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文 / 東野圭吾
讀初二那年的冬天,風美在回轉和大回轉項目上都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績。隨後,在初三那年的冬天,儘管在大回轉上還是第三,但在回轉項目上,風美拿到了冠軍。
風美的輝煌還在繼續。在十天後進行的全日本錦標大賽的女子回轉項目上,風美力壓高中生、大學生,甚至是已經參加工作的成年選手,一舉奪得了桂冠。在全日本錦標大賽的歷史上,風美是第二個以初中生身份問鼎冠軍的選手。
以這次大賽為契機,緋田風美成為了日本滑雪運動的希望。但這反而讓緋田宏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風美的名字被登上了體育報紙和專業雜誌。單是這一點便讓緋田宏昌無法忍受。風美以後要是被更大的媒體——也就是電視台——盯上,那可如何是好?雖然阿爾卑斯滑雪選手很少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但對這件事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如果年輕漂亮的風美成為了奧運會的奪牌熱門,那麼大眾媒體極有可能會在短時間內給予她高度關注。這樣一來,風美就很有可能出現在電視上。
到時候,面對電視屏幕上的風美,難保沒有人會依靠自己的直覺,意識到「這個人和某某長得很像」。
說到相似程度,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話,那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如果那個人和十幾年前的嬰兒誘拐事件有關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了,特別是風美的親生父母。在看到風美的樣子後,他們極有可能爆發出什麼靈感,回憶起什麼事情。
他們肯定會確認緋田風美的出生日期。當得知這個日子和他們那被人偷走的孩子的生日極其接近的時候,他們會怎麼做呢?
他們大概會直接找到風美本人吧。於是,在親眼所見之後,他們一定會確信風美就是他們那個被人偷走的孩子。這或許就是血緣之間特有的羈絆吧。緋田對自己和風美沒有血緣關係這件事十分在意,這種自卑感把他的想像進一步推向了不祥的深淵。
緋田知道,風美的親生父母在電視或者照片上看到風美的那一刻,一切便早晚會水落石出。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風美在大眾媒體上拋頭露面,只會讓這個時刻提前到來。
緋田希望風美能夠成為一名頂尖的阿爾卑斯滑雪選手。他堅信,有朝一日,風美將在世界賽場上縱橫馳騁。他希望風美在奧運會上出場。不,不僅僅是出場,他希望風美能夠實現自己未盡的夢想,完成日本阿爾卑斯滑雪界的夙願,贏得一塊奧運會獎牌。
但是,在實現夢想的同時,風美也將變得全國知名。
北歐混合式滑雪的荻原健司,雪墩障礙式滑雪的裡谷多英,跳台滑雪的船木和喜……這些人的大名,幾乎家喻戶曉。儘管這些項目的關注度還不如阿爾卑斯滑雪,但緋田知道,不?項目有多冷門,只要掛上了「奧運金牌得主」的稱號,他們便會一夜成名,婦孺皆知。
在教風美滑雪時,緋田的心裡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風美變得更快更強;另一方面,他也意識到自己正在朝著毀滅的深淵不斷墜落。
那是風美讀高一那年的冬天。雖然她已經加入了學校的滑雪部,但狀態卻第一次陷入了低迷。儘管已經進入了正式賽季,但風美的成績卻一點兒也沒有提高。學校的教練向緋田宏昌徵求意見。緋田看完她的滑行之後,立刻就發現了其中的問題。滑雪板的板刃翹得太高了,以至於破壞了全身的平衡。這只是一種毫釐之間的微妙差?。雖然風美本人和她身邊的人都沒有發覺,但緋田一眼便看了出來。
緋田自己也有過相同的毛病,他也曾經為此而煩惱過一陣。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由於板刃過高,指尖不得不反覆進行調整;隨著這種調整,身體的其他部位逐漸失去平衡,越滑越差。
