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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迷霧漸開-1 文 / 許開禎

    第七章迷霧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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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黎江北決心找龐彬來書記反映情況時,一場特別會議在省委會議廳召開,搬遷風波驚動了省委高層,龐書記主持召開座談會,傾聽各方面的意見。

    黎江北也被邀請到會,一同到會的,還有夏聞天和其他幾位老同志。會議先是聽取了教育廳關於閘北高教新村搬遷工作的匯報,李希民一改過去吞吞吐吐的樣子,臉上是很少見的自信與堅決,他侃侃而談,做了長達半小時的匯報。半小時裡,李希民談的儘是成績,涉及城市學院引發的那次危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當然,搬遷工作中也遇到了不少困難,但在省委堅強有力的領導下,在各部門通力配合下,任何困難都能克服。」接著話一轉,道:「目前搬遷工作已全部結束,6所院校5萬多名學生和4000多名教職工已按原定方案全部入駐新校址,教學工作緊張有序。第二批搬遷院校正在細化方案,爭取在本學期內全部進入新校區。」

    李希民匯報完,馮培明接著作指示,就搬遷中遇到的困難和一期工程遺留問題講了三點,談到閘北新村二期工程建設時,馮培明說:「閘北高教新村是我省高教事業的一面旗,這旗不能倒,更不能搖擺。去年一段時間,關於二期工程建設出現了不少負面輿論,不少人抱著觀望和懷疑態度,也有個別人故意製造謠言,說什麼閘北高教新村是政績工程,浮誇工程,這些錯誤言論在高校師生界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給我們的建設工作造成巨大傷害。截至目前,還有人抱著對立情緒,想把這項在江北高校建設史上有著重大意義的工程阻止住。我想,實踐已表明,閘北高教新村是符合江北發展實際的,它是江北高教事業實現二次騰飛的一次戰略性調整,是……」

    馮培明還在高瞻遠矚地論述著,黎江北的注意力卻集中到龐書記臉上,他發現,今天龐書記的情緒很好,一邊聽一邊拿筆做記錄,不時地還跟邊上的夏聞天低聲交流上幾句。

    會議開了兩個多小時,聽完各方面的匯報,龐書記作了總結性講話。他講得很短,中心思想卻很明確,就兩條:第一,閘北高教新村搬遷工作必須抓緊,除第一批搬進的院校外,第二批院校搬遷時間要提前,工作進度務必要加快。第二,二期工程建設要再行論證,多聽各方面意見,教育廳要牽好這個頭,多組織座談會、聽證會,廣泛徵集不同意見,科學論證,實事求是,能搞多少搞多少。但有一條,就是二期工程建設不能拖,一定要按原定目標完成,要建設一個嶄新的閘北。

    龐書記講完,將目光轉向台上的老同志,要他們廣獻良策,共謀發展。夏聞天代表老同志講了三點:一是要充分尊重客觀事實,堅持實事求是這一原則。二是要增強透明度,及時向社會各界發佈信息,讓老百姓知道閘北新村是怎麼一回事。三是要科學,要符合省情。

    黎江北期待著的事沒有發生,會議開完很久,他仍然回不過神來,總感覺今天這會開得不大對頭。

    怎麼會這樣,難道他們都感覺不到異常?特別是龐書記,怎麼也跟馮培明一樣的口氣?

    回到長大,黎江北無心工作,心中的疑團越聚越大,越聚越解不開,思來想去,還是將電話打給了盛安仍,盛安仍一聽他為這事兒犯疑,笑著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琢磨起領導們的心思了,這可不是你黎委員的風格啊!」

    黎江北說:「秘書長,不是我揣摩領導的心思,閘北新村本來就疑點重重。」

    「黎委員,不談這個好嗎?」

    「怎麼不談,不談還要我們調研什麼?」黎江北認真起來。

    「按你的分工,負責好長江大學這一塊就行,你可不能哪兒敏感就往哪兒湊熱鬧。」

    「不,首長,長江大學不是孤立的,長江大學的問題,跟整個江北的教育環境有關,跟閘北新村更有關。如果不能把閘北新村的問題徹底解決掉,就算把長江大學理順了,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長江大學。」

