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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寒鴉(上) 文 / 流瀲紫

    傍晚時分,槿汐帶人進殿撤換了晚膳時的飯菜,又親自伏侍我沐浴。這本不是她份內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兒、佩兒她們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對我說,便撤開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邊。

    槿汐輕手輕腳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體,輕聲道:「芳若姑姑那裡來了消息,說眉莊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幾日那樣整日哭鬧水米不進,漸漸也安靜下來進些飲食了。」

    我吁一口氣,道:「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開。」

    槿汐安慰道:「眉莊小主素日就是個有氣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嘗不知道。」忽地想起什麼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飲食不會有人做手腳吧?萬一被人下了毒又說她畏罪自盡,可就真的死無對證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慮了。這個事情看守眉莊小主的奴才們自然會當心。萬一眉莊小主有什麼事地一個跑不了的就是他們啊。」

    想想也有道理,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這大半年,小主對眉莊小主的心竟是比對自己更甚。原本眉莊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幾日,宮中的小主娘娘們都等著看您和她的笑話,誰知您竟對眉莊小主更親熱,就像是自己懷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與眉莊小主是幼年的好友,從深閨到深宮,都是咱們兩個一起,豈是旁人可以比的。在這宮裡,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過來。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觸,對我道:「小主對眉莊小主如此,眉莊小主對小主也是一樣的心吧。這是眉莊小主想盡辦法讓芳若姑姑送出來的,務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過來一看,小小一卷薄紙,只寫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覺垂下淚來,一點點濡濕了紙片。

    眉莊禁足玉潤堂身邊自然沒有筆墨,這一卷紙還不知她如何費盡心思才從哪裡尋來的。沒有筆墨,這區區八字竟是用血寫成,想是咬破了指頭所為。心中難過萬分。眉莊啊眉莊,你自身難保還想著要替我周全,想著我孤身無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紙片,迅速團成一團讓槿汐放進香爐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嘗不知道陵容是我現在身邊唯一一個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進宮將近一年,陵容似乎對我哥哥餘情未了,不僅時時處處避免與玄凌照面,照了面也盡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麼忍心去勉強她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親近呢?

    沐浴完畢換過乾淨衣裳。看看時辰已經不早,攜了槿汐去看陵容,讓流朱與浣碧帶了些水果絲緞跟著過去。

    陵容的住處安置在宜芙館附近的一處僻靜院落。除了她貼身服侍的寶鵑和菊清,另有兩個早先眉莊派給她的宮女翠兒和喜兒伺候。

    還未進院門已聽得有爭吵的聲音。卻是翠兒的聲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罷了,何苦連累了我們做奴婢的。若能跟著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處,要是能跟著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說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連帶著我們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們先不要進去,靜靜站在門口聽。

    喜兒也道:「不怪我們做奴婢的要抱怨,跟著小主您咱們可是一日的光也沒沾過,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細聲細氣道:「原是我這個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們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氣不過,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氣,由著她們鬧騰,眼裡越發沒有小主您了。」

    翠兒不屑道:「小主沒說什麼,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憑什麼由著你說嘴了。」

    喜兒嗤笑道:「小主原來以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這一世裡有沒有福氣做到貴嬪讓人稱一聲『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漲紅了臉坐在廊下。菊清卻耐不住了要和她們爭吵起來。

    我聽得心頭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踏進門去。

    眾人見是我進來,都唬了一跳。翠兒和喜兒忙住了嘴,搶著請了安,賠笑著上前要來接流朱和浣碧手裡的東西。

    我伸手一攔,道:「哪裡能勞駕兩位動手,可不罪過。」說著看也不看她們,只微笑對菊清道:「好丫頭,知道要護主。浣碧,取銀子賞她。」

    菊清忙謝了賞。翠兒與喜兒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得訕訕縮了手站在一邊。

    我道:「不是說想做我身邊的奴才麼?我身邊的奴才可不是好當的。你們的小主好心性兒才縱著你們,我可沒有這樣好的性子,斷斷容不下你們這起子眼睛裡沒小主的奴才。」我臉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帶她們去慎刑司,告訴主事的人說這兩個奴才不能用了。親自盯著人打她們二十杖,再打發了去浣衣局為奴。」她們一聽早嚇得跪在地上拚命求饒,哭得涕泗橫流。我也不理她們,只對槿汐道:「等下回了皇后,去內務府揀兩個中用的奴才來服侍陵容小主。」說著拉了陵容的手一同進去了。

    我一向對宮人和顏悅色,甚少動怒。今日翻臉連槿汐也嚇了一跳,也不顧她們哭鬧求饒,忙驅了她們走了。

    陵容和一同進屋坐下,陵容面含愧色道:「陵容無用,叫姐姐看笑話了。」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著她們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宮女內監有什麼不好的要來告訴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顧你,如今我也是一樣的。」

