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 文 / 雪小禪
我們十指交纏,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悲歡,此刻真是此恨綿綿無絕期!他的聲音已經很微弱,可他還在和我解釋著,我只愛你,我的身體曾經背叛過你,可我的靈魂始終與你糾纏,你走後,我快瘋了,我把全中國都找遍了,你太狠了,你怎麼能這麼懲罰我?
沈鈞紅了,在二まま四年秋天。他紅遍大江南北,到處去演出,到處是粉絲,網上他的歌無數次被下載,這個網絡歌手,一夜之間就紅透了。
開始的激動過去後,我很難再見到他。
那個抱著我轉了一圈又一圈的男人說,我們紅了,林小白,我們會有很多很多錢,你想要幾個鑽戒我就買幾個,左手戴了右手戴,今天戴這個明天戴那個。
他並不知道,我是不喜歡戴首飾的女人。
他還不知道,我對錢的要求沒有那麼高。
最初的興奮過去後,我們疏遠了。他永遠在接受採訪,永遠在演出,到處都是吹捧他的人,他最習慣住的是五星級酒店,而我在一家法國公司做秘書,生活完全成了兩條軌道,我常常接到的是他的電話,他告訴我,他的照片又上了娛樂版的頭條。
我不感興趣。
這個向我求婚求了若干次的男人在接受報紙採訪時說:我還沒有女友,我的愛情還是一片空白。
他對我的解釋是,這樣不會失去粉絲,這樣唱片會比較好賣。
而他的緋聞女友是一個女模特,身材高挑妖艷,之前出演過一個大導演的影片,他和她,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分外妖嬈。
他來解釋,不是不是這樣。我說,不要解釋,別讓我看低你,我希望,還是我的印象中那個在後海遇到的你,樸素純真。
友好地分手,我以為會撕心裂肺,我以為會再次肝腸寸斷,不不,我沒有。我只是一個人跑到後海喝醉過一次,自己租了一條船,然後躺在上面,看著那遠遠近近的紅燈籠,一時間覺得前生今世很茫然。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愛恨情仇。
二まま五年春天,我一個人在北京的大街上散步,內心平靜,臉色安詳。沒有愛,沒有被愛,日子總會過下去的,我身邊不缺少追求者,可我很難再動真感情,我已經近乎愛無能。
這樣的春天讓我感覺不到春潮起伏,我只是想盡情享受春天,華衣美食,燦爛繽紛,一切可以悠悠自歡,是的,為什麼不呢?
接到梅莉電話時我的內心是死水微瀾。
我是梅莉,她說,我找了你好久,甚至找了私家偵探才找到你。
有事嗎?我客氣而委婉,我不做裝修工程,與你打不著交道。
不不,梅莉說,我必須找到你,我必須讓你見一個人,顧衛北,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
那個名字在她嘴裡說出來時,我忽然義憤填膺,我說你們這對狗男女,難道還要秋後算賬,難道還要和我沒完沒了地糾纏嗎?我他媽倒了八輩子霉才愛上他……我沒想到自己這麼瘋狂地罵著,事情已經過去兩年,我依然氣憤難平。
罵夠了嗎?如果罵夠了,就來一趟上海吧,不是請你參加我們的婚禮,而是請你見顧衛北最後一面,他快不行了。
誰?誰快不行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顧衛北快不行了?我雖然詛咒過他死,但也沒讓他真死啊!我說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我終於明白,只要相愛過,只要曾經彼此刻骨銘心地痛過,那個人的生死不是與你沒有關係,而是與你息息相關,曾經,你以為他死了你才高興,可是,當他真的要離你而去時,你才發現,不,你不是這麼想的,你希望他健康地活著,哪怕他辜負了你,哪怕他不再愛你,你還是希望他好好活著,到八十歲,子孫滿堂。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我的手腳開始冰涼,在桃紅柳綠的春天,在人潮湧動的王府井大街上,我聽到梅莉說,快來,晚了就來不急了。
我跳上出租車,直奔機場,我甚至慌亂到沒有帶那些讓我看起來面似桃花的化妝品,我還穿著很休閒的衣服,這一切都顧不得了,甚至,我連請假的心情都沒有了,愛誰誰吧,顧衛北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這個我曾經愛過的男人,這個曾經與我要地老天荒纏綿悱惻的男人,就要離我而去了,從前,即使我恨他,他也在這個世界上啊,但現在,他要走了。
那一路飛機,一個多小時,在我,卻是比一萬年還要漫長,我甚至沒有喝一口水,我不停看表,不停問空中小姐,什麼時候可以到上海?
