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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耳語娃娃 第十章 爾虞我詐 文 / 艾西恩

    世界上有無數的兩難問題,漢斯偷藥算是其中的一個——關於懲罰與良心關係的平衡原則。而這裡有了另一個:一位貪杯的醉鬼,已經三天不曾合眼了,虛弱得像一根搖擺的電線桿:高燒四十度,脈搏每分鐘一百四十五下,並伴隨了嚴重的脫水,被人送進醫院。可是,酒鬼卻把醫院當做是日本集中營,竭盡全力地想要逃離此地。那麼,人們該怎麼辦呢?是任由他跑出醫院逃到大街上,直到痙攣脫水而死呢?還是不顧他的個人意願,強制他住院,給他灌下大量的鎮靜藥,最後把病治好呢?

    斯皮德的觀點很明確,應該採用後一種方案。因為,儘管當事人不認為自己有病,也不接受醫生的診斷,但他的病情嚴重在事實上是確定無疑的。人們都知道,看不清真相,否認自己的病情,這本身就是一種病態。

    同樣,這個問題可以泛化——這也是斯皮德所要表達的觀點——無法認定自己的人格失常、目的不純,也是惡人的一大特徵。

    惡人拒絕承認本身有罪的現狀,也拒絕承認本身有罪的痛可;於是,在經過投射以及找人頂替的途徑中,將痛苦轉嫁給別人,這些人也許因此不會受到痛苦的困擾,卻把周圍的人拉下了水,因此,惡人製造出了一個病態的環境。

    許多人不願意把邪惡當做是一種疾病,理由在於邪惡是無藥可治的。這樣的觀點忽略了一項事實:即使多種細胞硬化症和心理缺陷(賽斯·沃勒同時兼顧了這兩個問題)都是不可治癒的,人們卻稱它們為疾病。斯皮德現在為他的朋友,找到了第三種疾病——那就是邪惡!並且,隨著兩人分歧的不斷加劇,爭論變成了爭吵和指責,隨後,導致了兩人的分道揚鑣。

    這些內容,是隔壁的化驗室加班人員,聽到實驗室裡兩人愈吵愈烈而不斷攀升的聲調之後,進行的總結。楊克·拉爾夫徹底被這些言論搞得暈頭轉向了。他無法想像,親密得已經形成了默契的賽斯與斯皮德,到底為什麼為一個涉嫌「邪惡」的觀念問題而打得「頭破血流」,最終不歡而散。

    斯皮德盛怒之下,當晚便趕往機場,弄了張返回邁阿密的機票;而賽斯,則呆呆地陷進沙發中,思考了整整一宿……

    事情的起因,需要回溯到那天下午,斯皮德檢驗出了枕頭裡暗含的「死亡面具」,從而證實了賽斯堅持的觀點——漢考克是被人謀殺的。

    賽斯因而興沖沖地對斯皮德微笑:「聽著,呃,老夥計,我一直有一個猜疑,你來聽聽它是不是合理。」

    「得了吧,」斯皮德嬉皮笑臉地擺擺手,「別來這套,人們這樣說的時候,往往是他自己已經打定主意,只是想隨意找的什麼人來附和一下。」

    兩人隨即都笑了一陣,可那個猜想就暫時擱淺了。

    原因在於,兩人接到了楊克的通知——關於文森特指紋上的傷疤的發現。斯皮德因此接到了新的檢驗工作——關於凶器上的指紋的再次化驗;而賽斯,則敏銳地嗅到可能由此引發的政治問題,他不希望年輕的楊克升任了偵探長,也一併繼承了漢考克的過錯,而成為替罪羊。他馬不停蹄地找到了文森特的律師赫拉·肯,勸說他打消了對警察局證物失察的起訴念頭。

    等到賽斯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斯皮德完成了化驗工作,正靠在沙發裡打盹兒。

    斯皮德睡得很輕,故而賽斯一進屋,他就醒了。「說說你的猜想。」他沖了兩杯咖啡,擺在沙發邊的小茶几上。

    賽斯花了幾秒鐘來整理語言邏輯:「在見到菲瑪太太之前,我就已經開始懷疑一些東西了。一切證據都毫無疑問地指向了文森特,對吧?」

    「是啊,那怎麼了?」

    「你或許不瞭解文森特,但我和他是多年的同學,文森特並不傻。所以,拋開第一被害人不談,他至少不該跟瑪格麗特上床之後,立刻幹掉她,即使他有必要這麼做,那他也不該傻乎乎地在賓館留下自己那麼多痕跡。這一點不合常理。」