    陵容低聲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落難,姐姐焦頭爛額。陵容又怎能那麼不懂事再拿這些小事來讓姐姐煩心。」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麼是不可說的。」見她總是羞愧的樣子,心裡也是不忍,轉了話題道:「前兩日看你吃著那荔枝特別香甜,今日又讓人拿了些來。你嘗嘗有沒有上次的好。」又指著流朱手裡的密瓜道:「這是吐蕃新進的密瓜,特意拿來給你。」

    陵容眼中隱有淚光,「姐姐這麼對我,陵容實在……」

    我忙按住她手,假意嗔怪道:「又要說那些話了。」

    說著讓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日頭一曬分外覺得悶熱。說不上一會話,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

    眉莊叮囑的事我實在覺得難開口,猶疑了半日只張不開嘴。

    無意看見她擱在桌上的一塊沒有繡完的繡件,隨手拿起來看,繡的是「蝶戀花」的圖樣,針工精巧,針腳細密,繡得栩栩如生。陵容見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紅了臉,伸手要來取回。

    我微笑道:「陵容的針線又進益了。」看了一回又道:「你的手藝真好,也給我繡一個做香囊好不好?」

    陵容甜甜笑道:「當然好。姐姐也要繡一個『蝶戀花』的麼?」

    我抿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可不要什麼『蝶戀花』。蝶戀花,花可也一樣戀蝶麼?這個不好。」

    陵容怔了怔,亦微笑道:「也是。我給姐姐繡個比翼鳥和連理枝,祝皇上和姐姐恩愛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陵容只要祝我與皇上恩愛,卻不想與皇上恩愛麼?」

    陵容一驚,隨即低了頭道:「姐姐說什麼呢?」

    我遣開周圍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問你做什麼呢?」我頓一頓:「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麼了?」

    陵容極力避開我的目光,低聲囁嚅道:「沒有什麼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氣和顏悅色道:「你以為那日我只顧著跳舞沒聽到。你唱的的確不錯,可是連平日功夫的五成也沒唱出來——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頭埋得更低,越發楚楚可憐,叫我不忍心說她。再明白不過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睞,才故意不盡心盡力去唱。只是她為了什麼才不願意盡心盡力去唱,恐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歎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麼會不懂?」我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纖弱,皮膚白至透明,一雙妙目就如受了驚的小鹿,溫柔似水的目光從纖長的睫毛後濾出絲縷,讓人怦然心動。我不由歎一聲,果然是我見猶憐!雖不是絕色,卻足以讓人憐惜動情了。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來,不自覺得以手撫摸臉頰,半含羞澀問道:「姐姐這樣瞧我做什麼?

    我伸手拈起她的繡件,放在桌上細細撫平,「難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繡打發時光?連那些奴婢也敢來笑話你?」

    陵容手指裡絞著手絹,結成了個結,又拆散開來,過不一會兒,又扭成一個結,只管將手指在那裡絞著,低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擠出一句:「陵容福薄。」

    「這樣的日子」,我抬頭打量一下這小小的閣子,幽幽道:「不必我當日臥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緩緩理齊簪子上亂了的碎金流蘇,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儀門前,回頭對陵容道:「夜深風大,快進去吧。不必送了。」

    陵容道:「姐姐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忽而作回憶起了什麼事,燦然笑道:「前些天哥哥從邊關來了家書,說是明年元宵便可回來一趟探親。」

    見陵容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臉上不自覺帶了一抹女兒家的溫柔神色。

    我心知她仍對哥哥有情,心底黯然歎息了一聲,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這樣牽掛哥哥,於你的一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處也沒有。硬一硬心腸,臉上充起愉悅的笑容:「爹爹說哥哥此番回來必定要給他定了親事。家有長媳,凡事也好多個照應。也算我甄家的一樁喜事了。」

    陵容聞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像燒得通紅的炭淬進水中,「嘩」地激起白煙裊裊。

    我心裡終究是不忍。這個樣子,怕她是真的喜歡哥哥的。可是不這樣做,陵容心裡總是對哥哥存著一分僥倖的希望,她的心思斷不了。所謂壯士斷腕,實在是不得不如此。

    也不過那麼一瞬,陵容已伸手穩穩扶住了牆,神色如常,淡淡微笑如被風零散吹落的梨花:「這是喜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名門淑女,德容兼備。陵容在此先恭喜姐姐了。」

