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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京漂族中的一員 文 / 雪小禪

    兩個人划著船穿過一條又一條水巷,誰也不願輕易打破這寧靜,只有水聲和月色摻進來,讓人以為是天上人間。

    戴曉蕾成了京漂族中的一員。

    她不願意回到哈爾濱,而是留在北京一個人漂,芬娜的死對她的打擊很重,她說沒想到芬娜是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

    那時她和另一個拉小提琴的女孩子程程同租了一套兩室一廳,每人每月負擔800元,程程的主要經濟來源是在那些五星級的酒店大廳演奏。程程也是北漂,來自四川音樂學院,說演奏是好聽的,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賣唱,她最終成了瞎子阿炳一樣的靠一把胡弦吃飯的人。

    戴曉蕾和同屋的程程很快成了好朋友,兩個人都是一肚子心事的女子,都屬於那種新貧族,有了錢就揮金如土,沒有了就吃方便麵。

    程程最值錢的東西就是手裡的樂器,那是她生存的基礎也是她最後的精神寄托,她常常在白天蒙頭大睡,夜晚降臨時她才開始進入自己的角色。那時,戴曉蕾去做了一個調酒師,她說,從前,寡淡久了,現在,想過一種活色生香的生活。所以她們的被子永遠是堆在床上的,桌子上的化妝品永遠是亂七八糟的,屋裡的小物件居然會有骷髏,一進她們的屋子就有濃濃的脂粉氣和墮落氣,她們聽的音樂是原版的英文歌,有貓王和恩雅的,中國的原創音樂她們偶爾也聽,只聽齊豫和朱哲琴。

    她們的生活是顛倒是非的,是黑白不分的,可是她們是無奈的。她們散亂的就像戴曉蕾用過的一支又一支的美寶蓮口紅,什麼色也用不長久,可是,依然是她最愛的牌子。她們偶爾也去三里屯酒吧,程程和那裡的人彷彿都認識,她好像和全世界的人都認識,戴曉蕾和她去了很多次,都會喝得不省人事了回來,不過錢是不用掏的,因為程程有本事讓世界各國的男人慷慨解囊。戴曉蕾想,程程真不是個簡單的女子,在程程喝多了酒之後總是她照顧她的,這時程程總會胡言亂語,說的話中英文都有,叫的人名也是一會邁克一會傑克的。有一段時間戴曉蕾把家裡用的杯子都要用84消毒液進行消毒,她總擔心程程會染上艾滋病。有一次她們兩個都喝多了,程程和她說起了往事,說自己的初戀,說和多少男人睡過覺,戴曉蕾也說了陳子放,程程聽到這就替她惋惜,你真傻了,真還以為有愛情呀,要是我,搞一個處女膜給自己貼上,不過一百塊錢啊,你以為那東西多值錢啊。

    戴曉蕾說總覺得那是欺騙,而愛情是不能欺騙的。

    程程一聽又氣了,有什麼重要?你大腦沒什麼毛病吧?有錢就能有一切,錢能換來愛情。我們要是有錢何苦住這種地方,我們要是有錢就不用趕著去買打折的衣服了,我們要是有錢就天天去他媽地吃喝玩樂夜夜笙歌,何苦拉曲子讓人家聽?我們要讓她們拉給我們聽!程程越說越興奮,到最後臉都有點變形了,所以我就跟外國人睡覺,就跟他們要錢,外國人出手真大方,也痛快,事後散伙,誰也不欠誰的,有什麼不好?戴曉蕾說,那你嫁個外國人不得了?程程說,我受不了他們的狐臭。說完兩個人笑倒在沙發上。戴曉蕾想,程程活得多輕鬆啊,她想,真是貓有貓道,她沒有什麼權利說程程過得不好,至少她身上的名牌還是她買不起的,至少,她還能不花錢帶她到三里屯泡上半宿。

    戴曉蕾就是在這種狀態下認識的查理。查理是個高高大大的美國人,白色的皮膚配上金黃色的毛髮顯得生猛生猛的,但是人家有錢,一個人住一套特別好的房。五星級的房間並不是誰都能長期包著的,可是查理就能。他在北京有公司,每年來北京看一兩次,這次來他遇上了戴曉蕾。戴曉蕾是在大廳裡陪程程拉曲子時注意到的查理,別人聽程程拉曲子只是附帶著的,是可聽可不聽的,一邊聊天一邊若無其事地聽著,那曲子彷彿是附庸風雅的,是調節情調的,沒有人注意她到底拉得好還是不好,沒有人聽得出來她的音到底准不准。

