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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警惕警覺 文 /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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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澤江無意中說了一句話,讓孟東燃捕捉到一層信息。

    省委打算對桐江等五地市新配備的班子來一次綜合考察,不為別的,就為選拔後備力量。

    劉澤江還說,省裡有兩個位子很快空出來,看來又有一場搏殺了。

    孟東燃如夢方醒,之前他還以為,潘向明只是一時興起,想在理論上再玩一票。現在看來,問題絕沒那麼簡單。於是他鑽到賓館裡,把已經改好的那篇理論文章再拿出來,不知是心裡有了別的念頭還是文章真就改得不如意,總之,孟東燃再看這篇經自己之手修剪過的文章,就覺得不只是層次低,立意方面也出了問題。

    領導署名的文章跟專家文章絕不能用同一標準來評判,儘管料還是那些料,烹調方法也相同,但口感、色度搭配及火候都跟專家的迥然不同。專家要探討問題的根,要下藥方。領導則不,領導要找到那個根,要順著那個根把枝葉鋪開。專家寫文章是探討問題解決問題的,領導寫文章是要拿問題來表白自己的。這篇文章看似是在談桐江,其實是對省委玉浩書記早些時候提出的振興海東六大重要舉措做出的一種反應,這個脈孟東燃一開始就號准了,改動時他也是順著這一思維下筆的。但這是在劉澤江沒透出那個信息前,現在劉澤江透出了信息,這篇文章的立意顯然就有點蒼白,調子也不高。

    目的不同,文章的層次就該不同。如果只是想表態,這篇文章足矣,可現在不只是表態,是要吸引眼球,是要在五地市的市長書記中脫穎而出,要在玉浩書記定下的調子中再進一步,最好再能把玉浩書記還未來及拓展的思路拓展一下,那樣,意義就非同尋常了。

    孟東燃陷入了深思。

    孟東燃是個明白人,桐江目前有三大力量,一是以常國安為首的根基派,這股力量左右了桐江長達十年之久,常國安根深葉茂,換了兩任市委書記都不能將他奈何。眼下雖說是日薄西山,但常國安打個噴嚏,桐江還是得感冒一下。孟東燃自信跟常國安關係不錯,桐江這塊地盤上,沒誰不拿他當常國安的人,常國安更是堅定地認為,孟東燃是他親手捏成的一個泥巴,現在燉了火有了筋道,已經茁壯得成一匹常氏烈馬了。這匹烈馬馳騁在桐江,很有他當年的范兒,孟東燃步步高陞,常國安心花怒放。

    潘向明跟趙乃鋅相繼來到桐江後,孟東燃有意識地淡化著跟常國安的關係,不是說他要疏遠常國安,不能那麼做,他是講究策略,觀察中重新調整他跟常國安的距離。好在潘向明目前是親常抑趙,借常國安這座山壓制市長趙乃鋅的三把火,不讓他燒起來。孟東燃往常國安那兒去的腳步,才稍稍坦然了點。不過遲早有一點,他是會徹底遠離常國安的,不是他過河拆橋,也不是他背信棄義,關鍵是常國安這棵大樹已經腐朽,再也給他遮不了風擋不了雨,更要命的,常國安這棵樹的根已爛,現在連枝枝葉葉也開始爛了。誰也躲不過五十九歲現象,常國安雖是將年齡一改再改,但終究逃脫不了退出歷史舞台這一宿命。於是乎,最近兩年裡,他的手伸得四處都是,該撈的不該撈的地方都撈,特別是跟蘇紅艷一道,在桐江供排水工程改造及污水處理項目中,使足了勁地往懷裡挖。桐江自來水公司及相關項目工程,成了水潑不進風吹不進的一塊禁地,民怨沸騰,告狀信四處飛。尤其常國安跟趙乃鋅之間的矛盾挑明後,常國安以人大力量,揪住歐景花園和天都時代城兩個問題小區不放,大肆渲染趙乃鋅在這兩個小區中所動的手腳,令趙乃鋅十分惱火。趙常之間的矛盾遲早會進一步升級,到時候誰輸誰贏絕無懸念,下山虎永遠是鬥不過上山虎的,這點孟東燃十分清醒。若不是在趙乃鋅來桐江之前他就鋪墊好了跟趙的關係,怕是僅憑了他跟常國安這層關係,就會被趙打進冷宮。但是,常國安永遠是他和趙乃鋅之間的一個軟木塞子,他必須全力保證降溫措施,才不至於這塊塞子把另一條通道堵死。

    僅僅維護好這兩層關係是遠遠不夠的,如果孟東燃志向只限於某個部委主任或者局長,倒是沒必要動太多腦筋,目前局勢他還應付得了,問題是孟東燃才四十歲,正當在官場風華正茂的年齡,前途不可限量,那他就不能不考慮跟潘向明的關係。以前在桐壩區當區長,他是有機會親近潘向明的,可惜他時候目光短淺,沒料到潘向明有一天會成為桐江的定海神針,一門心思只顧著趙乃鋅了。從得知潘向明要來桐江那一天起,他立刻緊起神經,著力打通跟潘向明的通道,無奈為時已晚,潘向明警惕得很,他所有的攻勢都遭到了瓦解。如果不是有梅英梅大姐在上邊周旋,怕是這個通道上永遠會高高豎起一塊紅牌:此路不通。靠著梅英的關係,孟東燃算是躲過了一劫,沒被潘向明一到任就篩選掉。又藉著常國安這棵老樹,他才像蚯蚓撼大樹一樣慢慢地撼動了潘向明。但他自知,在潘向明面前,他的火候遠遠不到,一陣微風吹來,就能將他所有的努力吹走,要不然季棟樑等人是不敢給他眼裡下蛐的。這不要緊,只要有機會,孟東燃就會像磁鐵一樣吸上去,牢牢地貼住潘向明,縱然他是塊冰,孟東燃也能將其融化。

    現在機會來了,孟東燃雖不知道潘向明送來這篇文章的真實用意,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潘向明並非銅牆鐵壁,他也存在勢單力薄急於壯大的危機,這篇文章或者是拋磚引玉,或者就是直接考驗,那麼……

    細節決定成敗,馬虎掉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前功盡棄。孟東燃連連懊惱,咋就沒早悟到這一點,差點把尚不成熟的文章送還過去。這麼想著,他主意已定,打電話給李開望,讓他叫上孫國鋒,即刻趕往省城。

    不大一會兒,孫國鋒電話來了,嚷嚷說他正在銀行燒香拜佛呢,什麼事如此十萬火急?孟東燃說去了就知道,銀行那幾尊神,還用得著你孫老闆親自去拜?孫國鋒罵道:"這幫喂不熟的白眼狼,三天兩頭換人,人一換,熱臉就全成了冷屁股,咱又得重擺桌子重燒香。"孟東燃這才記起,半月前桐江發展銀行和工商行都換了主任,佛爺一換,下面的羅漢金剛還有看門神就全都得換,這種規矩像瘟疫,蔓延在這個世界上有權力的各個角落。孫國鋒也是冤,舊香龕剛孝敬滿,新的又空,還得繼續燒。孟東燃沒敢開什麼玩笑,只道:"記著多帶乾糧。"孫國鋒說:"這還用你提醒,不拿刀咱殺什麼人。"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到了省城,梅英已經等在芙蓉宮下面。芙蓉宮是梅英老公一位戰友的遺孀開的,孟東燃和孫國鋒到省城,飯局基本安排在這裡,除非客人另有特殊要求。不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圖說話方便。

    一行人上樓來到西江月廳,梅英笑著說:"死黨就是死黨,什麼時候你倆能分開來?"孫國鋒笑說:"梅大姐是嫌我跟領導跟得緊了,還是跟在後面絆腳?"