風美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具有阿爾卑斯滑雪傳統的名校,但學校裡面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指導她。不,不是沒人能指導她,而是沒人敢指導她。雖然只是一年級學生,但風美卻是上屆全日本大賽的冠軍。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緋田宏昌的女兒。
緋田知道,要想克服這個毛病,是沒有捷徑的,只能?過不斷的訓練慢慢改正。只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她,風美的煩惱就能迎刃而解了。
但是,緋田卻有些猶豫,因為風美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我果然是個沒有天賦的人,還是放棄阿爾卑斯滑雪吧。」
緋田知道,這並不是她的真心話,只不過是一種自暴自棄式的發洩。不過,從她的這番話裡,緋田可以讀出,自己正面臨著一個重大的選擇。
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她的狀態將會一直低迷下去,最後可能只會比普通選手略強一點兒。到那時,她不但會更加自暴自棄,或許還會產生徹底放棄滑雪的念頭。
緋田心想,如果放棄了?雪,風美就不太可能登上報紙或者電視。因為,除了滑雪之外,風美真的沒有其他擅長的東西了。無論把她放到哪裡,她都只是一個普通女孩。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緋田肯定會非常痛心,但比起失去風美,這或許還是一個能夠接受的結果。
無法像原來那樣滑行的風美,把一肚子的氣全都撒到了周圍人的身上。雖然她有點兒自暴自棄,卻仍然堅持訓練。風美似乎堅信,只有不顧一切地滑下去,才是突破瓶頸的唯一方法。
看著身體滑得幾近要報廢的風美,緋田不禁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的緋田經常一本正經地想,如果能把成績提高一秒,?算減去一年的壽命也是值得的。
那個時候,緋田經常會對自己講一句話——
如果一個人害怕失去什麼,那麼,他將永遠無法達到完美的境界。
緋田想起這句話,不禁大吃一驚。
儘管自己通過不懈的努力,總結出了一套有效的訓練方法,但卻為了一個自私的理由不教給風美——緋田覺得,自己的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對體育精神的褻瀆。如果就這樣毀掉她的阿爾卑斯滑雪生涯,那麼,自己的夢想也將隨之毀滅。
那天早晨,風美像往常一樣扛著滑雪板走了出去。緋田悄悄地跟著風美,一同來到了滑雪場。在看過她的幾次滑行之後,他慢慢走到她的身邊。父親的突然出現,著實嚇了風美一跳。
「風美,」緋田說道,「你想不想登上阿爾卑斯滑雪運動的巔峰?」
她看著緋田的眼睛,使勁兒點了點頭。
「嗯,我想。」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你是否能夠忍受任何事情?」
「嗯,能。」
「你能不能把阿爾卑斯滑雪當成比爸爸還重要的事情來對待?」
「啊?就算你這麼說,我也……」
「到底能不能?!如果爸爸快死了的時候,正好有比賽,你會怎麼做?難道你打算拒絕出場嗎?」
風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一雙丹鳳眼瞪得大大的。
「我一定會出場的。我這麼做了,爸爸才會高興。」
緋田點點頭,拚命忍住,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流下。於是,他下定了決心。
緋田想把事實真相告訴風美。他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時候,但他知道,只要風美在阿爾卑斯滑雪上獲得成功,那個時刻早晚會到來。緋田心意已決——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懼怕。在那天到來之前,我要把自己所有的技術都傳授給她。如果把真相對她和盤托出的話,那我就沒法再教她了——別說教她了,或許連靠近她都變得不可能了。
靠著緋田的指點,風美很快便走出了低迷。不僅如此,在那之後,風美的狀態越來越好。她就像開了竅似的,開始在各種比賽裡大顯身手,先是蟬聯全日本錦標大賽冠軍,緊接著又拿到高中三連冠,簡直就是所向無敵。