    然而查理不同。

    查理好像很懂,而且在程程拉曲子時,他一直在盯著戴曉蕾看,她也就看著他,面帶微笑,似乎是想和查理要表白什麼的,她想這外國人能懂她?所以那眼神裡是有一種看不起的,可是查理不管。他喜歡她的淺笑,這喜歡是直截了當的,是順水推舟的,也是順理成章的。喜歡是先從她古色古香的中國服裝開始的,她穿了杭州的絲綢,上面繡了一大朵蓮花的,她的頭高高地綸起來的,更顯得身材的高挑。他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確切點說是愛上了她。對查理而言,愛一個女孩子只是剎那間的感覺,不需要天長地久的,天長地久還有什麼意思呢,那是要將所有的愛磨掉的。如果兩個男女結婚十年還沒有分開,也不再是愛了,而一定是情在裡面的,愛有慾望,有激情,情是細水長流的,是在柴米油鹽中的。查理敢肯定他對這個中國女孩子是愛的,因為有慾望。

    程程拉完後,查理就請她們喝了咖啡,確切點說,是請戴曉蕾喝咖啡。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有時就這麼簡單。戴曉蕾想去衛生間換一件衣服,因為旗袍穿著太包太難受。查理卻說,別去,我愛看你穿得這麼古典。戴曉蕾奇怪這老外居然也知道古典,他們用半是中文半是英文的語言交流著。查理會一點點的中文,戴曉蕾會一點點的英文,他們的手勢加上聽不懂、亂猜使他們很快就越說越來勁了。戴曉蕾想,和這種人打交道是多麼輕鬆,那些二十五歲以前的歲月又有什麼懷念的價值呢?

    他們在交往一周之後上了床。

    這些讓戴曉蕾自己也很驚詫,她,怎麼成了這麼隨便的女孩子?

    但的確是,她上了這個男人的床。

    有什麼不可以?她想,身體是什麼?不過是一個寂寞的出口。

    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上床,連她自己都疑心這不是第一次,戴曉蕾表現出的主動和激情讓查理很滿意。查理第二天送給她一條鑽石項鏈,戴曉蕾一點都沒有推辭就收下了,她想快樂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為什麼以前她要把它搞得千回百轉?程程說,戴曉蕾,這就對了,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的,不要把人生想像的太神聖了,否則倒霉的只是你自己。

    在接下來一連串的日子裡,戴曉蕾帶查理轉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兩個人還去了故宮和長城,像一對戀人,在那些北京的老胡同裡,查理和一個孩子一樣東跑西竄的,戴曉蕾沒想到居然有老外也喜歡北京的胡同,這讓她感覺到意外。看著查理又蹦又跳的,戴曉蕾有點心動,可她知道那不是愛,離愛還有十萬八千里,那只是對她過去的一點懷念。只是一點懷念。

    查理以後又送給她很多東西,衣服、香水、絲襪……想不到的他都要送,戴曉蕾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細心的男人,就有一種居家過日子之感。和查理好了以後,她很長時間沒有再想起陳子放,因為陳子放是放在心裡的一個角落,她寧願他自生自滅算了。

    查理喜歡她穿旗袍,喜歡看她穿著旗袍像張曼玉一樣在屋裡走。查理說,《花樣年華》中的張曼玉是最性感的,於是他就要她穿著旗袍在屋子裡走。那天也是這樣,她其實是不愛穿旗袍的,因為太緊所以渾身好像是伸不開的,雖然看上去曲線是美的,可是這美麗是要她付出代價的。

    她要穿絲綢睡衣,查理不讓。她就有點生氣,查理說,你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但你必須給我穿旗袍,因為我喜歡。

    戴曉蕾說,可是,我不喜歡。

    那不行,查理說,我喜歡你就必須喜歡。戴曉蕾哼了一聲,查理說,我可以給你摘月亮的,戴曉蕾說,我要月亮有什麼用,我要money。查理愣了一下,說,好,就下床從包裡拿來了一大堆美元放在床上,說,穿完給你。戴曉蕾笑了笑就開始一套一套穿旗袍,她想她真成了*****的了。完了她拿了錢就走了。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查理沒有再找過她,她也沒有找過他,她再去那個酒店,有人說,查理回國了。她想,這個人跟她有過關係嗎?越想越模糊,到最後,連查理的面貌都想不起來了,但是查理留下的錢還在,綠綠的一大堆票子,看了既踏實又噁心。