    "絆腳倒未必,我是看你倆臭味相投,嫉妒。"說著,目光往孟東燃臉上瞄了一眼。

    "那我以後得跟緊點,能讓梅大姐嫉妒,開心啊。"孫國鋒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還沒一秒鐘,又彈起來,老闆娘韓秋燕進來了,孫國鋒眼睛直直地瞅在老闆娘身後的大堂經理相紅妹身上,看得相紅妹渾身不自在。

    梅英跟韓秋燕叮囑幾句,又回身問孟東燃吃點什麼?孟東燃說我無所謂,你徵求孫老闆意見吧?孫國鋒眼睛還在相紅妹身上,梅英咳嗽了一聲,玩笑道:"哎哎哎,正經點啊,別打未成年少女的主意,點菜!"孫國鋒厚顏無恥說:"還點什麼菜,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一句話說得相紅妹臉越發紅。

    相紅妹不到三十歲,跟著韓秋燕干了有三年,結過婚,離了,男人不學好,抽上了大煙。自從得知相紅妹是脫過一次殼又重新包裹起來的玉米後,孫國鋒對這只熟透的穗子就饞涎欲滴,幾次來都嚷著要跟紅妹子單獨處處,孟東燃怕他真處出什麼,回去沒法跟他家裡那位交代,就橫加干涉,絕不成全其美事。相紅妹倒是不計較這點,目光裡還隱隱有所渴盼。

    相紅妹點了菜,矜持著身子出去了,臨出門還沒忘回身朝孫國鋒期期然望上一眼。孫國鋒渾身騷動,一群螞蟻爬在了心上,覺得坐一分鐘都難受。他知道這趟來,除了埋單掏錢別無他用,領導之間的正事他從不摻和,諸多重大機密面前,一律裝聾作啞。正是靠著這優良品質,才跟孟東燃發展到了今天。

    梅英沖韓秋燕說:"叫兩個生一點的姑娘進來倒茶,能不打擾盡量不要打擾。"

    韓秋燕會意地點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孟東燃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梅英沉吟一會,道:"果真是老江湖,動作就是比別人快。"這話自然是指潘向明,有關省委選拔後備力量的事,梅英也是聽說不久,而且更可靠的消息是,省府主管工業的副省長很快要到外省擔任常務,空出來的缺極有可能在本省內部產生,玉浩書記此舉,就是在為這個人選造勢。

    "所以我才急著找你想辦法。"孟東燃從梅英臉上證實什麼,心裡越發熱急。

    "先不要慌,這位子還輪不上你,替人跑腿別跑得太急,絆倒了沒人扶你,容我想想怎麼操作。"梅英抓起水杯,沒喝,抱在手裡發癡。李開望坐在遠處,學生般觀察著幾位的臉。每次跟孟東燃出來,李開望都能學不少東西,他這幾年進步快,跟這實戰練兵有很大關係。

    孫國鋒卻在盤算,怎麼才能溜出去,那個熟透了的玉米棒子,再不啃會不會被別人啃掉。娘的,要是能把她弄到桐江去,那該多好。不行,還是省城安全,家裡那隻母老虎,盯得緊呢,去年王小妮的事,就弄得滿城風雨,最後不得不栽贓給自己一個副總,這次可不能再讓逮住把柄,最好在省城買套房,然後……

    他已想入非非了。

    梅英想了半天,道:"這文章不能馬虎,既然要做,咱就做出點響動來。"

    "我也是這意思。"孟東燃緊忙附和。

    "這麼著吧,黨校有位副校長,筆上功夫硬,也深得玉浩書記賞識,玉浩書記六大舉措,有三大就來自他那裡。請他出馬,給文章添添色提提神,實在不行,就讓他代勞一篇。"

    孟東燃知道這位副校長,姓丁,叫丁一鶴,以前在省委政研室,是海東有名的理論專家,不過他只做過丁一鶴的學生,當區長時在黨校學習過三個月,兩人交情不是太深。犯怔間梅英已掏出電話,打給了丁一鶴。從梅英跟丁一鶴說話的口氣,孟東燃不只是聽到了熟,還有熟人間並不具備的那份默契,以及女人在男人面前的優勢。他心裡一熱,感到此行有望。

    通過電話,梅英說:"現在跟我去見丁校長,這事不能遲,國鋒你和小李在這待著,我跟孟主任去。"

    孫國鋒巴不得梅英下這樣的命令,當下從昏沉中醒過來:"真的嫌我絆腳啊?"

    "少來這套,給你點空閒,自由活動,等下回來,我要好好跟你拚一拚。"

    拼是拼酒,孟東燃和孫國鋒只要到省城,梅英這個酒桶子,就急不可待地要打開了。

    到了樓下,正要上車時,孫國鋒追了上來,悄悄遞給孟東燃一包東西,孟東燃會意,暗中捏了捏,掂出份量,孫國鋒這傢伙下手真狠,一篇文章就敢砍掉"五根手指頭"。

    丁一鶴那邊談得倒是很愉快,此人雖在黨校,全身卻無半點斯文氣,舉手投足完全一副官派,說話更是直截了當。這可能也與他多年為政有關,不過這樣也好,孟東燃最怕跟那些滿身學究味的人打交道,酸,也愚。丁一鶴這樣,反倒讓他鬆下一口氣。不過丁一鶴談論文章的思路還是讓他大長見識。人家不是就文章談文章,而是就海東形勢談文章,特別是如何領會與貫徹玉浩書記的思路,如何順著玉浩書記這一思路把蛋糕做大做精,做出別人做不出的來,丁一鶴談得格外深刻,也分外中肯。可見,他跟梅英的關係絕非一般,孟東燃再一次對梅英刮目相看。都說梅英是官油子,油子兩個字哪配得了她,她是路路通啊。

    談話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丁一鶴欣然答應為潘向明代筆:"都是老朋友了,我就這點能耐,能為潘書記效力是我的榮幸,回去告訴向明同志,他的路還長著呢,走好了,那可是一片光明啊。當然,玉浩書記那裡,有機會我會添言的。"

    "謝謝,謝謝,太謝謝丁校長了,您這麼忙,還跑來打攪您,真是不安。"孟東燃說著,將孫國鋒交給他的那包特殊禮品放桌上。丁一鶴一愣:"這是做什麼?"

    孟東燃訕笑著道:"不能白讓您老辛苦,來的倉促,沒帶什麼,這點潤筆費校長請收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咱們之間,搞這些不好吧?"丁一鶴望著梅英,不過只是望著,並沒把那包"炸藥"退回。

    梅英笑笑:"他們都是大腐敗分子,幾包煙錢就讓你辛苦,我都替你心疼呢。"

    梅英一打圓場,丁一鶴臉上的笑就自然多了,朗聲道:"這麼一說還挺有理啊,不過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噢。孟主任啊,你年輕有為,趁著這大好機會,也要加把勁,以後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只管吭聲,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梅主任這張面子,我可不敢不捧。"

    丁一鶴為自己拉下一單生意了。孟東燃恭敬道:"謝謝校長教誨,我一定進步,一定進步。"

    從丁一鶴家出來,孟東燃怪怪地望著梅英,梅英被他望得臉紅:"瞅著我做什麼,你該謝我才是。"

    "了不得,大姐,你讓我長見識了。"

    梅英想笑,又沒笑,換了語氣認真道:"東燃啊,甭嫌他俗,也別嫌你姐俗,現實就是這樣子,咱們有需求,他就有市場,別看這幫教授坐在冷宮裡,他們要是鼓搗起來,也能給你我腳下支磚的。"孟東燃說:"我哪敢嫌你,佩服都來不及呢,誰能想得到,一個黨校裡講馬列的,居然……"孟東燃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放在嘴裡使勁咀嚼。梅英又道:"時代不同了,馬列也在變,興許,這就叫與日俱進吧。"這話很有況味,兩人對視一眼,有滋有味地笑了。

    回到酒店,李開望一個人坐在包房裡發呆,問孫國鋒呢,李開望搖搖頭,笑了。孟東燃明白過是怎麼回事,感慨道:"這傢伙,見縫插針啊。"梅英藉機收拾:"你們男人,就這點本事。"孟東燃緊忙求饒:"打擊面別太寬啊,這裡兩個男人可都老實本分著呢。"梅英嫣然一笑:"天知道。"

    吃過飯,孫國鋒嚷著要去唱歌,說時間久了沒吼了,嗓子有些癢癢。孟東燃懷疑他跟相紅妹許諾了什麼,硬是不去,訓道:"都是公雞嗓子,在桐江擾民還不算,還要跑省城獻醜?"孫國鋒呵呵笑道:"漫漫長夜,總得找點事做嘛。"梅英開玩笑:"那我去跟秋燕說說,今晚給你開綠燈?"

