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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皇帝探監事件 文 / 林語堂

    經過三年耐心的等待和努力,武氏的野心可算是實現了。當然,這只是個開始;一個皇后的地位可以是高的不得了,也可以是根本算不了一回事,關鍵是看怎樣運用一個人的智慧而已。武後現在想到廢卻的王皇后和蕭淑妃,自己笑了——她們真是太愚蠢。武後現在對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的反對,仍然懷恨在心。可以說是由於女人的一種直覺,她認定遂良、無忌等棟樑之臣都是輔佐她丈夫的,並且這些人在朝一日,她自己就不能一日隨心所欲。許敬宗自然是她自己的心腹。她需要一個工具,並且要教人知道附和她的都厚蒙皇恩。她鞏固

    自己政權的方式很簡單,就是:順我者榮華富貴,逆我者有死無生。

    那年冬天,許敬宗官升待詔之職,充任武後的私人秘書,受命在皇宮上朝的大殿西門每日值勤。武後仍讓長孫無忌和另外反對她的那些人官居原職,她不願一時鋒芒太露,手法過急。因為無忌等人都是朝廷重臣,威望素著。她並非怕他們,只是願意依理行事。她的所作所為,都做得合乎法度,就因為許敬宗精通法律,嫻熟歷史,事事經心。她若立刻把無忌遂良等一一罷黜,那就不是鼎鼎大名的武則天,也就不會成功了。她一定要等到大臣和百姓對她已經習慣,皇帝對她已經馴服,許敬宗的聲望已重,力量已成,然後再一一對付他們。這種冷靜沉著,深謀遠慮,正是武則天過人之處。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一件十拿九穩的事,就是廢了太子燕王忠,立了自己親生的兒子弘為太子。

    可是,就在那年冬天,鬧了一件偶然的事情,弄得武後無法自制,暴怒如狂,是女人對情敵的惱怒,凶狠野蠻的惱怒,是與生俱來的怒火。因為高宗竟搶先犯了武後的癖好,親近了另外的異性。

    高宗本應當把已廢掉的王皇后和蕭淑妃囚入別院,永不過問。但是他錯了。他心腸軟,頗感良心不安。一天,武後回家省親,他就乘機去看王蕭二人。他一個人閒蕩到後宮,頗覺內心含愧,甚至自覺負罪,內疚不已。忽然發現院門深鎖,嚇了一跳。門旁有一個小窟窿,供僕婢往裡送飯之用。宮中嬪妃等失寵之後往往是貶入冷宮,大多時候是在拘押之下,實則就是監禁。

    高宗向小窟窿往裡叫:「皇后,淑妃,你們在哪兒?」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有慢吞吞拖著走的腳步,還有有氣無力淒淒慘慘的語聲。

    「妾等已經失寵,囚入別院,不想皇上還叫妾等的尊稱……求皇上顧念當年,把妾放出去吧!讓我們重見日月就好了。我們要終生念佛,把這個地方改叫回心院吧。」

    高宗非常哀痛:「不要難過,我一定要想個辦法。」

    高宗直到那一天還不明白武後的為人。武後處處有暗探,隨時把皇帝的所作所為都稟告給她。高宗自己時時暗中被人監視,自己還不知道。武後歸來之後,高宗往探冷宮立即有人稟報給她。他還懷念那兩個女人,這是真憑實據!武後無須猶豫。

    還沒等皇帝向她提,武後先向皇帝提起。她說,據報告,皇帝去看過那兩個女犯。是否屬實?

    皇上趕緊否認。

    「那麼,沒去很好。」

    如果昏庸卑怯的男人遭逢到果決機敏精悍有為的女人,一種無疑的決定會被推翻,情勢發展的常軌也會改變。此種情形,我們是屢見不鮮的。

    其實,高宗最好自己認錯,說不應當去看她們。武後下令,命婢僕打王皇后和蕭淑妃各一百鞭子。然後將手足割下,將兩臂兩腿倒捆在身後,扔進了酒甕。

    武後說:「讓這兩個小淫婦如醉如癡骨軟筋酥去吧。」

    兩天之後,當然王皇后和蕭淑妃死了。死的消息奏明高宗。

    武後若無其事地微笑問道:「她們倆如今如醉如癡骨軟筋酥了吧?」

    僕婢回奏說:「是的,陛下。」

    其餘的事,武後讓許敬宗去做。依法而論,被武後謀殺的王皇后是犯叛逆之罪。王皇后的舅父柳奭已經在武後加冕前一個月免了職。不過,她還有另一個舅父。武後下令把王皇后和蕭淑妃兩家的全族流配百粵之地。王皇后之父魏國公仁祐已死,但尚遺有子嗣,襲有官爵。許敬宗對武後一向奴顏婢膝,阿諛逢迎,現在他說皇帝對叛臣仍失之寬厚,應當把魏國公和其子嗣的官爵一齊削除,並且應當把魏國公的墳墓掘開,開棺戮屍才是。高宗頗覺厭惡,不肯採納,但確把岳父的爵位褫奪。因為這樣可以刑及靈魂,也讓武後的報仇及於九泉之下了。

    武後洋洋得意之餘,又以殘忍的心腸,邪惡之詼諧,取一語雙關之義,追改王皇后為蟒氏,蕭淑妃為梟氏,命令王蕭兩家後代的子孫各自姓蟒姓梟。這樣令人知道,得罪了武後都要罪有應得。武後的生活到此已然告一段落,大概她自己會以為如此的。

    武氏開始得很好——這不過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她在兩個女人的屍體上踏了過去,獲得了成功,攫奪了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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