    後來程程走了,她嫁給了一個荷蘭人。戴曉蕾不知道荷蘭在哪裡,在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程能夠感到活得自在幸福就好,戴曉蕾想,程程大概真的不用拉小提琴了,可是她知道,小提琴會是程程的痛和想,是她的命。

    芬娜死後戴曉蕾決定一個人出去一趟。

    她好像已經失了人生的目標,不知道哪裡是出口。

    目標定在了江南水鄉同裡。周莊她已經去過,那裡的媚俗讓她大吃了一驚,在很早以前去的時候周莊是她的一個世外桃源,可是她第二次去的時候覺得周莊就像一個大集市,甚至三毛茶樓都是媚俗的,所以,她這次放棄了周莊。

    戴曉蕾是那種特別適合一個人旅遊的女人。其實旅遊是一份心境,和自然的肌膚之親,有了外人就不那麼自然了,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一個旅行包帶一個照相機去到處走走逛逛了,有時全無目的,可是旅遊的趣味全在那種有意無意之間,如果喜歡就多住上幾天,不喜歡就再去另外的地方。戴曉蕾最怕的就是和旅行社一起去的那種旅行,一大幫人像去趕集一樣,到了哪裡都是瘋狂地拍照,景點根本顧不上看,如果時間富裕他們在樹上或亭子的木頭上寫上誰誰到此一遊,好像自己有多重要,好像全世界人們都該認識他似的。

    戴曉蕾就是旅遊中的另類。她太喜歡一個人那種孤獨的意境了,有時候雖然有點矯情,可是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在旅途中戴上耳機,管他什麼人到處嚷嚷,那都是另外的世界。但是孟家偉卻是一個例外。

    他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他們坐在一起。男孩兒說,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

    戴曉蕾覺得這很俗套,她沒有理他。

    家偉說,你總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戴曉蕾。她說,我叫戴曉蕾。

    家偉就叫曉蕾。

    曉蕾說,不懂事,叫曉蕾姐姐。家偉還是叫曉蕾。曉蕾故意不理他,戴上耳機聽音樂,有點虛張聲勢,有點假裝。她想,她是不至於和一個小孩子玩遊戲的。但是家偉卻用手拿下了她的一個耳機,然後不好意思地叫她,曉蕾姐姐。她一下子就笑了,覺得這真是一個可愛的大孩子,像她的弟弟一樣。

    他們很簡單地就認識了。在火車上,在寂寞中。

    家偉是北外德語系的學生,大二,不過十九歲,在戴曉蕾的眼中,他就是孩子。

    家偉說,別聽了曉蕾姐姐,咱們聊天吧。曉蕾就摘下了耳機,你說吧,我聽著。家偉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拿了瓶可樂遞給她,你喝。

    曉蕾接過來,你的家在哪裡?

    男孩兒說,南京。

    曉蕾說,好地方呀,六朝古都,還有秦淮河什麼的,脂粉氣太濃了,何況又出過那麼多名妓。你喜歡嗎?家偉問她。

    當然,南京雖然沒落了,可骨子裡還是貴族的。

    那我請你到南京玩吧。

    曉蕾說,不去,我要去同裡。家偉就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同裡吧。曉蕾就笑了,你跟著我幹什麼?你還是回你的南京看你的父母吧。家偉說,你不願意?我早就想去同裡的,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曉蕾想,怎麼會有這樣的男孩兒?她想拒絕他,但是看他充滿希望的眼睛終還是不忍心,說,你隨便吧。男孩兒一聽就高興了,削了一個紅富士的蘋果,自己留了一小塊,把一大塊給了曉蕾,曉蕾想,南方的男孩子就是心細如髮的。

    時間到半夜的時候車過蚌埠,車下很多的人搖著國旗唱國歌,家偉說,曉蕾姐姐,咱們真有緣分,今天正好是國慶五十三週年。話音剛落,就看見遠處的彩花飛得滿天都是,車廂裡的人們都狂叫了起來,後來就開始唱國歌,曉蕾心裡一熱,覺得自己缺的就是這種東西,熱情的、激昂的。家偉站起來把臉貼在車窗上,曉蕾姐姐,你看煙花多美麗。曉蕾也走過去,和他擠在一起站著看煙花,這個時候的鏡頭讓她覺得特別熟悉,一時間感傷的氣氛籠罩著她,再看那滿天的煙火,剎那就沒了,夜空成了最寂寞的一片海洋一樣,列車光當光當地繼續往前走,她和他遇上了,一起看煙花,一起看夜空,這就是緣分吧。

    這時候兩人都有些感動,家偉說,曉蕾姐姐,你忘得了今天嗎?曉蕾說,你說呢?家偉有點動情地看著她,你是不是戀愛失敗了才對人生沒有什麼興趣了?為什麼你總是不愛笑呢?曉蕾就笑著說,我不愛笑嗎?