    "別別別,我怕噎著。"孫國鋒拱手告饒。孟東燃和梅英並不知道,飯前那段時間,孫國鋒的確跟相紅妹泡在一起,老闆娘韓秋燕早就窺出了意思,巴不得孫國鋒多對她手底下這幾張牌動動心思呢,於是跟相紅妹暗示了一下,就讓相紅妹帶孫國鋒去了一情人雅座。孫國鋒本還想彎彎曲曲迂迴一下,哪知人家相紅妹比他膽大得多,也直接,幾句話就點到了要害處。芙蓉宮要開分店,相紅梅想投資,做分店的老闆。"估計怎麼著也得兩千多萬,不知孫大哥能不能幫妹子一把?"孫國鋒剛喝了一口七茶,相紅妹此語一出,他"噗"就把茶噴了出來,嗆得連聲咳嗽。相紅妹邊問怎麼啦邊用小拳頭給他捶背,孫國鋒說:"我怎麼看著剛才閃過去的像孟老闆,大妹子,這裡坐不成了,我得趕快溜。"說完,也不等相紅妹再說什麼,拔腿就往外跑。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去年一個王小妮,讓孫國鋒損失了好幾百萬,這樣的代價,他實在是花不起了,也不值。

    回到賓館,孟東燃並沒睡,看看時間尚早,嘗試著給《理論研究》雜誌蕭主編發了條短信,問他現在做什麼,方便不?代筆潤色的事是解決了,可文章光寫了沒用,不能發揮實效,必須把它折騰出來,最好能在第一時間讓玉浩書記看到,這就不能不拜蕭主編這尊菩薩。好在孟東燃做副秘書長幾年,跟省裡這幫辦雜誌的主編副主編們混得倍兒熟,前年蕭主編在省城給兒子買了一套房,裝修工程還是孟東燃暗中找人做的,那也不是一筆小數目。蕭主編很快回了短信,說在家裡燙腳呢,方便,問孟東燃是不是到了省城?孟東燃馬上將電話打過去,說家裡燙什麼腳啊大主編,放著那麼多的足療中心不去,你是想讓它們關門歇業?蕭主編在電話裡笑得格外舒暢,足療中心哪是我去的地方,人家嫌我祖上三代都是貧農,你在哪裡腐敗大主任?孟東燃說,一個人腐敗沒意思,想找個階級弟兄。蕭主編馬上說,你看我夠不夠格,給你當個跟班應該不賴吧?孟東燃說,跟班我不缺,我缺一個老大。怎麼樣,我來接你吧老大。蕭主編立馬響應,好好好,我還沒嘗過當老大的滋味,今天過過癮,半小時後小區門口見。

    打車到了小區門口,蕭主編已經衣冠楚楚等在那裡,二人握手寒暄,蕭主編問了幾句桐江的事,孟東燃簡略回答。然後商量去哪?孟東燃笑說,是我把老大的腳耽誤了,去大世界吧,接著燙。

    大世界是省城東江有名的娛樂服務中心,八樓到十五樓,八樓為特色足浴,九樓是桑拿,十樓演藝中心,再上面分別是男女SPA會館。十五樓最奢華,是金牌會員中心。二人來到八樓,要了一包間,點了兩名楊州技師,就把腳交給了兩個粉粉嫩嫩的楊州女子。

    一邊享受一邊說話,這裡你什麼秘密都可以談,技師們會用甜美的微笑把你的談話消化掉,而不讓你有什麼負擔。蕭主編過問了一下孟東燃到發改委後的情況,帶著恭喜的口氣說:"不錯啊,又前進了一大步,照此下去,以後跟你泡腳的機會就沒了。"孟東燃客氣道:"怎麼會呢,你這是拿洗腳水灌我呢,我還巴望大主編能像燈塔一樣照著我呢。"

    "我這只燈光亮不足啊,別把你照暗就行。"

    "再怎麼著你也是架在樓頂的燈,指引方向呢。黑的是我們下面,山高皇帝遠,中樞神經有什麼消息都聽不到,閉塞啊。"孟東燃慢慢把話題往玉浩書記身上引。蕭主編聽出孟東燃話中意思,也怕再這麼客氣下去,反把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給客氣了,對他來說可就是損失。於是就將玉浩書記最近一次省委理論學習會上的重要講話精神摘要一般摘給了孟東燃,然後道:"很少有他這樣看重幹部理論素養的,難得啊。他這一看重,讓我們這些偏房走起路來腰桿子也挺了。"孟東燃笑說你哪是偏房,核心中的核心啊。然後道:"不瞞大主編,這次來就是想從你這裡取經,借你一畝三分地,給咱領導臉上貼點金。"

    "還是他?"蕭主編問。

    孟東燃搖頭:"不,這次是大當家的,向明。"

    蕭主編一下來了興致,誇張道:"行啊,這麼快就換了東家。"孟東燃趕忙說:"沒沒沒,哪敢換,我現在是既信佛又信道,多一個菩薩多一份保佑。主編可別笑話我,廟多,燒的香就得多。"

    "哪敢笑話,應該的應該的,現在養小蜜都不興只養二奶了,還得小三小四呢,何況你這是向黨靠近,恭喜恭喜。"

    "光恭喜不行,得幫我出主意,你是行家裡手,怎麼才能一槍就中,直接打到一號首長眼裡?"孟東燃開始把話題往實處落了。

    蕭主編沉吟一會:"打倒是不難,最近正在掀起一場大學習,充分領會或貫徹省委新思路新精神,我們也在集中推出一批文章,這些文章一號都要看的。"

    "太好了!"孟東燃一興奮將腳抬了起來,差點將抱著腳的小妹掀翻。小妹以為按重了,緊著向孟東燃道歉,孟東燃趕忙說:"不怪你,怪我,怪我。"

    蕭主編這時說:"不瞞老弟,前些日子你那個副手也托人找到我這裡,也是同樣的事,據說是我們編輯部老時幫忙搞的稿子,我給婉轉地退回去了。"

    "江上源?"孟東燃驚愕。

    "你這個副手,有點意思,人精啊,你可得提防點。對了,上次他托的是一家叫什麼科興電子的老總,那人整個一暴發戶,口氣大得能吞象,一來就說要贊助我們五十萬,這種拿錢砸世界的燒包,我不喜歡。"

    原來這樣!孟東燃驀就明白,潘向明為什麼要給他這篇文章了,原來是江上源做了夾生飯!

    看來,這飯他怎麼也得做成了。

    正洗著,來了一位服務生,笑嘻嘻地說:"二位老闆,洗完腳要不要到樓上去坐坐?"

    孟東燃剛要說不去,蕭主編搶先開了口,興趣盎然地問:"樓上有什麼好坐的?"

    "我們最近高薪請來了幾位俄羅斯美女,給中國大爺們助助興,二位老闆不妨上去試試功夫?"服務生年齡不超過二十歲,說起這種話來比孟東燃他們還老到,也不在意面前還有兩位技師妹妹。

    "洋葷啊,老套,早不新鮮了。"蕭主編略顯失望地說。

    服務生馬上接話:"洋葷跟洋葷不一樣,二位老闆一定是見多識廣的人,如果單是讓洋妞給咱中國爺們按按摩服服務,那實在沒什麼稀奇,哪也能玩到,用不著跑我們大世界。我們現在推出的套餐服務,現場表演加互動,幾位中國帥哥輪番上陣,真刀實槍讓洋妞繳械,那可真叫開眼,大長咱中國人志氣。怎麼樣,上去開開眼,觀看表演不收費的,二位老闆要是想滅滅洋妞的威風,我們不但提供俄羅斯的,還有日本小妞,印度女郎,貨真價實。"

    "不會有艾滋吧?"蕭主編本能地問了一句。

    "老闆說笑呢,再怎麼著我們也不敢拿這開國際玩笑,來大世界的老闆是誰啊,個個都是中國爺,不為大世界這三個字著想,咱也得為國家負責是不是?誰敢把艾滋引到中國來,那可就比漢奸還漢奸。放心,每位小姐都有衛生部門頒發的健康證,一週一檢查,到時兩位老闆可以先驗證再看貨嘛。"

    蕭主編顯然動了心,反正這種場合對他來說也不是一次兩次,只要下面有人求他,這種場合是必去的,搶抓機遇麼,大的腐敗幹不了,洗洗涮涮這種小遊戲還是得搞一搞的。他扭頭望著孟東燃,目光裡跳動一股慾望:"看看?"

    孟東燃也說:"看看?"

    服務生見狀,知道二位必去無疑,掏出一張名片:"那好,我在樓上恭候二位了。"又衝二位技師妹妹說:"把勁兒使出來啊,別撓癢癢似的,二位老闆等下還要為國獻身呢。"

    2

    省城回來,孟東燃壓住這事跟誰也沒提,包括一號秘書郭守則,他把李開望留在了省城,再三叮囑,拿到稿子就回,此事切不可透出半點風聲。

    很快,李開望拿著丁一鶴親自動筆寫的新稿回到了桐江,五萬塊錢威風就是大。孟東燃看完稿子,連連叫好,丁一鶴就是丁一鶴,不但眼高,手更高,玉浩書記慧眼吶。孟東燃內心起伏,已經有些急不可待要見向明書記了。他又強迫自己冷靜,反覆將文章看了多遍,確信把精神吃透了,這才抓起電話跟郭守則聯繫。

    潘向明正好有時間,郭守則讓他過去。

    去市委的路上,孟東燃又將文章的主幹理出個一二三來,向明書記那邊,絕不能提丁一鶴的,只能說是他點燈熬油寫的,至於江上源原來寫的那篇,他已想好措辭,就說那一稿也很不錯,只是自己有些新的認識,索性就放開談了。

    潘向明熱情地迎接了他:"東燃啊,最近工作怎麼樣,忙壞了吧。"