    「不會這麼嚴重吧,聽你這口氣,怎麼越來越悲觀?」

    「我就是悲觀,如果照這麼下去,我擔心……」

    「擔心什麼?」

    「我不好講。」

    「講!」

    「首長,我要求當面向你匯報。」

    「……那好吧,你到我這兒來。」

    40分鐘後,黎江北趕到盛安仍下榻的賓館,屋子裡就盛安仍一人,茶几上卻多出一杯熱騰騰的茶,看來盛安仍剛送走客人。黎江北盯著那杯茶,仔細盯著看了一會兒,心裡納悶,夏老怎麼會這麼快就趕來跟盛安仍碰頭,他們剛才究竟談了什麼?聽說自己要來,夏老為什麼要匆匆離去?

    盛安仍洞察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的眼力不錯啊,從一杯茶就能判斷出是誰。要不要也來一杯,這茶可是我費了不少周折才搞到的,錯過這次機會,可就品嚐不到了。」

    盛安仍如此客氣,黎江北不安了:「這茶還是留著吧,我喝就糟蹋了。」

    「你這是客氣呢,還是鬧意見?」盛安仍邊說邊拿出茶具,要給黎江北沏茶。黎江北趕忙阻攔,他知道,盛安仍說的是實話,這號稱茶中之茶的極品觀音王,的確難覓,幾年前他給夏老送過半斤,是專門托安溪那邊的學生弄的。

    坐下,黎江北忽然不知該說什麼,來時一肚子的疑惑還有不解,彷彿因盛安仍這不淡不鹹幾句話,漸漸沉到心底了。浮起的,卻是另一層疑惑,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或者,事情的真相原本藏在另一個地方,遮蔽住的,只是他一個人的眼睛?

    「你不是急著找我嗎,怎麼不說話?」盛安仍收起臉上的笑,一本正經地問。

    「首長,我……」

    「還是叫我組長吧,別老是首長長首長短的,聽著彆扭。」

    「那……」

    「問不出是不是?我替你說吧,你是想問龐書記為什麼支持搬遷,還要限定時間?還有夏老他們為什麼不反對,不質疑?江北啊,這事兒我原本不該跟你深談,既然你如此迫切,今天我就多說幾句。」盛安仍在他對面坐下,拉出一副長談的架勢。黎江北微微欠了欠身,洗耳恭聽。

    「你的懷疑沒錯,閘北高教新村的確存在不少問題,有些甚至很嚴重。但你想過沒有,閘北高教新村花了這麼多錢建出一座高校城,總不能空著吧?掩蓋問題固然不對,但你不能因有問題而讓花幾十個億建起的高校城在那裡閒擱著,學生一日不搬,高校城就一日不見效益,這筆賬,不能不算。發展中遇到問題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讓問題嚇住。如果真是那樣,龐彬來同志可就犯了大錯。」

    黎江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盛安仍接著說:「我們看問題,不能只用一種眼光,事物是多方面的,有時我們需要戴著鏡子去看,有時候,更需要拿著透視鏡去看,有時候,卻需要我們用背光和側光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黎江北不語,心似乎已有所觸動。

    「好了,這些問題不是你我該探討的,相信龐彬來同志心裡,比你我還急。我還是那句老話,你要盡快把長江大學的問題搞清楚,這才是你這個政協委員的本職工作。」

    話題一回到長江大學,黎江北剛剛展開的眉頭又緊起來,猶豫再三,他還是將吳瀟瀟的變化說了出來。盛安仍聽完,長長地歎了口氣:「江北同志,吳女士的變化在情理之中,她一個人,要想扛起長大這面旗,太難了。現在就看你有沒有能力,把她的顧慮打消,把她心中的疑團解開,將她失去的信心再給找回來。江北,這次調研,任務艱巨啊——」