每當風美向著滑雪選手的最高境界邁上一個台階,緋田便覺得自己向人生的終點靠近了一步。是明天,還是後天?緋田在這種思慮的包圍中艱難度日。
於是,就在今天——不,確切地說應該是昨天晚上,這個時刻終於到來了。
對於報紙上的嬰兒誘拐事件,緋田親自去過長岡,做了一定程度的調查。那起事件發生在長岡市內的大越醫院。根據報紙的報道,嬰兒的親生父親名叫上條伸行。上條是當地一家著名的建築公司的社長,公司的名字叫做KM建設。據說,在事件發生的時候,KM建設的社長還是上條的父親。上條的妻子——也就是那個被偷走孩子的母親——名叫世津子。
如今,那個上條來到了札幌,而且還口口聲聲說想談一下關於風美的事情。
難道說,今天就是……
緋田握著自己和風美的合影,用指尖摩挲著女兒的面龐。
7
白得真漂亮啊。
柚木從出租車的窗戶向外眺望。人行道的一旁堆滿了積雪,民房的屋頂全都披上了銀裝。剛到十二月的時候,很少下?,讓人有些心急。但一過月中,大雪便像往年那樣降了下來。既然城裡已是如此,那麼山上的積雪量肯定能夠滿足滑雪的需求了。
柚木心想,阿爾卑斯滑雪隊剛剛開始集訓,集訓隊的隊員們應該不會特別緊張吧。比起隊員來,貝塚肯定更會覺得如釋重負。這個星期,貝塚帶著鳥越伸吾來到了北海道。他們此行的目的是進行正式的雪上訓練,所以,要是沒有足量的積雪,一切都將無從談起。
他們的集訓駐地和阿爾卑斯滑雪隊一樣,都在新世開發經營的「北方驕傲大酒店」。酒店門前不僅有滑雪場,還設有為越野滑雪預備的賽道。對於新世開發阿爾卑?滑雪隊來說,這個場地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而且,從這裡到札幌,交通也比較便利。
出租車穿過沉浸在歲末氛圍中的札幌街道,朝著緋田宏昌工作的健身俱樂部開了過去。雖然前幾天接受了小谷傳授的作戰策略,但柚木心裡還是沒有將其順利實施的自信。
柚木抵達健身俱樂部門口的時候,他的手錶顯示的時間為下午四點半。柚木並沒有告訴緋田今天自己會過來。他雖然不怕吃到閉門羹,但卻十分擔心緋田外出不在。
柚木走下出租車,朝玄關走去。建築物門前的停車場裡,到處都覆蓋著積雪。停車場的裡面停著一輛輕型麵包車。柚木看到D包車的車頂上堆著一層二十厘米厚的積雪,心想,這場雪應該是從昨晚開始下的。
玄關的自動門打開,一個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個子很高,穿著一件藏藍色大衣,年紀大概在六十歲左右。柚木看到他花白的頭髮梳得十分整齊,心想,應該不是健身俱樂部的會員吧。一般來說,男性在運動之後,髮型多少會變得有些散亂。而且,這個男人的手裡並沒有拿著運動包之類的東西。
那個男人走出自動門後,突然停住了腳步,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對著貼在玻璃牆面上的海報看了起來。海報上面登著今冬最被看好的幾位選手的照片。站在正中間的,C是滿臉笑容、擺出V字手勢的緋田風美。
柚木從他身邊走過,但那男人卻不為所動,仍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海報。
柚木走到健身俱樂部的前台,向一位男性工作人員表明了自己想見緋田的意願。工作人員的表情有點兒疑惑。
「緋田先生現在有客人。」
「啊,是這樣啊。那我可以等會兒他嗎?」
「可以,您隨意。」
這時候,旁邊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對那名男性工作人員說道:「緋田先生的客人好像剛剛出去。」
「啊?是這樣嗎?」
「你沒看見嗎?他剛從你身邊走過去好不好…?」
「那個白頭髮的男人?」柚木問道。
「是,是啊。」女工作人員點了點頭。
「我剛才一直看著簽到簿呢……」
男工作人員的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就在這時,旁邊的門被人打開,緋田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少見地繫著一條領帶,似乎沒有發現柚木,逕直朝大廳走了過去。
柚木趕忙追了過去,喊了一聲:「緋田先生。」
但是緋田並沒有停下腳步。他並不是故意無視柚木,似乎只是沒有聽見。柚木再次使勁兒地喊了一聲。
緋田終於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但是,他的眼睛裡卻沒有了以往的犀利目光。