    夏日遲遲,一輪烈日正當著天頂,曬得遠處金黃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來,宜芙館掩映在蒼綠樹蔭裡,濃蔭若華,和著北窗下似玉的涼風,帶來片刻舒緩的清涼,讓炎熱中的人暫且緩過一口氣來。

    昨夜玄凌夜宿在宜芙館,一夜的睏倦疲累尚未消盡,早上請安時又陪著皇后說了一大篇話,回來只覺得身上乏得很。見槿汐帶人換了冰進來,再耐不住和衣歪在楊妃榻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身邊低聲啜泣。

    睡得久了頭隱隱作痛,勉強睜眼,卻是陵容嗚咽抽泣,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手中的絹子全被眼淚濡濕了。大不似往日模樣。

    掙扎著起身,道:「這是怎麼了?」心裡惶然一驚,以為是眉莊幽禁之中想不開出了事。

    陵容嗚咽難言,只垂淚不已。

    我心裡著急,一旁槿汐道:「陵容小主的父親下獄了。」

    我望向陵容,「好端端的,這是怎麼回事?」

    陵容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抽泣著把事情將了一遍。原來玄凌在西南用兵,松陽縣令耿文慶奉旨運送銀糧,誰知半路遇上了敵軍的一股流兵,軍糧被劫走,耿文慶臨陣脫逃還帶走了不少銀餉。玄凌龍顏震怒,耿文慶自是被判了斬立決,連帶著松陽縣的縣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獄,生死懸於玄凌一念之間。

    陵容掩面道:「耿文慶臨陣脫逃也就罷了,如今判了斬立決也是罪有應得,可是連累爹爹也備受牽連。這還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僅有抄家大禍,爹爹也是性命難保。」陵容又哭道:「爹爹一向謹小慎微、為人只求自保,實在是不敢牽涉到耿文慶的事情中去的。」

    我忙安慰道:「事情還未有定論,你先別急著哭。想想辦法要緊。」

    陵容聞言眉頭皺成了一團,眼淚汪汪道:「軍情本是大事,父親偏偏牽連在這事上頭,恐怕凶多吉少。陵容人微言輕,哪裡能有什麼辦法。」

    我知道陵容是想我去向玄凌求情,一時間不由得為難,蹙眉道:「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這是政事,後宮嬪妃一律不許干政,你是知道的。」

    陵容見我也無法,不由得哭出聲來。我想了想,起身命槿汐去傳軟轎,又喚了流朱、浣碧進來替我更衣梳妝。拉起陵容的手道:「惟今之計,只有先去求皇后了。」

    陵容忙止了哭,臉上露出一絲企盼之色,感激的點了點頭。

    中午炎熱,雖是靠著宮牆下的陰涼走,仍是不免熱出一身大汗。

    嬪妃參見皇后必要儀容整潔,進鳳儀宮前理了理衣裙鬢髮,用絹子拭淨了汗水才請宮女去通報。出來回話的卻是剪秋,向我和陵容福了一福含笑道:「兩位小主來的不巧,娘娘出去了呢。」

    我奇道:「一向這個時候娘娘不是都午睡起來的麼?」

    剪秋抿嘴笑道:「娘娘去水綠南薰殿見皇上了。小主此來為何事,娘娘此去見皇上亦是為了同一事。」又道:「娘娘此去不知何時才歸來,兩位小主先到偏殿等候吧。茶水早就預備下了。」

    我含笑道:「皇后料事如神,那就有勞剪秋姑娘了。」

    

    剪秋引了我和陵容往偏殿去。我心中暗想,皇后好快的消息,又算準了我和陵容要來求她,先去向玄凌求情了。倒是真真善解人意,讓人刮目相看呢。

    我忽然間明白了幾分,皇后雖然不得玄凌的鍾愛,可是能繼位中宮,手掌鳳印恐怕並不僅僅是因為太后是她姑母,前皇后是她親姊的緣故。華妃從來氣傲,皇后雖然謙和卻也是屹立不倒,穩居鳳座,想來也是與她這樣處事周慮、先人一步又肯與人為善有關吧。當初計除麗貴嬪、壓倒華妃,雖然沒有和皇后事先謀定,可是緊急之下她仍能與自己有利的人配合默契、游刃有餘,無形之中已經和我們默契聯手。回想到此節,不由對平日看似仁懦的皇后由衷地更生出幾分敬畏感佩之情。

    一等便是兩個時辰。終於皇后歸來,我與陵容屈膝行禮,她囑我們起來,又讓我們坐下略停了停飲了口茶方才緩緩道:「這事本宮已經盡力,實在也是無法。聽皇上的口氣似乎是生了大氣,本宮也不敢十分去勸,只能揀要緊的意思向皇上說了。皇上只說事關朝政,再不言其他。」