    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男孩兒終於抵擋不住困意睡著了,他來回搖晃著身體,最後終於靠到她的身上。

    曉蕾沒有去動他,看著他睡得很香的樣子,臉上的細毛清晰可見,胳膊是細而長的,甚至上面的毛細血管都條條清楚,泛著藍色的光。

    曉蕾想,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男孩兒呢,突然就不在南京下車了而非要和她一起去同裡?她從前遇到的男人都是有什麼是什麼的,有點墮落和懶散的,沒有一個像這個男孩兒一樣是透明的。車快到蘇州的時候男孩兒醒了,曉蕾這時也已經困到極點,她掏出一支煙來點上,然後又掏出一支給了家偉,家偉接過去點上,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那種故意的裝腔作勢和想表達本來不存在的深沉把曉蕾逗笑了,他拿煙的姿勢根本就是不得要領的。接下來家偉就拚命地咳嗽起來,說,這兩天嗓子不好。曉蕾沒有點破他,兩個人剛抽完煙,蘇州到了。

    他們坐上了去同裡的公共汽車,在黃昏到來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同裡。一走進一步一橋的同裡,曉蕾就不怎麼說話了,這種前生今世之感覺就上來了,她想她是應該生在這種安靜的地方的,日出日落都是一樣的景致,一樣的小橋流水,一樣的萬變不離其宗,這樣的小鎮只有黑和白兩種色的,這兩種色卻是萬色之底的,她喜歡這小鎮的寂寞、單調,因這寂寞和單調是被她在心裡加工過的,就顯出了特別的意味。她想,等她老了就在這買兩間明清時代的老房子住下來吧,把一生的追憶和懷想交給它,在這裡生生滅滅的也沒什麼不好吧。

    剛看到水鄉的家偉卻是興奮的。他說他真來對了,沒想到中國的水鄉是一張水墨畫。這時的遊人已經不多了,以三三兩兩的外國人居多,家偉和那些擦身而過的外國人打著招呼,一會是英語一會是德語,曉蕾有的能聽懂有的聽不懂。聽不懂就問他,你們說什麼呢?

    家偉就有點自豪地說,他們說你是東方美女呢,說你穿的衣服好看呢。曉蕾說,準是你瞎編的來騙我的。家偉就著急地說,誰騙你誰是小狗。

    曉蕾就樂了,說,你本來就是小狗。曉蕾這時穿得確實是很有特色的,一條寫滿了唐詩的A字裙,是那種陳子放覺得惡俗的臘染的,是前年去雲南時買來的,上衣是橘紅的緊身的T恤,兩種色配起來十分醒目,腳下的鞋子卻是休閒的布鞋,髮型是兩條辮子,和這小橋流水是如此地相輔相成。家偉說,曉蕾姐姐真會穿衣服,這衣服別人穿起來也許就是奇形怪狀的,穿在曉蕾姐姐的身子上就是特別的。曉蕾聽了就笑笑說,如果年輕點穿上就更好看了。曉蕾想,她就是要時刻提醒他們之間的差距的,這個男孩兒太任性也太純潔了,她是不能傷害他的。

    他們沒有去找外面的旅館,曉蕾說她要住到同裡的人家裡,因為同裡的人家是讓住人的,又乾淨又便宜,而且都是靠水而居的房子。

    她問他準備住哪裡?他說,我和你一樣,你住哪裡我就住哪裡。

    他們最終住到一戶靠水而居的同裡人家中,是緊挨的兩間屋子,僅僅用木板把兩間房子隔開了,家偉甚至能聽到曉蕾拉開拉鏈的聲音。

    曉蕾這次穿了條紅色的長裙,上衣是白色的,然後把一個長袖的黑色T恤圍在肩上,家偉看了就鼓起掌來,曉蕾姐姐你應該去當模特的。

    曉蕾說,二十五歲的人還能當模特嗎?你沒看現在的模特年齡都是十幾歲的?我已經人老珠黃了。曉蕾是有意說了自己的年齡。

    家偉的反應是不相信似的,我才不相信你二十五歲了,你不可能比我大六歲。曉蕾說,不信拉倒,看身份證呀。家偉當然不會看她的身份證,卻說,書上說了,女人二十五歲是最美麗的年齡了,為什麼港台那些歌星總說自己是永遠的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好啊,我真恨不得也二十五歲。曉蕾聽了他孩子氣的話就笑了。