「啊……是你啊。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柚木走了過來,低頭行禮。
「有件事情,我想誠懇地和您商量一下。不知道您現在有沒有時間?」
「要還是幾天前那件事的話,我拒絕。」
「那件事情我確實希望再和您商量一次,但我今天過來是為了別的事情。當然了,也和風美小姐有關。百忙之中打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緋田板著臉說道,「我今天有點兒累了。我們可以改天再談嗎?」
「不好意思,總公司有指示,時間真的很緊。拜託您了。」柚木再次低頭行禮。
緋田看了一眼手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只能給你十五分鐘。」
「太感謝您了。」
「我們在哪裡談好呢?」緋田朝大廳方向看了看,說道。大廳裡並排擺著幾張色彩鮮艷的沙發,結束鍛煉的會員可以在坐在上面休息。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單獨和您談談。」柚木說道,「談話的內容不方便讓別人聽到。」
緋田的眼裡浮現出警戒的神情。他看了一眼柚木,隨後說道:「那我們回辦公室說吧。」說罷,便轉身走了回去。
辦公室裡殘留著一絲香煙的味道。桌子中間的煙灰缸裡堆著一些煙頭。
「您剛才好像有客人啊。」
「是個同行。過來推銷美容器具的。讓我拒絕了。」
柚木想起了剛才見到的那個男人,心想,那人不像是做美容器具這行的啊……
「我讀了你的研究成果,幾家體育雜誌上都登了出來。田徑選手的起跑以及衝刺和遺傳基因的關係還真挺有意思的。」
「您過獎了,慚愧慚愧。」
「但是,我之前也說過了,我不準備協助你進行研究。不好意思,請你去找別人吧,拜託別的體育世家去吧。」
「兩輩人都是一流選手的案例真的非常少見。我早晚會做肯-格裡菲父子的研究的,但現階段還沒有和他們聯繫。」
「我們父女可不是一流選手,風美更是連二流都算不上。總而言之,這件事?有商量的餘地。先不說這個了,你剛才說你是為了別的事情而來,我倒想聽聽。」
柚木點了點頭。他打開書包,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來。
「請您看一下這個。前幾天,有人給我們總公司寄了一封信,這是那封信的複印件。實際上,幾周前我們曾經收到過同樣的信件。」
緋田打開複印紙讀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瞬間發生了變化。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泛起了紅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寄信人的身份不明。我們之前以為這只是一樁性質惡劣的惡作劇,所以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緋田先生。實際上,這可能就是一場惡?劇。但是,在收到第二封信後,我們覺得不能再對其置之不理了。因此,我們才決定把事情告訴緋田先生。」
「你們對風美……」
「還沒告訴她。現階段,我們並不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風美小姐。但是,如果緋田先生覺得應該通知她的話,我們當然也沒有阻攔您的權力。」
柚木心想,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啊。如果緋田準備告訴女兒的話,那麼小谷的計劃就會全部泡湯。
「報警了嗎?」
「還沒有。就算報警,也得先和您商量一下才行。」
緋田板著臉,放下信紙。
「這到底是哪裡的哪個傢伙幹的……」
?「我們覺得這可能只是一場單純的惡作劇。您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也不可能有。風美還沒參加過大賽,可以說知名度幾乎為零。儘管如此,卻有人寫出了這種東西……」
「世界各地都有一些所謂的瘋狂粉絲,但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倒像是罪犯流露出的情緒。」
緋田低著頭,臉上浮現出一種苦悶的神情。此時此刻,他一定十分迷惘——要不要去報警?應不應該告訴女兒?