    細雨霏霏中,黎江北跟吳瀟瀟再次坐在一起。

    長江邊休閒廣場,聽雨軒。

    黎江北點了一杯叫「江山情」的綠茶,為吳瀟瀟要了一杯「美人淚」。這兒的茶水和飲料都有一個別緻的名字,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境去點。今天的黎江北心情明朗,多日的陰霾與困頓隨著調研的深入已漸漸散開,跟夏老的兩次談話更讓他對迷亂的現實有了理性的把握。今天他刻意將吳瀟瀟帶到這兒,就是想在輕鬆的交談中為她打開思想深處那道閘門。

    吳瀟瀟似乎不領情,或者,她的心事已被擠壓得太緊,一時半會兒無法釋懷。

    見面的一瞬,黎江北便發現,吳瀟瀟面容憔悴,一雙黑亮的眸子寫滿倦意,眼圈黑紫,眼角四周蕩起一波細碎的紋。不知為什麼,這張臉近來常常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偷偷襲擊他。有時是在深夜,萬籟俱靜時分,有時,卻是在某個不經意間,比如工作當中,比如跟別人交談時,她會讓他突然停止思考,腦子裡只剩下一張畫面,一張跟她某個日子相處或相遇的畫面,非常清晰。有時呢,那畫面虛幻成她的一聲歎息,或者無意間露出的一個眼神,等等。總之,這張臉現在是驅不走了,他也沒想驅走,偶爾他還情不自禁主動將她喚到他的想像中。

    黎江北一開始也害怕,感覺不可思議,怎麼會呢,毫無道理啊。後來覺得跟這無關,不是,他堅信不是。有天深夜他跟妻子通電話,通著通著,妻子忽然問:「你寂寞嗎?」黎江北不假思索就承認了。妻子馬上說:「好啊,我就知道你耐不住。」黎江北慌了神,怎麼能承認寂寞呢?趕忙道:「跟你開玩笑,別當真。」妻子換了一種口氣說:「我知道,你當然不會寂寞,身邊那麼多漂亮的女學生,還有崇拜你的女同事。」

    「別亂說!」黎江北趕忙打斷她,生怕妻子的話擊中他內心某個地方,但他分明已亂了方寸,說話顛三倒四,沒了以前的鎮定與從容,也遠不如以前坦然。好在妻子很快停止了玩笑,跟他談起女兒來。談著談著,他冷不丁又走了神,問出一句讓妻子不能不生氣的話:「那邊是白天還是黑夜啊?」妻子在電話那頭嗔怒道:「黎江北,你故意氣我啊,怎麼不知道問問女兒的學習?」

    亂了!黎江北確信,自己的生活亂了。至少,已偏離了軌道,偏離了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明確的方向。

    他是一個有方向的人,不論生活還是工作,他都把自己固定在一個軌道上,不容許自己錯走一步。

    然而……

    吳瀟瀟靜靜地坐著,外面的雨跟她無關,聽雨軒舒緩的樂聲跟她無關,甚至面前這個略顯蒼老的男人也跟她無關。她靜在自己的思想裡,靜在自己的遭遇裡。

    吳瀟瀟不能不承認,她遇到了困境,巨大的困境。在香港的時候,富家女吳瀟瀟絕對想不到,她的生活中會有困境,更不會料到,這世上有她過不去的橋。那時她多麼富有鬥志啊,一個人統帥著一家大企業,指揮幾千號人馬,東衝西殺,將吳氏企業在東南亞經營得如火如荼,幾乎要把東南亞80%的市場都拿下了。父親常常心疼地提醒她:「瀟兒,悠著點,別累著。」她爽朗一笑,以男人般的氣概說道:「爸,放心,瀟瀟是鐵打的。」

    她的確是鐵打的,過去的36個年頭,除了幼時她讓父親擔心,讓家人牽掛,等上了中學,她就開始無所畏懼了。大學乃至後來,她以所向披靡的架勢創造出一個個令父親讚歎不已的奇跡。

