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文 / 伊麗莎白·科斯托娃
「這就是羅西的最後一封信。我坐在返回布達佩斯的長途汽車上,坐在海倫身邊,小心地重新折好信紙,拉了拉她的手。『海倫,』我遲疑地說道,『你是弗拉德·德拉庫拉的後代。』」
「在布達佩斯,我和海倫走下車,天色將晚,羅西的信安全地待在我的公文包裡,裡面的內容令我浮想聯翩。在海倫的眼眸裡我也看到了同樣的感受。她一直挽著我的胳膊,似乎這一天所瞭解到的一切動搖了她的自信。」
「我們到達大廳時,一種久別回歸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海倫的姨媽給她留了便條,她急切地讀著。『我也是這樣想的,她希望我們今晚和她吃飯,就在這旅館裡。我想她要和我們道別。』
「『你會告訴她嗎?』
「『關於那些信嗎?我對伊娃無話不說。』
「等我下到樓下時,伊娃已經在那裡,不過海倫不在。我正猶豫該不該叫她,她突然轉過身來,我看到了她臉上的憂慮。我們沒說一句話,但就像久別重逢的故交。
「過了一會兒,海倫出現了,我鬆了口氣。伊娃姨媽像往常一樣替我們點了所有的菜。她倆聊了幾分鐘,不過伊娃姨媽的臉上很快陰雲密佈。我看見她拿起叉子,用拇指和食指捻弄,然後和海倫耳語什麼,海倫也皺起了眉頭。
「『出什麼事了?』我不安地問。
「『我姨媽發現了一件事,讓我們不愉快的事情。』
「『什麼?』
「伊娃點點頭,又說了起來,『真糟糕,』海倫低低說道。『有人向我姨媽打聽了你——我們——的情況。她告訴我,今天下午有個她認識了很久的警察來找她,他調查了你到匈牙利來這件事,你的研究方向,還有我們——我們的關係。他是受——你怎麼說呢?——蓋佐·約瑟夫的委託。』她的話音低到幾乎成了無聲的喃喃自語。
「『蓋佐!』我瞪著她。
「『我告訴過你他是個討厭的傢伙。在會上他也想來問我,但我沒理他。顯然這讓他生氣了。』她停了一下。『我姨媽說他是個秘密警察,可能對我們非常危險。』
「她的語氣使我不得不問,『你已經知道這個?他是什麼職位?』
「她負罪地點點頭,『我過後告訴你。』
「我知不知道倒沒太大關係,但想到被那個英俊的大個子追蹤,我肯定感到不開心。『他想要什麼?』
「『他顯然覺得你不僅僅是在搞歷史研究。他相信你到這裡來是想找別的東西。』
「『他沒錯,』我低聲指出。
「『他決心要搞清你在找什麼。我姨媽盡可能轉移那個警察的——視線,但現在她有些擔心。』
「『你姨媽知不知道我在找什麼——找誰?』
「『是的。我覺得她或許能幫幫我們。』
「『她有什麼建議嗎?』
「『她只說我們最好明天離開匈牙利。』
「『當然,』我生氣地說。『約瑟夫也許想和我們在機場一塊兒研究研究德拉庫拉的文獻。』
「『求求你,』她的聲音低得就像耳語。『別拿這個開玩笑,保羅。情況可能會變得嚴重起來,如果我想回到這裡——』
「我羞愧地陷入了沉默。我並非想開玩笑,只不過是想表達我的憤怒。我們一邊吃,海倫一邊告訴她羅西的信。伊娃聽得聚精會神,緩緩地點著頭,但什麼也沒說。我們喝光了咖啡,她慎重地轉向我,海倫垂下眼睛為我們翻譯。
「『我親愛的年輕人,』伊娃說著,『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會見面,不過我希望我們還能見上面。』她瞟了海倫一眼,海倫顯然假裝沒看見——『海倫告訴過我你此行的目的,這值得去做。不過如果你無法很快完成的話,你必須回去。』她用餐巾拍拍嘴唇,站起來。她表情嚴肅,但我看到她臉上那深深的、靜靜的悲哀。
『來吧,保羅,這是我們在布達佩斯最後的自由時光。明天我們得趕到機場。我想走一走。』
「『走一走?』我說,『可是有秘密警察,他們對我有興趣啊。』
「『他們只想搞清你知道些什麼,而不是在黑暗的小巷裡捅你刀子。別驕傲了。』她微笑著說。『他們對我的興趣和對你的興趣一樣大。我們只待在光亮的地方,走大街,我的確希望你再看一眼這座城市。』
「我很高興這樣做,我知道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看到它。海倫脫下外套。她轉身時,我看到她襯衣背後有個鋸齒狀的影子。靠近看,我突然發現那是一隻巨大的蜘蛛。它已經在她的後背織了一張網,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閃亮的細絲。我想起在她用手滑過的橋欄杆上,我一直都看到有蜘蛛網。『海倫,』我輕聲說道。『別害怕——你的背上有東西。』
「『是什麼?』她呆住了。
「『我要把它掃下來,』我溫柔地說。『不過是一隻蜘蛛。』
「一陣顫抖掠過她全身,她乖乖地站著一動不動,讓我把那傢伙從她背上掃下來。說實話,我也發起抖來,因為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蜘蛛。『沒事了,』我趕快說道。讓我驚訝的是,她抽泣了一兩聲才平靜下來。一個能射殺吸血鬼的女人竟讓一隻蜘蛛嚇成這樣,真讓我吃驚,不過今天過得既緊張又漫長。她又一次讓我吃驚:她轉身看著河水,低聲說道,『我向你保證過,告訴你蓋佐的事。』