突然,緋田抬起頭來。
「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
「因為我接到了公司的特別任命。」
「特別任命?」
柚木告訴緋田,公司任命自己為緋田風美的專用宣傳負責人,而且其真實目的是在暗中保護風美的人身安全,擔負起保衛的職責。
緋田的臉上浮現起警戒的神情。
「你是來保護風美的嗎?」
「是這樣的。風美小姐的身邊需要有專人保護。雖然我並不是這個職位的不二人選,但小谷部長卻選擇了我。」
緋田低聲冷笑道:
「原來是這樣啊。你們保護風美,作為交換,我們必須協助你們進行研究,是這樣嗎?」
「我的研究和現在的話題沒有關係。那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選你了。」緋田抬起眼睛,看了看柚木,彷彿想窺視他的內心。
「您可以隨便想像,這是緋田先生的自由。」
緋田像是忍受著痛苦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我必須現在回答你嗎?」
「不,這倒不必。不過,我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雖然這很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惡作劇。」
「我明白了,你讓我考慮考慮。」緋田站起身來,「不好意思,我有點兒累了,今天就先到這吧。過幾天再聯繫。」
「我明白了。」
柚木看著緋田走出了辦公室。事實上,他確實也有點兒累了。比起來的時候,他的背影縮小了很多。
8
緋田走出健身中心的後門。離這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公園。公園裡設有鞦韆和攀登架,上面都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沒有一個孩子在裡面玩?
緋田掃了掃長椅上的積雪,坐了下來,呼地吐出一口白氣。
緋田對柚木所說的那件事情十分在意。到底是哪個傢伙送來的恐嚇信呢?緋田風美這個名字應該沒幾個人知道才對。
緋田心想,這可能是自己見識有限吧。現在是一個信息化的社會,就算沒有上過電視或者報紙,還是會有些人知道或者瞭解風美。
緋田雖然對柚木的話很是擔心,但對他來說,目前更為重要的還是柚木之前的那位來客。因為,那是一件足以影響到一生的事情,足以讓他和風美……
上條伸行表情沉穩地出現在緋田面前。在那種表情中,緋田並沒有感受?「一定要把被拐走的女兒奪回來」的執著。緋田心想,他或許還沒有把握確定「風美就是自己的女兒」吧。
「突然打擾,十分抱歉。」雙方交換過名片之後,上條向緋田致歉,「我知道,您現在或許有些不知所措。我本來想先給您寫信的,但又怕您誤會,把信當成一場奇怪的惡作劇。所以,我才決定直接來找您。」
「您之前說要和我談談小女的事情,這是怎麼回事?」
「是的。我想和您談談緋田風美小姐的事情。」上條直愣愣地盯著緋田。
緋田從沒想過對方會怎樣展開話題,身體不禁變得有些僵硬。
「我有一位女性朋友?」上條開始說道,「我們姑且把她稱為A小姐吧。A小姐小的時候,由於某些原因與家人分離,孤身一人在社會上打拼。A小姐在福利院長大,雖然擁有戶籍,但卻沒有一點兒關於親生父母的記憶,甚至連自己的本名都忘得一乾二淨。但幸運的是,她後來遇到了一位好人,並和他結為夫婦,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儘管如此,A小姐仍然一直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世。就在最近,我發現一位女性和A小姐長得極為相像。這是我在一份偶然得到的體育雜誌上發現的。」
「體育雜誌……」
「那位女性是位運動員。我讓A小姐看了那本雜誌。A小姐十分驚訝,甚至說,那位女性簡直就像她的親人。聽到這裡,我想您應該已經十分清楚了,那位運動員就是緋田風美,也就是您的女兒。」
緋田聽完他的話,心想,我早就想到了。所謂的天涯孤身女只是個虛構人物,原型很可能就是上條的妻子。
上條繼續說道:
「雖然這樣做有些失禮,但我確實稍微調查過您的夫人,也就是緋田智代夫人。緋田夫人出生在新瀉縣的長岡。實際上,那位A小姐也是新瀉縣長岡人。從這個意義上講,A小姐很可能是緋田夫人的親戚。於是,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A小姐和緋田夫人之間會不會有著某種聯繫呢?」