    我與陵容面面相覷,既然連皇后也碰了這麼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回來。這求情的話是更難向玄凌開口了。

    陵容心中悲苦,拿了絹子不停擦拭眼角。

    皇后說著歎了一口氣,疲倦地揉了揉額頭道:「如今政事繁冗,皇上也是焦頭爛額,後宮再有所求亦是只能添皇上煩擾啊。如今這情形,一是要看安氏你父親的運數,二是要慢慢再看皇上那裡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

    陵容聽不到一半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因在皇后面前不能太過失儀態,極力自持,抽噎難禁。勉強跪下道:「陵容多謝皇后關懷體恤,必當銘記恩德。」

    皇后伸手虛虛扶起陵容,感歎道:「誰都有飛來橫禍,命途不濟的時候。本宮身為後宮之主,也與你們同是侍奉皇上的姊妹,能幫你們一把的時候自然是要幫你們一把,也是積德的事情。」

    無論事情成功與否,身為皇后肯先人之憂而憂替一位身份卑微又無寵的宮嬪求情,已經是賣了一個天大的面子給我們。何況皇后如此謙和,又紆尊降貴說了如此一番體己貼心的話,我也不禁被感動了,心下覺得這深宮冷寂,暗潮洶湧,幸好還有這麼一位肯顧慮他人的皇后,也稍覺溫暖了。

    陵容更是受寵若驚,感泣難言。

    皇后和顏悅色看著我道:「甄婕妤一向懂事,頗能為本宮分憂,這件事上要好好安慰安選侍。知道麼?」

    我恭謹應了「是」。對皇后行禮道:「昔日沈常在之事幸得皇后出言求情,沈常在才不致殞命。此事臣妾還未向皇后好好謝過,實在是臣妾疏忽。今日皇后如此關懷,臣妾感同身受,不知如何才能回報皇后恩澤。」

    皇后滿面含笑:「婕妤敏慧沖懷,善解人意。如今後宮風波頻起,本宮身子不好應接不暇,婕妤如果能知本宮心之所向,自然能為本宮分勞解愁。」說著睨一眼身側的剪秋。

    剪秋走至鳳座旁,取過近處那盞鎦金鶴擎博山爐,皇后掀開塑成山巒形的尖頂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這樣熱的天氣,這香爐裡的死灰重又復燃可怎麼好?」

    皇后本不愛焚香,又是炎夏,忽然提起爐灰之事自有她的深意。如今宮闈之中什麼最讓皇后煩惱我自然明白。不由感歎再平和的人也有火燒眉毛按捺不住的時候了。

    我起身道:「既然天熱,這香灰復燃可真是令人煩擾。」說著掀開手中的茶盅,將剩餘的茶水緩緩注入博山爐中,復又蓋上爐蓋。我微笑看著皇后,道:「臣妾等身處後宮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澤,能為皇后分憂解勞是臣妾等份內的事。俗話說『智者勞心』,臣妾卑微,只能勞力以報皇后。」

    博山爐內的芬芳青煙自蓋上的鏤孔中溢出,轟然湧起。皇后微瞇著眼,掩口看二三縷若有若無的青煙四散開去,終於不見,露出滿意的笑容:「你果然沒叫本宮失望。」

    我緩緩屈膝下去:「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終於有枝可依。」

    皇后的溫和的容色在午後的陽光下明晃晃的不真切,「其實後宮從來只有一棵樹,只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罷了。只要你看得清哪棵是樹哪朵是花就好。」

    我低頭默默,內心驚動。如果剛才還有幾分覺得皇后賢德與溫暖的感動,此刻也盡數沒有了。任何所謂的恩惠都不會白白贈與你,必定要付出代價去交換。

    天氣真熱,背心隱約有汗滲出來。可是如今勢單力孤,強敵環伺,縱然有玄凌的恩寵,也必要尋一顆足以擋風遮雨的大樹了。我強自挺直背脊,保持著最恰到好處的笑容,從容道:「多謝皇后指點。臣妾謹記。」

    見陵容一臉迷茫與不解看著我與皇后,無聲地歎了口氣,一起退了出去。

    送別了陵容,低聲向槿汐道:「皇后去見皇上為安比槐求情的事她該很快就知道了吧?」

    槿汐道:「此時沒有比華妃娘娘更關心皇后娘娘的人了。」

    我道:「她耳目清明,動作倒是快。你猜猜華妃現在在做什麼?」

    「必然是與皇后反其道而行之想請皇上從嚴處置安比槐吧。」

    輕笑出聲,「那可要多謝她了。」

    槿汐微微疑惑:「小主何出此言?」

    「多謝她如此賣力。如此一來,我可省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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