    「對,就像漢考克的案子,除了一個塗抹掉的唇吻——那可能是漢考克端起杯子,硬給兇手灌下的,為了不讓被害人起疑心,兇手只得照做了,但她離開之前,還是擦拭了被子。」

    「對,所以我們只找到了口紅的成分,而無法復原那個唇印,」賽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口紅,搖晃一下,又放進口袋,「我在回來的路上買。接著說,文森特至少不應該傻到連自己留下的痕跡都不處理一下就離開賓館。也許一個衝動型罪犯會如此疏忽,但計劃好的謀殺案不該如此。」

    「不錯。還有在凶器上發現的指紋,過於清楚明顯了,這和佈置在房間裡的兩處炸彈相矛盾。」

    「嗯,所以,我一開始就懷疑文森特作為兇手成立的可能性,既然不是文森特所為,那麼必然有人嫁禍。可這樣的嫁禍也有點過於複雜了,另外,在屍體的處理上,也有些不對勁。」

    「這很有意思,說說看。」

    「如果換成你我要嫁禍一個人,會怎麼做?」

    「嗯,這倒是個問題,」斯皮德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多人年輕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衝動,對某人不滿啊什麼的。所以呢,儘管不會去實施,但心裡會存有些比較邪惡的念頭。」

    「說得對。」

    「嗯,如果是我的話,我想我會跟蹤調查。」

    「說得更詳細一點。」

    「我會跟蹤想要陷害的人,弄清楚他和誰的關係最親密——而且,這種親密的關係是眾所周知的。最好的下手時機,應該是在他與那個親密的人,一起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後,幹掉被害人,同時,確保在這個時間段裡,我要嫁禍的人,缺乏能夠證明他不在現場的證人,這樣就足夠了。」

    「是的,一般人都會這樣來思考問題。這就形成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本案的被害人,屍體都被處理過——當然,第一被害人不是,可她被丟棄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直到腐爛到無法辨認才被發現。這樣的做法,如果文森特是兇手,倒還說得通;但如果是嫁禍,就有些奇怪了,警察局很難辨認出被害人的身份,而且時間拖得太長了,即使這兩名被害人都有親屬,他們可能也無法記清,被害人最後是和什麼人在一起,準確的時間也不好確認。」

    「對,這是個問題。」

    「因此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既然兇手這麼做了,那麼必然有他這麼做的理由——兇手也許正是要混淆這個時間點。」

    「此話怎講?」

    「為了便於他自己混入證人隊伍。」

    斯皮德因此沉默了,證人隊伍……

    「是的,證人隊伍。這兩名被害人,人際交往完全相反,一個寡然索居;另一個濫交墮落。兩人的共同點只有兩個,第一,沒有特別親近的親屬和朋友,缺乏明確證人;第二,她們都與文森特存在關係。而案件由於漢考克的獨斷專行,我們不大清楚那個潛在的證人是誰,但回憶一下,當我們初到普利茅斯的第一天,誰來警察局找過漢考克?」

    「雷那德·布萊恩?!」斯皮德為之動容。

    「的確,我們知道的僅有雷那德一個人。不過,當時,我還並沒考慮到這些問題,觀點形成於見到菲瑪太太之後。」

    「嗯,繼續說。」

    「你知道,一個人的犯罪理念,以及足跡,往往能在他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找到痕跡。比如說,一個施虐殺人者的童年,可能是在被父親虐待的家庭暴力環境中養成的不健全性格。我曾經注意過一個案件,殺人者大約對五十名以上的殺人案負責。但是很奇怪,在他殺死的五十多人裡,只有一名女性,而他還是給她『來了一個痛快的』,不像其他的男性被害人,經受了多種折磨——很多人,是在被放血之後,被耗子活活吃掉的!我觀察了他的家庭背景,得出他是在報復被父親虐待的結論,而他對於女性的仁慈,是由於小時候,母親為了保護他,也經常遭受父親的虐待。也就是說,她和他是『站在一條船上的』。」

    「嗯,這是你的領域,我略知一二。」

    「本案採用的手法極為複雜,複雜到了不可理喻。兇手沒有必要做出那麼多儀式化的東西,比如割下大腿。但我們不知道兇手的身份,所以只好從文森特的過去來查證。首先,我從不曾聽文森特說過自己的父母,其次,菲瑪太太在幾年前預示了這場災難。可以說,菲瑪太太那裡藏有過去的秘密。接下來的,我們都知道,肖恩、萊瓦德以及吉恩的三角關係。」