「話雖如?,但內子早已去世很多年了。」
「我知道。真是太可惜了。因此,現在只剩下風美小姐了。看來只有令嬡才能證明她們之間的關係了。」
「怎麼證明呢?」
「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請緋田風美小姐接受一個小小的檢查就可以了。換句話說,就是做一下DNA鑒定。」
緋田嚇了一跳。上條見狀,繼續說道:
「我深知自己的請求極為冒昧無禮。不過,我還是想請您幫助那位女性實現她的夙願。當然了,一切費用都將由我們承擔。就算最後證明她們之間存在著血緣關係,我們也絕對沒有利用結果做些什麼的打算。我們絕對不會提出任何要求,我保證。」
「那位女性到底是什麼人?她和您到底是什麼關係?」
「非常抱歉。我認為,在現階段談論這個問題,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當然了,如果能夠證明她們之間確實存在著血緣關係,我肯定會向您如實稟告。但是,在無法證明她們血緣關係的情況下,為了不讓雙方彼此留下不好的印象,我覺得您現在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上條的話十分合理。緋田確實沒有必要去問這個問題。
「當然了,緋田先生可能會覺得有些為難。我這有個建議,請您考慮一下。」
上條取出一個明信片般大小的塑料扁盒。
「這裡面裝著一張紙,紙上附有那位女士的血液。當然了,這是她本人同意,並且自行採取的。緋田先生可以親手拿著這個東西和令嬡的DNA樣品,去找專家鑒定一下。這樣一來,令嬡的DNA信息便不會有外洩的風險了。不知道您同不同意我的這個提議。」
「鑒定之後,我再把鑒定結果告訴您?」
「就是這樣。不知緋田先生意下如何?」
緋田盯著那個塑料盒,腦海當中浮現出了一個詞——潘多拉之盒1。
「您……您讓我稍微考慮考慮吧。這件事實在太唐突了,說實話,我的腦?現在有點兒亂。另外,我還想和女兒商量商量。」
「當然可以了。」上條滿意地點了點頭,「您的困惑是理所當然的。突然聽了這麼多事情,任何人都會覺得為難的。我深知,自己的這個請求非常沒有道理。請您務必仔細考慮。剛才給您的名片上寫著我的手機號碼,您什麼時候聯繫我都成,我肯定隨叫隨到。」
也許覺得面談達到了預想的效果,上條似乎準備告辭了。
「那個,」緋田趕忙把他叫住,「如果經過鑒定,發現那名女士……發現A小姐和風美之間存在著血緣關係的話,到時候,您有什麼打算呢?」
上條正要起身離開。聽到這話之後,他再次看了看緋田。
「緋田先生,您有什麼打算呢?」
「這……」
「現在,與令嬡——緋田風美小姐——有血緣關係的只有您一個人而已。但是,風美小姐很可能會增加一位血親。要是那樣的話,您會怎麼做?您或許會想『居然多了一個什麼親戚,真是麻煩』,然後無視她。我事先說一下,那位A小姐並沒有什麼問題,她是一位經歷過地獄般人生、極為誠實的女性。這一點,我可以向您保證!」
上條的口氣裡充滿了自信。
緋田心想,這是當然的了,因為他在說自己的妻子嘛。
「是這樣啊。」緋田說道,?如果得出了這樣的結果,我可能會介紹她們兩個互相認識一下吧。」
「聽您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上條的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隨即轉身離去。
緋田把手放在防寒大衣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上衣內側口袋裡裝著上條交給他的那個塑料扁盒。
——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緋田搖了搖頭。他知道應該怎麼做。答案十分明顯。如果現在逃避的話,只會讓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
緋田取出塑料盒子。盒子是白色的,從外面看不到裡面。但是,在緋田眼裡,這個盒子的外壁卻彷彿是透明的。
這裡面裝著?是風美母親的鮮血……
任何猶豫都是不可原諒的。這是自己多年以來的覺悟。
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知道,但我還是覺得眼前有點兒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