    "還行,按書記的要求,幾項工作正在抓落實。"

    "好,幹工作就要有這份認真勁,昨天嘉良的何總找我談過了,我認為她談得還是中肯,不過具體怎麼運作,還是要你們發改委拿主意。"

    "我會認真對待的,目前我們正按程序,對科興電子做進一步瞭解,合作的事,一定要做到雙贏。下一步就跟嘉良接觸,請書記放心,這事我們會辦妥的。"

    "當然,當然,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科興電子那個魯一周,你可要小心喲,這傢伙胃口大得很,怕是一個嘉良滿足不了他。"

    孟東燃眉頭微微一擰,很快又鬆開,潘向明這句話讓他吃不透,到底是在誇魯一周呢還是真的在提醒他?只能模稜兩可順了一句:"胃口大也不是什麼壞事,證明他有魄力,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這種有膽略的企業家。"

    "說到膽略,魯一周倒是不差,上次省人大馮主任還跟我講了魯一周創業的幾個小故事,有意思,怕是你也想不到吧,他是從促銷員幹起的,屬於那種背個小包闖天下的人。這傢伙,完全是一本活教材嘛。東燃,你們要好好研究研究。"潘向明興致很高地笑著說。

    至此,孟東燃算是明白,嘉良只能許配給科興了,原來魯一週身後站著省人大馮副主任,而馮副主任跟潘向明的關係,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於是表態道:"我們會讓這本活教材指導我們的工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潘向明沒再說什麼,他今天暗示的已經夠多,都有點過界了,可能是孟東燃在嘉良收購一事上步子過於緩慢,讓他不得不犯一次規。孟東燃也不敢多說,估摸著時機差不多了,拿出那篇文章,恭恭敬敬放潘向明面前:"書記佈置的作業完成了,我在那篇的基礎上,又發揮了一點,請書記批評。"

    潘向明似乎興趣不大,掃了一眼,目光又挪開:"對了,差點忘說一件事,前幾天柳芝同志找到我,把你狠狠表揚了一番,這件事你做得好,在老同志身上,我們更要體現出溫暖。我已讓老干局的同志慰問了丙英同志,他病成那樣,大家心裡都不好受,下去之後你們再出點力,多給家屬送點溫暖。他女兒胡玥的情況你瞭解吧,聽說以前給你當過部下,對她有什麼想法,你可以直接找組織部談。"

    孟東燃啞然,潘向明怎麼又忽然提起胡丙英一家呢,今天他到底想說什麼?正怔然間,發現潘向明拿起了那篇文章,一目三行瀏覽起來。孟東燃心裡一鬆,原來潘向明在打游擊戰,目的就是不想讓他看到太急切。

    潘向明很快將文章看完,臉上抑制不住地盛開一團喜悅:"妙筆,都說你孟東燃是才子,果然名不虛傳,這一改,味道就大不一樣了嘛,站得高看得遠,有些領導風範,啊?"

    "哪裡,我這支筆哪敢跟書記比,讓書記見笑了。"

    "不,我可沒工夫給你戴高帽子,看來把你放發改委是屈才了,沒辦法,桐江廟小啊,你就先委屈委屈吧。"說著,又拿起文章,喜滋滋地讀了起來。

    孟東燃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丁一鶴這個槍手,他是找對了找準了。等潘向明再次將目光從文章上抬起,孟東燃說:"等書記改過之後,我想跟海東理論研究雜誌聯繫一下,桐江雖小,但也不能沒有自己的聲音,不能老讓別的市露臉。"

    "這還用改啊,不用了,你東燃動過的,我哪敢再改。"說到這,忽然眉一皺:"你剛才提及理論研究雜誌,倒是讓我有了一個想法,金融危機面前,我們不能只顧著低頭拉車,該抬頭看路的時候還是得看一下,最近我也在關注這家雜誌,上面有兩篇文章讓我大開眼界,一是省委中心學習組關於貫徹落實玉浩書記六大重要舉措的那篇,很有統領性,也很有指導意義。還有一篇是省委常委、東江市委陸書記的,高瞻遠矚,高屋建瓴,談得深遠啊。不過我們這一篇角度選擇得好,立意新,立足桐江又不局限於桐江,如果能在這家雜誌發出來,也算是對玉浩書記六大舉措的一種深刻解讀吧。"

    "那我就按書記的指示辦了?"

    "這家雜誌不大好上吧,最近可是一個理論研究高峰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他們呢。"潘向明臉上露出了真實的難色,看來,江上源的敗筆給他留下的陰影還未消除。

    "我盡力吧,怎麼著桐江也是海東第二大市,書記在理論界的地位他們也是知道的,說不定他們還等米下鍋呢。"

    "真有這樣的好事,我就該謝謝他們了,好吧,這事你看著辦。文章我留一份,你那裡有底子吧?"

    "有,有。"孟東燃急忙點頭。此行算是大功告成。

    孟東燃帶隊來到嘉良電子,何碧欣恭迎在廠門口。

    跟去年同市長趙乃鋅來嘉良相比,這裡的一切判若兩樣,陳嘉良離開才三個月,昔是輝煌奪目光芒四射的嘉良電子,已經看不到一點蓬勃的氣息了,倒像是一個滿面憔悴的寡婦,除了哀怨,再就是敗落。

    廠區裡靜無聲息,聽不到昔日熟悉了的機器聲,也看不到工人們歡快的身影。金融危機剛一暴發,嘉良便首當其衝,在高新產業區第一個裁員,隨後嘉良又做出另一個驚人決定,將剩餘的五百多名職工整體轉簽給跟她競爭了幾年的振聲電子。只留下不到五十人,加上管理層和科研層,嘉良現在的實際人數不足百人。

    何碧欣一襲黑衣,不知是風格所致,還是心裡有什麼想法,自陳嘉良離開桐江後,何碧欣在衣著上有了明顯變化。以前她總是挑艷的穿,什麼奪目往身上套什麼,孟東燃還記得,上次來嘉良電子,何碧欣穿一身白,那個白喲,走在相對呆板的廠區,簡直就是一隻碩大的蝴蝶在飛舞,目光不往她身上吸引都不行。陳嘉良太太去世,他是穿著一身黑衣離開桐江的,那以後,以前以艷著稱的何碧欣,就把自己美麗性感的身軀裹在了黑色裡。

    但這黑,跟大街上看到的黑是不同的,黑得有風度,黑得有力量,黑得讓男人撒野的目光不敢輕易造次。

    「歡迎孟主任,歡迎各位。」何碧欣給人留下的印象是話不多,落落大方中又含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傲,聽說她此生的志向是模特,也為此打拼了多年,直到遇上陳嘉良,才改弦易轍,將兩條長腿從T型台收回來,踏踏實實踩在了桐江高新產業區這塊肥沃但又不太平坦的土地上。

    「我們來看看。」孟東燃用淡淡的口氣回應著何碧欣那份淡,目光從她黑青的眼圈上離開,游離在廠區內,廠區的蕭條還有敗落讓他這個發改委主任再次感受到一份沉重,而何碧欣臉上那份深藏著的憂傷還有焦慮卻以另一種方式撞擊著他的心。

    廠區轉了一圈,一行人來到會議室,裝修奢華的會議室因為廠子停產多出一份寂寞,牆上曾經懸掛著陳嘉良和中央某首長合影的地方現在成了空白,那張主流照片的缺失讓其他沒有取下的照片顯得不倫不類,其中一張就是何碧欣在去年一次表彰會上接受市長趙乃鋅頒獎的照片,照片上的趙乃鋅笑得非常有磁性,弓腰領獎的何碧欣卻把表情深藏在一頭秀髮裡。孟東燃下意識地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他在想,陳嘉良的離去對嘉良這樣的企業到底意味著什麼,還有,不管把嘉良嫁給誰,它還能像以前那樣煥發出勃勃生機麼?