    「是,但這和雷那德有什麼關係?」

    「肖恩被關進監獄,是在一九七O年,我和文森特相繼出生。當然,我是在中國,而文森特在美國,他是肖恩與吉恩的孩子,如果以一九七O年作為元年開始向後書,那麼第五年發生了一件大事——肖恩因為牢獄之災受牽連而死掉了。我們查過他的墳墓,不合邏輯的囚服給了我新的懷疑,肖恩還沒有死。而在第六年,文森特的生母,便一命嗚呼了。」

    「對,但是我們查過了,她並不是死於中毒。」

    「是的,沒有中毒痕跡,但這仍不能表明她是正常死亡,醫院對於吉恩身患何種疾病,一籌莫展。而連續的咳血以及消瘦,又沒有確診,這是很不尋常的。何況,她的死亡是緊隨肖恩『死亡』之後的。我們因此查證過,在暴動之後,監獄裡放出了多少個犯人,這個數字截止到吉恩死亡之前。」

    「大約八十多人。」

    「的確,八十多人,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我們熟悉的名字,卻有一個帶有我們熟悉的體征。」

    「殘疾的手指?!」

    「對,殘疾的手指,就像雷那德·布萊恩教授。我因此又一次翻開了監獄對於肖恩的記錄,那裡是沒有殘疾記錄的。」

    「等等,你是說,身份被調包了?」

    「是的,有某種權力介入了監獄暴動的時候調查,那就是陸軍部,當然也有可能就是監管人員被人授意這樣做的。他們要放出雷那德,而那次暴動是最恰當的時機。他們在暴動死亡人員中尋找即將獲得假釋的犯人,與肖恩調換了身份。因此,那個可憐蟲被作為肖恩處理了,為了避免細心人查到,他死後,屍體立刻被運回肖恩的家鄉,也就是這裡——普利茅斯,匆匆掩埋了。」

    「膽大妄為的推測。」斯皮德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就解釋了所謂『肖恩』的屍體連囚服都沒有換下的破綻,而真正的肖恩,以全新的身份出獄了,他被安排成了一個全新的人,在戶籍中原來不存在的人——雷那德·布萊恩,歷史學教授。」

    「何以確定就是雷那德?」

    「不確定,我至今都不確定此事。不過,一個很有趣的發現引起了我的懷疑。肖恩·阿爾弗萊德的身份,他在監獄裡的一切身份,都被調換了。所以,屍體和檔案形成吻合。但是,他們忘了一件善後工作。」賽斯掏出一張複印文件,「看看這個。」

    「這兩枚指紋……我不明白。」

    「想想看吧,老夥計,肖恩,被審判為有罪的證據是什麼?」

    「他槍殺了兩名保安和一名護士……那把槍……」

    「對了,左邊的指紋,屬於那把殺人的槍,也就是真正的肖恩的指紋。而右邊,是監獄檔案中的『肖恩』指紋,它們並不匹配。也就是說,肖恩還活著,在人群中。也許是幕後的操縱者忘了這個細節,也許他根本就不擔心有人會查到這一步。」

    「夥計,」斯皮德皺了皺眉頭,「你做這件事,可沒跟我說過。」

    「我很抱歉,我太急了點。真正的肖恩出獄之後,要做的事情是復仇。所以,出獄不到半年的時間,先幹掉了背叛他的女人——吉恩,用一種我們還沒有檢驗出的方法。隨後,按照戶籍登記,他打算處理吉恩和萊瓦德的孩子——也就是文森特。可這也有些奇怪,肖恩從戶籍中查到文森特花不了幾十美元,也更不應該花費二十五年的時間。拖了這麼長久的理由只有一個……」

    「嫁禍……」斯皮德被自己嘴裡忽然蹦出這個字眼嚇了一跳。

    「是的,嫁禍。就像當年肖恩自己,遭到背叛和嫁禍一樣,他要看著長大了的仇人的兒子,像他自己當年一樣,因為被嫁禍而被判終身監禁!」

    「肖恩在監獄裡,經受了非人的折磨,」賽斯頓了頓,「誰都能想像到,一個學者被冤進監獄後的慘狀。生活對他來說,毫無希望,殺害三個人的罪名,確保他在二十年內都無法獲得保釋。我敢打賭,他的手指,也是在牢裡頂撞看守被毫不留情地打斷的。他得死在裡面、爛在裡面。監獄是個人吃人的環境,如果你很早被吃掉了,那倒可以說是幸運,假如你落在一群強姦犯的手裡,那才真是慘不忍睹。因而,未婚妻的背叛——雖說理所應當,但在他被監獄生活扭曲了的靈魂中,卻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同樣,仇人的孩子,也是不可饒恕的。」