    我們是回去休息還是在月色下游水鄉?家偉說,這還用問嗎?曉蕾姐姐如果不累,我們就去划船。於是兩個人就租了一條船,在月光下劃進了一條條縱橫交織的水巷。這些水巷就像是這些水鄉的神經一樣,織成一條條蜿蜒的河道,曲折婉轉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的,不知哪裡是它的起點,不是條條大河到大海的那種,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這種河道和水鄉的性格是一脈相承的,永遠的不慍不火,永遠的婉約和旖旎。

    兩個人划著船穿過一條又一條水巷,誰也不願輕易打破這寧靜,只有水聲和月色摻進來,讓人以為是天上人間的。

    他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了,大概是夜深了吧,曉蕾感到有一絲冷,整個水鄉是靜的了,彷彿只有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要回去,家偉說,曉蕾姐姐,要是時間停止了多好啊。

    曉蕾說,時間的腳又不是你管的了的。

    家偉就有一些黯然神傷,把手裡的槳推來推去的,船卻沒有動地方。

    家偉問,曉蕾姐姐,你說什麼是永恆呢?

    曉蕾說,世上哪會有什麼永恆,永恆的只有這風聲水聲和無涯的寂寞而已。家偉說,曉蕾姐姐,你太悲觀了,其實現在就是永恆的,這世上只有一個我和一個你。

    曉蕾聽他這麼一說就覺得這句話和月色、水聲是相輔相成渾然一體的,卻又像在背誦台詞一樣的,但是曉蕾知道家偉是真心的,在這種氣氛下說出來的話都不會是言不由衷的,一定是肺腑之言。曉蕾有點感動,但又不是自己要的那份感動。於是她說,天太晚了,我們回去休息吧。家偉不情願地上了岸,兩個人相跟著回了那戶人家,踏上樓板的時候曉蕾差點兒踩了空,後面的家偉一把抱住了她,兩個人就那麼抱著,誰也不敢先動。曉蕾覺出家偉的緊張和不安來,這種緊張和不安是讓她心疼的,她反身拉過家偉的手,牽了他的手上樓,而家偉像個聽話的大男孩一樣,小貓似地跟著她。到了她的門口,家偉又摟住她的腰,有點撒嬌有點無賴。曉蕾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聽話,去睡吧。家偉卻叫,曉蕾,曉蕾。曉蕾說,沒禮貌了,叫姐姐。家偉還是叫,曉蕾,曉蕾,有點江南昆曲的離情別調。曉蕾想這真是個任性的孩子,曉蕾說,好了好了別任性了,聽姐姐的話,明天我們還去玩呢。家偉這才鬆了手,曉蕾開了房門進去,回過頭對家偉說,去睡吧。家偉這才走了。

    雖然是從昨天就沒有睡覺,曉蕾卻半絲困意都沒有,她坐在窗邊上,看著月亮照在水中,聽著小橋下的河水潺潺,一時有些恍惚,她想她應該是老早以前就在這裡的,一個人在這生生滅滅的,沒有大喜沒有大悲的,守著小橋流水和一份平淡的家常日子,男人出去打魚,她在家蒙了一塊藏青色的頭巾做做家務,晾一晾雪裡紅,她不畫畫,沒有那麼多愛恨情仇,沒有那麼多心思,有一兒一女,長得像花朵一樣的。這樣想著就覺得臉上濕濕的,她想她怎麼也這麼容易傷感流淚了?但是一切已經是畫好的圖案了,就像雲南那些已經被染好的布料,沒有回到白布的機會了。

    第二天,曉蕾早早地走了,因為她接到了我的電話。我說,曉蕾,救命啊。

    甚至,她來不及和孟家偉告別,因為本來就是一場偶遇。用戴曉蕾的話說,與愛無關。

    而我,的確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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