    一個企業的命運就是一個人的命運,企業跟人如此血肉相聯生死與共的關係不知是這個時代的悲哀還是這個時代的無奈,從他這方面看,外表柔弱內心層層疊疊包裹起來的何碧欣是扛不起嘉良這面大旗的,嘉良的落寞更大程度上與金融危機無關,而是內部的支撐倒了。

    座談並不怎麼費力,因為事先心裡有了底,孟東燃便沒提光華和孫國鋒的國風,而是直接把科興電子端到了桌面上。何碧欣顯然也不想繞什麼彎子,先是對科興電子談了幾點看法,肯定和贊同的多,懷疑不定的少,態度已然亮在那兒,接著又對兩家合作可能涉及到的諸多法律問題一一做了表述,孟東燃聽得並不認真,他只在乎何碧欣想把自己嫁給誰,至於怎麼嫁,要多少籌碼,那不是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他這個發改委主任要管的。掌握大方向的人,是不應該把腳踩在細節問題上的。

    孟東燃此行有很明確的目的,一是有表演的成分,就是想讓潘向明還有趙乃鋅知道,發改委對嘉良很重視,對領導交付的工作更是認真積極。趙乃鋅這邊,嘉良是他就任市長後招商引資的一項重大戰果,孟東燃當然要護著這果實。下屬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幫領導守好果實,領導種棵苗,你得讓他長成樹,領導劃個圈,你得讓這個圈豐滿起來。領導是點,你就得是圓,最好能形成一個球,這就是官場上的滾雪球,所謂把蛋糕做大,首先得把領導的蛋糕做大,很多政績就是這麼滾出來的。潘向明這邊,孟東燃則要不打折扣地落實好跟科興的合作,而且這事最終要跟趙乃鋅有一個合理而且舒服的解釋,千萬不能做成三明治啊,那樣,他就成雞尾酒了,會讓兩個領導合起來調兌……

    沒辦法,官場更多時候像個舞台,大家都在表演,有時候比的是演技,有時候比的則是舞台效果,更多時候,比的是態度,你到底入不入戲。孟東燃要的,是三者最有效的結合。

    另一個目的,是孟東燃對陳嘉良先生的承諾,陳先生離開桐江時,曾再三抓著他的手說:「我把嘉良留在這片土地上了,儘管它很快要嫁掉,但我希望我這個女兒能嫁得好一些,既不要成為你們政府的累贅更不要成為某些人眼裡一塊肉。秘書長,你我雖然交往不多,但我知道你是一個能靠得住的人,拜託了,還有……還有碧欣小姐,也請秘書長多多關照,把她留在桐江,我不放心啊,可我又不能帶她去島上……」

    孟東燃眼前又晃出陳嘉良那張臉來。

    一張歷經滄桑飽嘗人間痛苦的臉。

    孟東燃搖搖頭,想把許多困擾他的想法驅走,集中精神聽何碧欣匯報。何碧欣大約也看出他在分神,眼神裡再次滑過一次暗。孟東燃剛提起神,何碧欣就說出一番出乎意料的話:「以上是嘉良原來的想法,就目前情況看,我們對嘉良下一步的發展做了調整,我們想以嘉良全部資產還有擁有的技術,包括即將開發出的五個產品,跟別人聯姻,成立一家真正意義上的股份公司。這個合作方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成熟企業,前提必須是有強大的資金支持,而且將來新成立的企業由我嘉良控股。」

    「……」孟東燃不知所云地望住何碧欣。

    「主任沒明白是不,我的意思是,嘉良現在想法變了,不打算賤賣了。」何碧欣又補充一句。

    這倒是個新話題,而且突然,孟東燃沉默著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響,緊跟著傳來熱鬧的聲音,原來是科興電子老總魯一周和管委會主任季棟樑一行到了。就聽季棟樑聲音很大地說:「來什麼貴客啊,看上去喜洋洋的。」等進了門,看見孟東燃,臉上表情稍一尷尬,擰巴了一下,馬上就舒展開道:「原來是孟大主任啊,我說這裡裡外外咋一片紅光呢。」

    孟東燃臉色僵了一下,旋又轉暖:「是季主任啊,今天碰一起了。」

    季棟樑握住何碧欣伸上來的手:「大主任光臨也不跟我打個招呼,怎麼,怕我攪場子啊。」何碧欣抿嘴一笑:「你們都是婆婆,來哪位我都高興,快請坐。」

    季棟樑嗓門更高了:「婆婆怎麼了,沒虐待你這小媳婦吧?」

    李開望等人起來跟季棟樑打招呼,季棟樑愛見不愛見的一一握了下手,握到廖挺遠時,眉開眼笑地問:「不會又是來當臥底吧,你一來我就怕,幸虧嘉良現在停產了,不存在黑用工的問題。」

    這話說得誰都不自在,孟東燃臉陰了許多,很少抽煙的他,主動拿起一支煙,點了抽。

    魯一周見狀,笑著打圓場:「這麼多領導大駕光臨,何老總好大面子,要是我科興天天能這樣,我就燒高香了。碧欣妹子,這麼坐著不好吧,你這裡冷冷清清,要不換個地方,氣氛搞熱鬧點?」

    何碧欣將目光投向孟東燃,意在徵求孟東燃意見,孟東燃對換不換地方沒興趣,倒是對剛才魯一周那一聲稱呼覺得新鮮。他望望魯一周,再望望何碧欣,見人家臉上沒寫著什麼,遂將心頭冒出的那股好奇壓滅,想著是不是該脫身,把下一台戲留給季棟樑?

    孟東燃還沒拿定主意,季棟樑開口了:「談什麼呢,這麼嚴肅,要不接著談,我也聽聽,不見外吧孟主任?」

    這話分明在挑釁,孟東燃覺得季棟樑大可不必,高新區不是誰家菜園子,何碧欣更不是誰身上一件小棉襖,工作就是工作,沒什麼藏著掖著的,於是笑著道:「接著談吧,正好聽聽管委會意見。」

    何碧欣示意助手、一個年紀比她小幾歲氣質姿色跟她不相上下的美女:「路潞,你來向各位領導補充吧。」

    路潞矜持一笑,攤開手頭材料,接著匯報。

    孟東燃微閉上眼,季棟樑的到來,讓他再次想到那個名叫陳菲的記者,季棟樑到底要做什麼?這個舉止誇張不知掩飾的男人,會對自己構成什麼威脅?還有,季棟樑在潘向明那邊,到底有多大份量?

    季棟樑才不在乎孟東燃怎麼想呢,他今天來,就是幫魯一周吆喝。季棟樑到高新區後,第一個發現的就是魯一周,這人爽啊,義氣,夠哥們。高新區對季棟樑而言,是一家新的菜園子,能種出什麼菜,收穫多少,季棟樑心裡實在沒底,但他必須先佔下幾塊菜地,沒有根據地就打不了什麼勝仗。孫國鋒和謝華敏那兩塊肥地,顯然已被別人插滿了腳,他再伸進腿就不合時宜,科興這邊,他理直氣壯想拿下來。

    剛聽路潞說了新想法,季棟樑立馬表態:「這想法好,強強聯合,重新打造一個新嘉良,不錯,大構思啊,怎麼樣孟大主任?」

    孟東燃只能睜開眼:「季主任說不錯,那當然不錯了,只要魯老闆和何總高興,我就搭這個橋。」

    「看,看,看,孟大主任把我這個媒婆搶走了,也罷,孟大主任做媒,我來抬橋,你們二位唱戲,怎麼樣,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何碧欣和魯一周相視一眼,那一眼望得很有點味道,礙著人多,他們把目光裡很多東西掐滅了。魯一周道:「感謝領導支持,感謝兩位首長,今天我做東,提前慶賀一下。」說著掏出手機,要給酒店打電話。孟東燃手機這時恰好響了,是市長趙乃鋅叫他,要他立刻回市府,他在辦公室等他。

    孟東燃正愁脫不開身,這個電話來得可謂及時,笑呵呵說:「實在抱歉啊,本來想狠狠吃你們一頓的,你看多不巧,屁股還沒坐熱,就又催著回去了,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我這是有嘴無福,連頓飯也蹭不了。」

    季棟樑臉上露出一絲難看的表情,心裡酸酸地噎了一下。什麼時候,他在市長面前也有這份滋潤呢?

    3

    趙乃鋅把孟東燃叫來,是為了柳桐公路的事。柳桐公路的工作已經全面展開,一周前發改委會同有關部門制定的工作計劃上已經報到市長趙乃鋅這裡,目前招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進行。

    糟糕的是,這兩天趙乃鋅被電話包圍,說情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有些甚至打得莫名其妙。當領導最大的享受就是接這種電話,電話越多,證明你越被尊重,一旦哪天沒這種電話了,你的政治使命也就完結。人是一種習慣性動物,某種方式過久了,會上癮。前任常務副市長因換屆時沒掌握好分寸,多拉了幾張選票,結果被查出賄選,非但跟趙乃鋅的競爭不競而輸,結果連政協主席的位子也丟了。回家三天後,電話一直啞著不響,怎麼盼那鈴聲也不振動一下,就把腦溢血給盼了出來,砸電話的同時,差點把自己的命砸了進去。當官當久了,就跟吸毒吸久一樣,那癮是戒不掉的。當領導最大的苦衷也是接這種電話,一個項目幾十家來爭,你給誰,哪一塊肉也不是多餘的,割了都會傷自己。趙乃鋅一開始採取的策略是秘而不宣,所有電話他都接,也都熱情,一觸及到實質問題,馬上打呵呵:「項目剛剛下來,具體怎麼操作,向明那邊還沒跟我碰頭,現在也不能答應你什麼,有消息咱們再聯繫好不?」一般情況,對方聽他把話這份上,說幾聲好也就掛了,不是潘向明還沒跟人家打招呼麼,這事先得找潘向明。也有不甘心的,心裡認定是他趙乃鋅說了算,不依不饒拜託下去。趙乃鋅就迎著說:「會的會的,你領導打了招呼,我怎麼敢不重視,只要我有發言權,一定。」對方像是真吃了定心丸,踏踏實實擱了電話。趙乃鋅這邊也鬆口氣,算是又用空頭支票賺得一份人情,至於將來花落誰手,他早有主意。官場就是這樣,虛虛實實,虛實結合,雲一層霧也一層,你才能玩得轉,沒必要把不該認真的認真,但絕不能把該認真的不認真。

    趙乃鋅剛才接了一個必須認真的電話,打電話的是省裡分管交通的羅副省長的秘書於海洋,沒明著告訴他什麼事,只說東方路橋公司董事長楚健飛下午到桐江,讓他務必接待一下。

    這不廢話麼,楚健飛哪次來,他不是捨命陪君子?