    「那為什麼他不去對付萊瓦德?」

    「那太直接了,缺乏樂趣。」賽斯眼中產生了一種叫人不寒而慄的恐怖光芒,「太直接了,他得叫文森特去坐監獄,這樣,妻離子散的萊瓦德才能切身體會當年他自己眾叛親離的感受。」

    斯皮德陷入沉默,賽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但那個時候,我只是隱隱約約地懷疑到了雷那德的身份,沒有十足的把握。直到那一天,你我回到了普利茅斯,我看他在切割牛排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回顧陷害文森特的證據——那把刀柄處帶有指紋的斬骨刀,人骨可不太好切,至少比晚餐上堅硬的牛排要難許多。」賽斯開了個恐怖的玩笑,「我注意到每個人拿刀的手勢,絕大多數人,切割牛排的時候,拇指會放在刀柄的前側,手掌握住刀柄,這是一個不完整的槓桿作用,以拇指作為支點,隨著切割的難度加大,拇指會逐漸往前探伸,等於把支點向前延伸,因此加大了力矩長度,使切割變得相對容易一些。絕大多數人都會這麼做,不過,雷那德是個例外。因為他的手指殘疾,回握幅度很小,因此形不成槓桿,所以,我仔細觀察了他的動作——拇指捏在刀柄中間,食指和中指牢牢地靠住刀柄的另一側,形成壓力,以使得餐刀不至於脫手,然後,利用臂力作用後的壓力來切割牛排,更為恰當的說法是,他不是一下下地切,而是在小幅度地砍!

    「這個觀察十分有趣。兇手切割了被害人的腿部,因為,他當然知道自己是怎麼做的。那麼,在嫁禍文森特的時候,也會使用同樣的做法和位置。斬骨刀很鋒利,正常的做法是,將刀子切進肉裡,接觸骨骼,砍上一到兩次——它畢竟是一把刀,而不是斧子。所以刀柄處應該留下兩處拇指指紋,可只有一處,雷那德是這麼幹的,因此,把一切聯繫起來,雷那德小心翼翼地挑選了被害人,第一被害人,和文森特有關係——也許是他捏造的,那女人實際上跟雷那德的關係倒是不清不楚,但他成功地逃脫開了關係和嫌疑。而第二被害人,是直接在與文森特發生關係後被殺害的——警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文森特這個合理的嫌疑人。而後,雷那德就浮出水面了。搖身一變,成為證人,作為一個參與者、一個指控者,出席文森特的審判,並參與了定罪,這與作為一個旁觀者是不一樣的。」

    斯皮德還是不說話,他想到了一些詭秘的東西。

    「雖然我有這些懷疑,但是這些都沒有用。我無法在法庭上作出這樣的陳述,把陪審團拉回到三十年前。即使我們能在吉恩的屍體上查找出投毒證據,也無法證明雷那德,即肖恩參與其中。檢察官不會讓我把話說完,因此……」

    「因此,」斯皮德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你便在餐桌上下了一劑猛藥!」

    「是的,」賽斯似乎並未察覺對方口吻中的諷刺意味,「一切的契機,都在於既然雷那德要嫁禍文森特,於是,他絕不知道文森特其實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於是,我便旁敲側擊地告訴他這個事實,震驚之餘的雷那德肯定要驗證此事,問題是他怎麼驗證呢?菲瑪太太公司我,就在那之後的幾小時,自稱肖恩·阿爾弗萊德的人便給她打了電話。一切盡在掌握,但是,這還不夠……」

    「這還不夠?!」斯皮德憤怒地吼起來,「必須等到漢考克被做掉,一切才開始向著你滿意的軌道上發展?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你在看到漢考剋死亡現場之前,就懷疑他是被人殺死的。」