車,已經在等待我了。
居然又是小雨,我看到憔悴的梅莉,她不似那年的妖嬈,這個我最恨的女人,她奪去了我的愛,她讓我肝腸寸斷。
對不起,她說,我一直想找你,我非常愛顧衛北,但是,他愛的人始終是你。他只是一時經不起我的誘惑,後來,你跑了,他找了你大半個中國,他抽我打我,他說我害了他,你走了,他的心就死了,我和他在一起,他沒有快樂過一天,他的夢裡,念的是你的名字,即使我們要結婚了,他常常對我叫錯名字,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當後來知道你和一個歌手好了以後,他才好了許多,但他還是常常以你的標準要求我,他說我太風騷,說我不如你純潔,說我長得這樣難看,但現在,他連說這個都沒有機會了,他快走了……
我那曾經愛過的男子,他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日漸消瘦,不停發燒,他發著燒,只叫一個人的名字,不停叫不停叫,叫得另一個女人心疼,梅莉拋開一切恩怨來找我。她說,不希望讓他去天堂的路上留下遺憾。
那一路上,我一直在哭,我以為自己早就不會哭了,我以為為顧衛北早就流乾了眼淚,但這個男子,注定我欠他的,我的眼淚還沒有流盡,我還要去還。
推開那扇熟悉的門,我驚呆了,屋裡還是我走時的樣子,梅莉說,他不讓動。
病入膏肓的顧衛北,躺在我們曾經恩愛的床上。推開那扇臥室的門,我看到了側臥著的他,瘦小了,只還有那麼一點點。他側對著我,臉朝著窗外,曾幾何時,這個高大健碩的男子那樣讓我著迷。如今,他變得多麼無力無助,甚至,如一個孩子一樣。
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顧衛北,我輕輕叫了他一聲。
聽到我的叫聲,他緩緩地回過頭來。
我們就那樣望著,人生如若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啊。
想那個九月,我們初相見,應該是這種眼神吧,如看到彼此的靈魂,如看到世上最親最近的人。
我們望著對方有多長時間?一分鐘?十分鐘?或者只有幾秒鐘?
回來了。他輕輕說,好像我只是出了趟差,好像我出去買了一趟菜,好像昨天我們還廝守在一起。
我的眼淚洩露了我的秘密,他擦著我的眼淚:傻姑娘,怎麼還是那麼愛哭?
我顫抖著,聲音哽咽:誰讓你變成這樣?誰允許你變得這麼瘦的?誰允許?!
我們十指交纏,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悲歡,此刻真是此恨綿綿無絕期!他的聲音已經很微弱,可他還在和我解釋著,我只愛你,我的身體曾經背叛過你,可我的靈魂始終與你糾纏,你走後,我快瘋了,我把全中國都找遍了,你太狠了,你怎麼能這麼懲罰我?
他的眼淚落在我的頭髮裡,我不再是那個長長頭髮的女孩子了,離開他以後,我就剪短了頭髮,他說:頭髮這麼短了,我不喜歡。
我以後還留長的,我說,只要你喜歡,我還會變成從前的樣子。
我的眼淚,他的眼淚,融合在一起,那麼鹹那麼苦,曾經,我們以為我們很懂得愛情,卻原來,愛情是我們永遠要探尋的一條遠方的路,我們以為可以牽著手走一生,卻在半路上丟失了自己。
顧衛北流著眼淚歎息一聲:林小白,我怎麼會把你弄丟了啊!
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他的骨頭硌疼了我。
對不起,他說,我還是這麼愛你。
我也是。我哽咽著說。
我們不知為什麼有那麼多話要說,好像晚了真的來不及了,他拂著我的散發說,你看,一晃都這麼大了,你看,你的眼角都有魚尾紋了……
我趴在他身上放聲大哭,我們終於要彼此失去。
他問我,下一輩子,還想遇到我嗎?還叫林小白嗎?我還沒有回答,他就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我,如果真有下一輩子,我一定還叫顧衛北,我不能改名,你記性不好,我怕你找不到,我一定還到那棵花樹下去找你,請你也不要改名字,還要叫林小白,即使下一輩子你不能轉世為人,你是條小狗,我會領你回家,你是一盆小花,我會小心養大,這一輩子欠的,我下一輩子一定還!
淚流滿面的我再也沒有讓他說下去,我含淚吻住他,親愛的,我們應該是生生世世的戀人啊,你說過我們是絕配的!
夜色降臨了,他的呼吸已經很不順暢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林小白,我想讓你推著我去看看上海的夜色,就如同我們第一天到上海時一樣,一直走到外灘,行嗎?
好。我說。
那天我一直推著他走,我告訴他從深圳走後我差點死了,我懷孕了,我去了北京,然後又離開北京去重慶,我在重慶待了幾個月,孩子沒了,我們的孩子沒了,然後我又回到北京,我說著自己這兩年來的經歷,好像和他匯報著什麼,好像我轉了一圈就是為了回來,好像我們從沒有離開。而他一直沉默著,等我推到外灘時,他的頭沉到了一邊。
我的愛人,曾經我這一輩子準備生生死死愛下去的男子,死在了我的懷裡。
我抱著他,直到天亮。
天亮了,我的眼淚流乾了,我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對他說,顧衛北,我帶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