    趙乃鋅緊著讓孟東燃過來,就是商量怎麼陪楚健飛。楚健飛的東方路橋是在原省路橋公司改制過來的,之前楚健飛是省路橋公司副總經理,有消息說,省路橋公司改制過程中,羅副省長暗中使了不少力,以零資產將一家國有大二型企業出讓給了楚健飛。也有消息說,現在的東方路橋,是羅副省長和秘書於海洋控大股,楚健飛不過是拱在前面的那頭豬。還有消息說,東方路橋真正的控股人是楚健飛的妹妹楚虹霞,而楚健飛的表妹莫思思則是於海洋的紅塵知己。這些消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健飛這人胃口太大。趙乃鋅原來的設想中,柳桐公路對外宣稱由中鐵四局六公司總體承包,下面再分出若干標段,不同標段照顧給不同人。反正跟中鐵四局合作已久,彼此怎麼運作,大家都已心照不宣。就算是在潘向明那邊,這樣的方案也絕不會招來挑剔,照顧是一碼事,避嫌又是另一回事,潘向明不會不懂這個。再者,這麼大一項工程,中鐵四局一家也吃不下,最終還是要分包出去的。所有的關係都可在分包中平衡和照顧到,力爭做到你好我好大家皆好。利益均享,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真理,誰也不可能跳過原則唱獨幕劇。問題是楚健飛就愛思維超前,去年桐水三級公路,楚健飛就想凌駕於中鐵四局之上,想取而代之,當工程總承包方,後來雖說拿到三分之一將近六個億的工程,但離目的尚遠,楚健飛就在飯桌上給趙乃鋅甩臉子,再去省裡匯報工作,羅副省長臉色也很難看,於海洋甚至當面挖苦他,說桐江現在修的路多了,趙大市長就不大在乎曾經走過的橋了。趙乃鋅哭笑不得,於海洋哪裡知道他的難處,為那三分之一六個億,他趙乃鋅動了多少腦子,最後就差把巨龍公司以前修的十公里市政路抬出來壓常國安了。

    巨龍公司是常國安的心頭肉,三年前桐江搞市政工程,二環西路是重點工程,由巨龍公司承包,工程竣工沒三個月,就曝出質量問題,又堅持運行兩個月,那條路就大翻漿加上多處塌陷,不能運營了,後來被判定為豆腐渣工程。

    「他來,怎麼打發啊?」趙乃鋅憂心忡忡,心裡詛咒著楚健飛這個瘟神。

    孟東燃也暗了臉,這個楚健飛,真的不好打發。孟東燃所有陪過的省城客人中,惟楚健飛給他記憶深刻,有些東西像刀痕一樣深深刻在他心上,有些記憶到現在還玻璃片一樣劃著他的心。他曾經無可奈何地跟李開望說過這樣一席話:「知道世上什麼差事最苦麼,不是裝孫子,也不是陪笑臉,是把你的自尊撕下來給人家擦屁股。」說完還不解恨,又道:「開望啊,我本是不想讓你踏上這條道的,這條道上沒有光彩,有的只是酸心和屈辱,可你既然心意已定,就咬著牙往下走吧。」李開望並不能理解這些苦衷,他的資歷還有見識,遠遠無法看清孟東燃的內心,他還在初級階段,桐江官場特別是高層那些雲遮霧罩空一槍實一槍的肉搏遊戲,他看得新鮮又離奇,但真讓他說點什麼,舌頭又短得不夠分寸。只能把這些當作教誨,存放在心裡,日後慢慢咀嚼。

    趙乃鋅犯難,孟東燃就不能犯難,領導一打噴嚏你就感冒,一打哈欠你就瞌睡,症狀比領導還嚴重,那領導叫你來幹什麼?叫你來就是讓你迎難而上,堵槍眼炸碉堡在所不惜,還要顯得胸有成竹。孟東燃振作精神,笑道:「來了就陪,楚總也不是三頭六臂,市長如果不方便,我約幾個人過去熱鬧熱鬧,讓人家舒服就是了。」

    趙乃鋅臉上的愁容淡了些,不過還是說:「舒服怕是難,盡力讓人家別提意見,這個於秘書,一軍就把我將住了。東燃,這事你辛苦一下,地點我已定好,到君悅去吧,環境好一點。約什麼人你掌握,這邊讓劉秘書長給你打個下手,別喝太多,自己的身體也是身體,哪天累趴下了,我可擔待不起。」一句話說的,孟東燃就有些感動。想想這些年替趙乃鋅喝的酒,支應的場子,雖不能說把胃全獻了出去,至少一半,是豁給他的。都說下屬除老婆外都是上級的,孟東燃這裡還多一條,他要把自己這一百多斤同時獻給三個上級,別人挨一刀,他就得乘三,別人醉一次,他得醉三次。箇中滋味,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講得清的。

    剛要說句面子上的話,趙乃鋅忽然又問:「最近怎麼不見你家小棠,是不是學院忙?」

    孟東燃一時語塞,趙乃鋅這句絕不是倉促問出的,難道他聽說了什麼,或者,自己跟葉小棠真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鬧彆扭了是不?」趙乃鋅笑瞇瞇的,看似關心又不僅僅是關心。

    孟東燃緊忙搖頭,生怕搖得慢一點,就成了事實。啥事實都好弄,獨獨這事實,弄不得。身為官場中人,孟東燃太知道夫妻關係對仕途的重要性了,多少人毀在這不該毀的爛問題上。你可以偷你可以養,但你絕不能讓你家那位不高興,更不能讓這不高興露在不該露的地方。老婆一鬧,對手高叫,領導搖頭,組織發笑,你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正確的做法是外面要紅,裡面要硬,對手摸不著頭腦,組織說你正派可靠。

    「是鬧點小矛盾,不讓我喝酒,一喝酒她就耍性子。」孟東燃撒了一個體面而又格式化的謊。

    「這是為你好啊,知足吧你,攤上這麼好一個老婆。行,不說這個了,楚健飛馬上就到,抓緊去落實。」

    孟東燃如釋重負。一出了門,心裡馬上就成了另種想法,趙乃鋅問葉小棠做什麼,無風無波他起什麼浪?

    浪還是有,只是孟東燃不知道。趙乃鋅的小姨子市文化旅遊局小沈科長去雲南考察申遺,在雲南一風景點上看到了葉小棠,回來後到姐夫家吃飯,聊著聊著就把這事聊了出來。據她說,當時以為看錯了,因為挎在葉小棠膀子上的不是孟東燃,而是一小孟東燃許多的年輕男孩。注意,她用了男孩而不是男人,這話立刻把趙乃鋅夫婦嚇住了,後來小沈科長極力要證實自己沒說慌話,讓姐姐沈梅鎮住了:「亂講什麼,明明是你看錯了嘛,人家葉老師哪是那種人,烏七八糟!」

    桐江君悅大酒店是一家四星級酒店,也是趙乃鋅招商引資引來的。在招商引資上,市長趙乃鋅可謂政績卓著,別人是雷聲大雨點小,他是雷聲大雨點更大,若不是由漸商投資的那兩個小區出了點麻煩,僅是招商引資這一項,就能讓省裡把他當成奇才。

    楚健飛還是老樣子,一來就摟摟抱抱,摟抱不過癮,還要狠命給上一拳,以示他跟你是多麼親熱。世界上的有錢人有兩種,一種是錢多得含蓄,多得讓人看不出,多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見了人必先客氣,必先禮貌,因為賺的錢裡面,說不定就有這人的。像世界級富豪比爾蓋茨,像影星成龍大哥,孟東燃就認為他們賺錢賺得有素養,很美。另一種是嗓門比錢孔大數十倍,表情比歐元還誇張,生怕別人不知道他錢多,非要裝出一副土財主的窮傻相。別人叫這類人暴發戶,孟東燃一概稱之為「死癟」。楚健飛是「死癟」裡的死癟。