    「嘿,斯皮德,我不是那個意思,漢考克是被一個女人幹掉的。」

    「別叫我的名字!得了吧,收起你那套把戲!你玩的花招我也會。而且我現在也完全瞭解你的意圖了!你對於雷那德的懷疑是無法證實的,因此,你便乾脆告訴他,你他媽嫁禍錯人了,文森特是你的親生兒子,那麼,雷那德,噢,不,肖恩,他該怎麼辦呢?他嫁禍錯了,這事情弄得太噁心了!他得想個辦法處理,不過漢考克可不打算讓他這唯一的證人鬆了口。所以漢考克就是個最大的釘子。他得扳倒他!誰都瞭解漢考克骨子裡的好色,一個女人就能輕鬆搞定,當然了,他得花點心思讓她把他伺候好了,給他灌點酒,讓漢考克沉沉睡去,然後換他來了結這件事。嗯,我想起來了,怪不得你問我那個問題,『如果有個漂亮女郎過來跟你打招呼,邀你共度良宵,你會有什麼反應?』嗯,不錯,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進行!」斯皮德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一石二鳥的計劃啊,堪稱天衣無縫。漢考剋死了,楊克爬上去啦,你因此得到了重審文森特案子的機會。漢考剋死了,你迫不及待地讓我查出他是被謀殺的政績來,不錯啊,現在你有了證據,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調查雷那德了,對了,還有女人,你是不是也心中有數了?克拉麗絲·漢考克,一個不錯的人選。你的把戲我也會,怎麼,感到驚訝了?!我順著往下說好了,雷那德有本事跟第一被害人搞一腿,那麼他對克拉麗絲也是駕輕就熟,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有魅力的老傢伙,他利用克拉麗絲除掉了她丈夫——她也樂意這麼幹,這樣,她就可以等幾天,名副其實變成他的了。現在一切都按照你預料的進展了,文森特無罪了,對,他本來就無罪!雷那德和克拉麗絲被你抓住了小辮子,現在,去弄死他們吧,完成你的審判吧!」他氣沖沖地拉開實驗室的活動門,「現在,該有的一切,你都有了,你自己來幹吧,證據都扔在那兒,我要回家了。」

    「嘿,斯皮德,聽我把話說完。我並不知道雷那德會幹掉漢考克,我只是想告訴你,他的賬戶確實有了變動,他取出了兩萬美元……」

    「聽著,」斯皮德回過身來,指著賽斯,「聽著,你對於雷那德的懷疑和文森特的辯護,現在我能理解,甚至,我也相信雷那德可能就是潛在的殺手。這沒問題!不過,賽斯,我一直把你當做朋友,你過去的正直和友善也一直感染著我。我並不在意你的推斷是否過於大膽,或者毫無根據,我總是默默地支持你。然而,直至今天,我才發現你利用了我,至少在這個案子上是這樣的。你從沒有事先告訴過我你的這些猜想,你也沒跟楊克說過,把我們耍得團團轉。即使雷那德是真兇,你也利用了他,幹掉了漢考克,除去了絆腳石,同時,也使得雷那德因為這一次失誤,敗在你的手下。我能理解你為文森特翻案的心情,但不應該如此不擇手段。我也明白,漢考克弊端很多,專橫跋扈,私底下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但他罪不至死。況且,也不該由你來宣判他的死刑。」

    「斯皮德,我沒有……」賽斯變了臉色,頹然想為自己作出最後的辯護。

    「是,你沒有。你只是利用了一些暗示,很巧妙地就讓雷那德替你把活幹了,這樣借刀殺人的手法,是在陸軍部學的?還是你覺得,這是你唯一的辦法?要知道,發現文森特指紋秘密的人士楊克。而不是你,他沒有玩弄任何手段,同樣做到了還無辜的人一個清白。賽斯·沃勒,你知道那個故事,醉酒的人被送到醫院,按照我的意思,他應該被強制治療。可是,賽斯·沃勒,我曾經的朋友,你不一樣,你不肯承認你邪惡的把戲,但我對此無能為力。好自為之……」斯皮德說完,摔門而出,留下了呆若木雞的賽斯·沃勒……

    對於新任偵探長楊克·拉爾夫而言,文森特案子的真兇,彷彿還遠在天邊,暫時也瞧不出個中端倪來;可是賽斯和斯皮德的決裂,倒是個擺在眼前的麻煩。他一方面因為這事件的突如其來而被搞得一頭霧水;另一方面,他也得想辦法安慰留下來的賽斯,這可不是他的長項。