    誰知,她的步子在內地受了阻,在長江大學受了阻。

    每每想起這些,吳瀟瀟就不能不唏噓,不能不哀歎,長大這兩年,是她人生最為灰暗最為低沉的兩年,她真怕生命自此進入黑暗,永無盡頭……

    黎江北並不知道,這兩年,為長大,吳瀟瀟拜了多少碼頭,賠了多少笑臉,甚至……這絕不是她的本意,一開始,吳瀟瀟是想通過法律手段解決,她聘請了一個龐大的律師團,將父親這些年在金江的遭遇整理成厚厚幾沓資料,打算義正言辭地訴諸法庭。很快她便被告知,如果這樣,長大就別想生存下去,更不要指望有所發展。她不信,堅持一試,哪知法律文書剛遞交上去,各種力量便浩浩蕩蕩湧向她。說情、調和、告誡,慢慢發展為恐嚇、脅迫,甚至是變相的報復。有次她跟香港來的某律師在茶樓喝晚茶,結果包廂的門被撞開,幾位警察以掃黃為名將他們帶到派出所,折騰了一天一夜。這還不算,一次她開車去商學院交涉,回來的路上,車子突然失靈,剎車不起作用,險些就一頭栽進江裡!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吳瀟瀟開始品味這句話。兩個月後她解散了律師團。

    就在她被這些事擾得心力交瘁時,有人找上門來,暗示她,如果能順應某種潛規則,長江大學一系列問題都可友好解決。就是讓她忘掉過去,從頭做起。

    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吳瀟瀟跟教育廳廳長李希民接觸過幾次後,終於承認,香港經驗無法幫她處理掉眼前這一大團事。並不是李希民威脅了她,李希民話說得倒很中肯:「我們不阻攔你依據法律,但是你想想,一旦訴諸法律,你將會被沒完沒了的調查取證包圍,這案子有可能拖上三年,五年,這期間,你什麼也別想做,法律能等得起,你等不起。你自己想想吧,我說的可能並不完全對。」

    後來她明白,人家說得對。那些老教授也這麼勸她,息事寧人吧,就算你把官司打贏,又能如何,怕是到那時,長大這塊牌子早就不在了。

    有一天,省委組織部葛副部長意外接見了她,作陪的,竟是國家教育部一位官員。那場談話徹底改變了她的態度,吳瀟瀟終於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是某個人,而是一股強大的力量,這力量無所不在,甚至無所不摧……她決計放棄追討父親那些投資,錢損失就損失了,可以再賺,她只想得到長大的合法地位,還有那塊她拿全部家當購得的土地。可惜的是,她在購地過程中忽略了一個重要環節,其實不是忽略,是有人蓄意做了圈套,讓她往裡鑽。那塊地必須經過掛牌交易,她的律師沒提醒她,相關工作人員也都說那塊地是合法的,手續齊全,所有的環節都已提前打通,用不著擔心。結果,關鍵時刻,那些打通的環節全都出了問題,她的購地合同被土地部門扣押,此事進入調查程序。

    所謂的調查便是拖,便是迫她就範。有人害怕她賴在內地不走,有人更害怕她事後反咬一口,大家都希望她盡快離開金江,離開江北,回到香港去。長大的事永遠中止在她父親這兒!

    她不甘心,暗暗寄希望於周正群,誰知還沒把情況反映給周正群,周正群就已……

    現在,黎江北一心要介入此事,要從她嘴裡得到實情,她能說嗎?

    她的耳邊再次響起一個聲音:「黎江北是個危險人物,你如果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最好離他遠點!」

    說這話的是葛副部長的秘書,但這話絕不是秘書說的,她相信,秘書不過是個傳話筒,後面站著的,那才是更難應付的力量!

    這一天的吳瀟瀟本來有機會把心裡的疑惑和矛盾說出來,但很可惜,她放棄了這個機會,也拒絕了黎江北走近她的可能。這便讓她再次走上了彎路。

    吳瀟瀟後來出現的一系列矛盾,還有匪夷所思的行動,只怕都跟這次錯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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