    別的不說,楚健飛今天光帶美眉就帶了三位,一位叫「楊楊」,說是省電視台的新秀,孟東燃瞥了一眼,就知道是假冒貨,指不定是電視台門口賣冰激凌的。一位叫華小魚,長得很像條魚,魚眉魚眼,一露笑就讓人看著像魚餌,說是省投資公司的,像,皮包公司的大都長這模樣。還有一位楚健飛沒多介紹,只道:「這位大家盡可調動想像力,怎麼想像都不過分,我老楚相中的助手,能差?」

    原來是助手,助手助手,幫著捅人的匕首。孟東燃懷疑這位姓水的小姐是模特,當然,夜總會三陪小姐的可能性也有。楚健飛在女人方面,向來誇張,街頭五十元錢雇一個,就敢跟你吹是特高科的。

    孟東燃這邊,除副秘書長劉澤江外,他請了人大秘書長喬良玉,物價局周局長還有桐壩區一位副區長,本來想把謝華敏也吆喝來,助助興,打電話時手又發軟,趙乃鋅那張面孔怎麼也揮不走。網絡事件過去雖然有段日子了,關於市長趙乃鋅和謝華敏的傳聞,卻一直沒停過,好事者總是能捕捉到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什麼時候趙乃鋅當著眾人面摸了謝華敏粉嫩的手,謝華敏又怎樣給趙乃鋅飛媚眼等暖色流言一直不斷,奇怪的是趙乃鋅並不避嫌,依舊保持著跟謝華敏相對密切的接觸,這就讓人不好琢磨。不往那邊想吧,大家都這麼說,往那邊想吧,這事又挺打擊人的,孟東燃只好作罷。恰好自來水公司蘇紅艷給他打電話,說有些日子沒一起坐了,有點想他。孟東燃肉疼了一下,蘇紅艷這個想字,逢人就送,她的熱情太過剩。呵呵一笑,靈機一動就把這支野百合叫來了,一看楚健飛帶了三朵野花,心想這支野百合真給叫對了,有蘇紅艷在,再難應付的場子也能給你煽情煽得熱火朝天。

    方案是之前電話裡就商量好的,絕不給楚健飛扯淡的機會,來了就拼酒,拼翻送到床上完事。可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卻遭遇了三位女跟班的猛烈反抗。原來楚健飛帶的不是三隻枕頭,而是三隻酒囊,他像是早就料定趙乃鋅要給他唱這一著,用三個軟嗲嗲的女人就把孟東燃們凌厲的攻勢給擋住了。這三個女人也真是能喝,拿著喝紅酒的杯子狂飲白酒,而且面不變色心不跳,坦然鎮定得很。孟東燃這才知道上當了,這三個既不是電視台門口賣冰激凌的更不是什麼模特,是省城東江那家知名的陪酒公司的陪酒員。楚健飛笑呵呵地望住孟東燃,意思是說栽了吧孟大主任,跟我玩心眼,你還不夠檔次。

    孟東燃知道不能蠻戰,如果硬拚下去,自己這幫人一個也回不去,全會讓三女俠放倒在酒桌上。正在發急,野百合蘇紅艷的電話響了,蘇紅艷說了聲對不住,就當著大家面接了起來,說著說著竟然叫了一聲柳哥哥。孟東燃心一跳,柳哥哥不是別人,正是省人大主任柳彬林的公子,省城東江說一不二的公子黨領袖。孟東燃還在吃驚,包房門呯地推開了,酒店老闆引領著柳池墨笑吟吟走進來,柳池墨身後跟著四位戴眼鏡的帥哥,道上稱四大帥金鋼。楚健飛馬上起身,柳池墨抱了抱拳:「不打擾吧諸位,聽說楚大老闆來了,特來會會。」楚健飛臉上的傲氣頓飛,忙躬身哈腰讓座,順帶還瞪了身邊的水小姐一眼,因為姓水的小妹不知道來者何人,居然屁股穩坐著沒動,有個金鋼就不滿了,想過來收拾這小妞,被柳池墨制止住。一陣虛假的客套後,添椅加座,包房裡的氣氛立刻拐了個彎。

    酒局最終以楚健飛大敗而告終,三個陪酒女郎當場獻醜,兩個趴在了桌上,那個姓水的不知輕重站起來,想去洗手間放水,一頭倒在楚健飛懷裡,不省人事,居然就那麼把水放了出來,楚健飛的臉面算是徹底丟了。

    送完客人回家的路上,孟東燃一點興奮感都沒,借柳大公子打敗楚健飛,絕不是什麼喜事,指不定麻煩會隨後而來。更大的麻煩還在於,柳大公子這個時候在桐江出現,絕不是什麼偶然,尤其他刻意來攪楚健飛的場,已經在向孟東燃警示,柳桐公路這鍋粥,怎麼分也不能少了他柳大公子的。

    4

    孟東燃的擔心並沒有錯,第二天上午十點,孟東燃正跟公路局長黃國民關起門來說事兒,這邊的一號秘書徐亮敲門進來了,一看黃國民也在,徐亮臉上的表情動了動,低聲道:「孟主任,市長請你去一趟。」

    市長秘書親自到辦公室來請,這還是頭一次,以前徐亮叫他,都是電話,要麼直接打給他,要麼就打給辦公室主任李開望。孟東燃心裡咯登一聲,料定不是什麼好事。果然,跟徐亮往樓上去的時候,徐亮低聲說:「闖禍了吧,姓楚的進去一小時了。」

    「他來這麼早?」孟東燃吃了一驚,他還以為楚健飛這陣還在賓館睡大覺呢。

    「人家一大早就來了,是我故意拖延了點時間,想從他嘴裡探點秘密。孟主任好酒量啊,聽說那三個女人一大早全送醫院去了。」

    「沒死人吧?」孟東燃本能地問。以前他在桐壩區當區長的時候,就出過一次大差錯,省開發行副行長帶著一幫人到他地盤上,接待太過熱情,結果把人家全都放醉了。其中有一個女的,四十多歲,是開發行什麼辦的主任,回到省城就住了院,兩天後突然撒手離去。直接死因就是飲酒過量,幸好副行長腦子聰明,及時封住了醫院的口,以心臟病突發做了結論,要不然,那一場酒就會把他們的烏紗帽全葬送掉。

    「死人倒不會,不過也得打兩天吊針,我懷疑這是姓楚的使的彫蟲小技,你心裡有個數,甭到時候慌手慌腳。」

    經徐秘一提醒,孟東燃心裡有了底,姓楚的這一招也太損了,拿三個丫頭片子要挾他!他感激地望了徐秘一眼:「謝謝一號秘書,你不提醒,我還真會亂了方寸。」

    「應該的,我們之間不說這個。」徐秘說,同時沖迎面走過來的人事局副局長點頭,人事局副局長剛走開,徐秘又道:「等會我不進去了,心眼活泛點,老闆正在生氣呢。」

    等進了趙乃鋅辦公室,就看見兩張黑乎乎的臉,趙乃鋅坐在板桌後面,臉色鐵青,表情幾近恐怖。楚健飛斜坐在對面沙發上,像是上門討債的主。孟東燃沖趙乃鋅點點頭,轉向楚健飛:「怎麼樣,休息得好吧?」

    「沒死掉,多謝孟主任。」

    「呵呵,昨晚是喝得多了點,我也折騰得一宿沒睡。」孟東燃打著哈哈,拿起楚健飛杯子,給他續水,目光不安地又往趙乃鋅臉上瞄了瞄。趙乃鋅面無表情,盯住牆上一副畫發呆。

    孟東燃心裡一空,握著杯子的那隻手略略發抖。

    「今天接著喝怎麼樣,中午我設宴,原把柳大公子請來?」楚健飛一邊接杯子,一邊挑釁似地說。

    「不敢不敢,我這小身體,哪能跟你楚董事長過招。」孟東燃涎笑著,用賠罪的口吻道。

    「你不是能喝麼,要不要我也擺一桌,給你過過癮?!」身後坐著的趙乃鋅突然道。

    孟東燃的身體僵住了,剛才還堆在臉上的笑,收都沒辦法收回去,石蠟一般固定在那兒,動都不敢動彈。

    「行啊孟主任,楚老闆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忙,讓你替我接風,你倒好,烏七八糟叫來一大幫人,我市政府缺陪酒的麼?」