    所以在第二天的清晨,大致瞭解了事情原委卻又更加稀里糊塗的楊克,跑去敲實驗室的門。

    賽斯·沃勒輕輕應合一聲,楊克便走進來,發現賽斯靠在沙發裡,在一張紙板上不住地塗塗抹抹。

    「現在我們有了兩個案子,」楊克把這個也當做安慰了,他想讓他的注意力從不愉快上轉移過來,「文森特一案的真兇,與漢考克的死亡之謎。」

    「是。」賽斯點點頭,依舊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作品上。

    「你在幹什麼?」楊克沉不住氣,好奇地詢問道。

    「畫畫。」賽斯總算抬起頭來,勉強露出絲笑意。

    楊克湊過去,那紙上大致有一個人臉的輪廓,很潦草,除此之外,看不出太多細節。

    「你會素描?」

    「談不上,學過一點。」

    「那麼,你在畫什麼?」

    「印象派,」賽斯解釋道,「一張記憶裡存在的畫像。」

    ……

    斯皮德從寬大柔軟的坐椅中站了起來,顯得十分失落,慢騰騰地向前踱著步。

    他開始有點後悔,關於賽斯·沃勒那些來不及作出的辯駁,也有一部分是關於自己的衝動。

    自打兩人認識以來,他們一直親密無間。除去兩人情趣相投,又均為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之外,種族關係也是不言而喻的。賽斯是黃種人,斯皮德是古巴後裔,他們都是這個國家的少數派——儘管白人也並非這塊大陸上的土著居民,但他們畢竟實質性地佔據了這裡。作為少數派,作為這裡的弱勢種族,他們之間,是多少有些命運使然的緊密聯繫的。斯皮德在邁阿密度過了三十多個年頭,也正是這三十多個年頭,賦予了他固執頑強的性格。作為一名技術專家,同時又是一個有色人種,他肩上的擔子不輕,這讓他總是能很成功地保護他手下的調查員,免於受到一些不合理的、帶有偏見的指控。

    科學調查員和警察是兩碼事——他們都在一個「槽子」用餐,卻各懷心事——一樁樁案件表面上的合作背後,是一股股貌合神離的彼此鄙薄。

    斯皮德是個聰明人,因此他和一些警察交好,他們因此認為他和他的調查員是可以信賴的;而他也省去了警察們普遍對於科學調查持有的懷疑態度。

    他樂意和警察們打交道——他們相對簡單,儘管警察局裡面也時常弄點小把戲。他厭惡高層,比如說FBI——中情局。

    斯皮德對於賽斯的不滿,是否就是從得知他為陸軍部做事的時候開始的?對此,斯皮德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賽斯骨子裡面並沒有在利用自己?也許他只是急於調查,而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斯皮德也想不出來。他乾脆不去想了。慢悠悠地走出機場,打算回家洗個熱水澡,把文森特的案子忘掉。

    可惜事與願違,他還沒到家,便接到了兩通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他的調查員打來的——此人負責檢驗吉恩的死亡原因。

    「我發現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地方,」電話那邊這樣說道,「吉恩的遺骨,逃過了所有的毒理學檢查,但是,當我把它們交給另一個朋友的時候,後者驚呼道:『這東西具有放射性!』頭兒,你猜猜會是什麼,C-12(碳12),同位素!我們的投毒者十分狡猾,他把放射性液體混雜在死者的食物中,比如說,用針管在橙汁飲料筒上扎一個小洞,然後注射進去,誰也不會懷疑的……這說法把我嚇得半死,我趕忙去做了一次輻射檢驗,還好,攝入量微乎其微。不過可憐的吉恩就不同了,骨骼中含有的放射量證明,她會在一周至兩周之間,由於內部衰變不治身亡。一言以蔽之,她是個行走著的活屍。」

    同位素中毒……斯皮德心潮起伏,這也被賽斯言中了……

    第二個電話,是斯皮德的警官朋友裡克打來的。

    「聽說你從普利茅斯回來了,」裡克比斯皮德年長幾歲,警察行業習慣顯而易見,不等對方作答,又接著說,「這麼說來,文森特的案子了結啦?聽你手下的口風,文森特排除了嫌疑,那麼,你們找到了那個偷書小姑娘沒有?」

    「偷書的小姑娘?這話怎麼講?!」斯皮德從未聽說過此事,楊克從文森特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沒來得及告訴他。

    「怎麼,你不知道?」裡克大笑起來,「別裝糊塗啦,既然你行色匆忙地趕回邁阿密,肯定是調查這件連體案來的!」

    「什麼連體案?」斯皮德徹底昏了頭。

    裡克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陣:「你真的不知情?那好吧,九點鐘,我們碰一面,我會帶些資料給你看看。」

    文森特的書稿被盜?連體案?斯皮德被重新勾起了興趣,與賽斯的不睦暫時被扔在了一邊。他急沖沖地欣然赴約,這案件的背後,究竟還潛藏著多少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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