「『我不想借沉默來撒謊。』她走開幾步,『我還讀大學的時候,和他談了一陣兒戀愛,或者我以為是這樣,作為回報,他協助我姨媽幫我弄到獎學金和離開匈牙利的護照。』
「我瞪著她,縮了回去。
「『哦,還沒有那麼俗,』她說。『他並沒有說,「你和我睡覺,然後才可以去英國。」他的確很婉轉。他也沒有從我這裡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過當我不再想跟他時,我已經把護照拿到手。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已經得到去西方、走向自由的通行證,我不願就此放棄。我想去找父親,這是值得的。於是我一直和蓋佐周旋,直到我逃到倫敦,然後我留下一封信,斷絕和他的關係。』
「『你怎麼知道他是秘密警察?』
「她笑了。『他太過自負,是不會向人隱瞞這種事情的。他想讓我對他刮目相看,我沒有告訴他,與其說我對他刮目相看,還不如說他把我嚇壞了;與其說把我嚇壞了,還不如說讓我感到噁心。他對我談起被他送進監獄,被他送去遭受折磨的人們,他暗示還有更糟的。對這種人,你終究沒法不恨。』
「『既然他對我的行動感興趣,我可不高興聽到這個,』我說。『不過我很高興你對他是這種感覺。』
「『你以為是什麼感覺呢?』她質問我。『從我們到這裡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努力躲開他。』
「『不過我看見你在會上看到他時,感情有些複雜,』我承認道。『我忍不住想,你以前愛過他,那時也還愛著他。』
「『不是的,』她搖搖頭,低頭看著黑色的水流。『我還有其他理由拒絕他。』她微微朝我轉過身來,『可能是小理由,但也會非常重要。他心腸不好,對歷史沒有真正的興趣,也沒有溫柔的灰眼睛。』我瞪著她,現在她鼓起勇氣,直直地看著我。『一句話,他最大的問題是,他不是你。』
「她的眼神我難以讀懂,不過,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微笑,似乎忍俊不禁,似乎在拚命控制自己,這是她家裡所有女人都具有的最美麗的笑容。我仍不敢相信,盯著她,接著,我把她攬入懷中,熱烈地親吻她。『你是怎麼想的呢?』我一放開她,她就喃喃道。『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們在那裡站了很久——也許有一個小時——突然,她呻吟一聲,退了回去,手摸到脖子上。『怎麼回事?』我趕緊問。
她猶豫了一會兒。『我的傷口,』她緩緩說道。『已經癒合了,不過有時還會疼一下。剛才我還想——如果我不能碰你怎麼辦?』
「我們互相瞪著對方。『讓我看看,』我說。『海倫,讓我看看。』
「她一言不發地解開圍巾,對著街燈抬起下巴。在她強壯的喉嚨上,我看到紫色的印痕,幾乎癒合。我的恐懼稍稍減退,顯然,她自受到第一次攻擊後,沒有再被咬。我俯下身,吻著傷口。
「『啊,保羅,別!』她驚叫起來,跳開了。
「『我不在乎,』我說。『我要自己癒合它。』我端詳著她的臉。『這樣會弄疼你嗎?』
「『不,很舒服,』她承認道。我往口袋裡摸。『我要你戴上這個。』這是我們在國內時,在聖瑪麗教堂買的小十字架。我給她系到脖子上,小心地把它藏到圍巾下。她摸著它,似乎寬慰地歎了口氣。
「『那次在聖瑪麗教堂是怎麼回事呢?』
「『聖瑪麗?』她皺起眉頭。
「『在國內,學校附近。你來和我一起看羅西的信,你用聖水沾了沾額頭。』
「她想了想。『是的,我做了,不過不是因為信仰,而是因為想家。』
「我們沿著橋慢慢往回走。『我陪你到你的房間吧,』我們看到旅館時,我悄悄說。
「『不要在這裡,』我覺得她的嘴唇在顫抖。『有人監視我們。』
「我沒再重複我的要求,前台有事找我,我很高興有事情讓我分心。我拿鑰匙的時候,服務員遞給我一張德語寫的便條:圖爾古特打來電話,要我回電。海倫在一邊等著。我撥了電話,圖爾古特低沉地應答,很快轉用英語。『保羅,伙什!謝天謝地您來電話了。我有消息給您——重要的消息!』
「我的心跳到了喉嚨口。『您找到了——』地圖?墓地?羅西?
「『不,我的朋友,還沒有這樣的奇跡。不過塞利姆發現的那封信已經翻譯過來了,令人吃驚。那是東正教的一個牧師寫的,在一四七七年的伊斯坦布爾。您聽得見嗎?』
「『是的!』我喊道,聲音那麼大,服務員盯著我,海倫焦急地看著我。『繼續說吧。』
「『在一四七七年。還有更多的東西。我想,您按這封信的線索去尋找,很重要。明天你們回來,我把信給你們看。好嗎?』
「『好的!』我吼道。『不過,那封信說到他們把——他——埋在伊斯坦布爾了嗎?』海倫搖著頭,我知道她的想法——電話可能被竊聽。
「『從信上還看不出來,』圖爾古特嗡嗡地說道。『我還不能肯定他埋在哪裡,不過不太可能在這裡。我想你們得準備作新的旅行。你們很可能還需要那位好心姨媽的援助。』儘管有電流聲,我還是聽出他陰暗的語調。
「『新的旅行?可是去哪裡呢?』
「『去保加利亞!』圖爾古特在遙遠的地方喊道。
「我瞪著海倫,話筒從手裡滑了出去。『保加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