    孟東燃再不轉身就說不過去了,背對領導那就是不尊重領導,挨批也要恭恭敬敬。極其艱難地扭過身子,雙手規規矩矩地垂著,垂成一副風景,讓沙發上的楚健飛看。又挨了幾句訓,孟東燃大著膽抬頭,想從趙乃鋅那兒找尋一絲暗示或者溫暖,目光撲了空,趙乃鋅的憤怒是真實的,孟東燃心裡暗得不能再暗。

    替人受罪的滋味他嘗過不少,記得趙乃鋅當初為了摘掉頭上那個代字,拉著他去省城,他在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樓下等了三個小時,那可是寒冬天,凍得他兩條腿都沒知覺了,一同跟去的孫國鋒直罵他,這破官有啥當頭,比馬仔還馬仔。第二天陪省委組織部三處處長喝酒,他被人家一連灌下十二大杯,眼裡亂冒金星,一頭鑽進女洗手間,哇一聲就吐了出來,驚得一位五十左右的胖女人提起褲子就罵他臭流氓,若不是孫國鋒及時趕來,掏出兩千塊錢給那胖女人做遮羞費,怕是那次他就得跟著胖女人去見公安。

    誰說官場中人沒笑話,官場中人鬧的笑話,往往都是超級笑話。按孫國鋒的說法,他們台上坐著像佛,到了辦公室像僧,私下場合像盜,見了利益就成匪了。要是見了漂亮女人,那就成四不像了。

    趙乃鋅又發了一陣火,道:「楚老闆三個同事還在醫院裡,你馬上去醫院,該怎麼做你心裡清楚,還有,以後離那個什麼柳大公子遠一點,你是發改委主任,不是江湖老大!」

    這後一句話,分明是說給楚健飛聽的。孟東燃臉上表情鬆動了下,誠懇道:「我馬上去,醫院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趙乃鋅這才轉向楚健飛:「健飛你就別生氣了,東燃最近實在是身體不在狀態,要不然他也不會出此下招。先把你那三個下屬照顧好,其他事後說,怎麼樣?」

    楚健飛看足了孟東燃的可憐相,這才擺出一副放過孟東燃的架勢:「你市長說了,我還能怎麼辦。得,醫院就不必去了,哪敢勞孟主任大駕。看來桐江是不歡迎我楚某人,我今天就回去,免得給二位領導添麻煩。」

    「別別別,一場酒傷了和氣,那還成什麼?昨天我是太忙,大老闆安排工作,今天說啥我也得請楚老闆坐坐,這麼著吧,中午讓東燃繼續陪你,下午我安排。你就安安心心住著,啥時舒服了啥時再回,好不?」趙乃鋅走過來,十分熱情地抓著楚健飛的手說。同時目光示意孟東燃,別傻站在那。孟東燃做出一副謙卑相,硬著頭皮說:「楚總要是就這麼回了,我孟東燃一塊病就種心裡了,給個面子吧,多留幾天,好好敘敘舊。」

    楚健飛眉毛一擰,不識相地道:「我們還有舊情可敘?」

    趙乃鋅眼裡滑過一道暗,臉上表情也不那麼熱火了,不過話依舊客氣:「楚老闆這麼說,可是拿我這張臉不當臉呢。」孟東燃此時只能沉默。楚健飛是那種接近無恥的人,一聽趙乃鋅話頭不對,立刻就轉了口氣:「我這人口無遮攔,胡說八道慣了,市長千萬別在意。既然二位這麼盛情,那我就留下,不過你們可不能嫌我啊。」

    「哪敢!」趙乃鋅帶著情緒回敬了一句。

    接下來的兩天,孟東燃只好屁顛屁顛圍著楚健飛轉。當官不是每一刻都威風,你在下屬面前,怎麼擺譜也不為過,你不擺譜下屬還難受。一旦到了上司那,下屬是啥樣你就是啥樣,有時候還比他們可憐。這倒罷了,不進這條河,當不了這河的魚,孟東燃自信水性還行。關鍵是遇到楚健飛這種二楞子,扛桿火槍楞充大炮,仗著跟副省長有那層特殊關係,虛虛實實就把自己演成副省長了,你不接他那招還不行。孟東燃權當是陪著瘟神,忍氣吞聲強裝歡笑,也算是把自己的心又洗了一遍。每一次曲意奉承都是在洗心革面,直到把你的心徹底洗涮白,洗得再也不覺得什麼是刺激,你就算是成熟了。當然委屈不會白受,每一個官場中人都明白這個道理,要不然,誰那麼心甘情願去裝孫子。這中間他後悔一件事,那天不該把蘇紅艷叫去,失算了,當時腦子一熱,忘了蘇紅艷在趙乃鋅這裡是個麻煩,他想,趙乃鋅這次發火,更多的緣由在這裡。

    送走楚健飛的這個下午,常國安電話來了,口氣非常沖:「忙過頭了啊大主任,我的電話都不接。」孟東燃連連叫話,早些時候常國安打過兩通電話的,因為趙乃鋅在場,沒敢接,壓了,記著要回短信解釋的,一忙又給忘在了腦後。

    「老領導別生氣,剛剛開完會,正準備給您匯報呢。」孟東燃撒了一個不太漂亮的謊。

    「開會?我們的孟大主任日理萬機,剛才還在送人,這麼快又從會場出來了。」常國安顯然對他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話裡無不譏諷和挖苦,也是,楚健飛這次來,動靜太大,怕是市委潘向明那裡,也早就知情了。孟東燃乾笑著,不知怎麼圓自己的謊,常國安一句話給他解了圍:「下午別哪裡去,你阿姨專門蒸了河蟹,慰勞你呢。」

    「無功不受祿,哪好意思天天蹭吃啊。」孟東燃氣總算喘勻,也跟常國安耍了句嘴皮子。

    「就這樣吧,下午早點過去。」

    接完電話,孟東燃想要不要跟葉小棠說一聲?常國安叫他,不能不去,一想常家一家對葉小棠的態度,又猶豫了。以前孟東燃老帶著葉小棠往常家跑,謝紫真臉上雖說不高興,但去了還是給面子,對葉小棠也親熱。突然有一天,葉小棠不知從哪聽說了他跟常曉麗過去那事兒,醋罈子莫名其妙就打翻了:「好啊,怪不得你跑那麼勤,原來人家才是你老丈人啊。」一句話不合適,孟東燃跟葉小棠吵翻了。打那以後,葉小棠再也不去常家,耍個性呢。謝紫真呢,樂得看不見葉小棠那張顯擺的臉,每看一次,她就生氣一次。女人總覺得有些東西是屬於自己的,不能跟別人分享,就算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不能沾手。葉小棠跟著孟東燃過官太太日子,謝紫真心裡特別不得勁,尤其常曉麗婚姻變故之後。

    孟東燃號撥一半,停下了,忽然不知道接通後該跟葉小棠說什麼。這段日子,感覺跟葉小棠的那份默契越來越少,心裡像是硬生生塞進什麼,那晚在床上溫存,腦子裡莫名其妙就湧上不該湧的。葉小棠也像是跟以前不一樣,以前火辣辣一個人,做起那事來沒完沒了,恨不得一次把孟東燃搾乾,現在感覺冰涼了許多。

    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孟東燃不知道,但他分明感到是出了問題。

    而且不是小問題。

    夫妻跟夫妻不同,有些夫妻關係是放養的,看著粗糙實則牢固,打打罵罵一輩子,但怎麼也分不開。有些夫妻關係則是裝在玻璃瓶子裡的,看著精緻,一個把一個當寶貝,分開一會都要傷心,但要散起來太容易,輕微地一磕碰,它就碎了。

    算了,不想了。孟東燃給妻子發去一條短信,說下午有接待,回去晚一點。這種短信就像萬能傷貼膏,每個官場中男人都發,也都管用,但幾乎每一個妻子都不相信。不相信而不追究真相,大約就是官太太們怕丟西瓜不揀芝麻的選擇。

    準時來到常國安家,謝紫真早已把飯菜做好,笑吟吟地坐著等他。孟東燃問了聲阿姨好,順手將拎來的禮品放廚房,謝紫真嗔怪了幾句,拉孟東燃坐下。常國安還沒來,說是快下班時又遇到了客人,要晚回來一點。

    謝紫真忍不住又說起了女兒,她道:「最近不知忙啥呢,瘋瘋顛顛,說是搞了個啥俱樂部,拉進去些不三不四的的。東燃啊,你說我可咋辦,她這麼折騰來折騰去,不上正道,這不把我這個當媽的往死裡愁嗎?」

    「放心,阿姨,不會有事的,曉麗知道啥事該做啥事不該做。」孟東燃寬慰道。

    「她知道,她要知道可好了!」謝紫真猛就激動,孟東燃後悔多舌,只聽不說多好。謝紫真激動中,就又告訴孟東燃一件事,常曉麗又敲詐了那老男人一筆,五十萬,說是離婚時少算了一年。孟東燃知道謝紫真是說那個姓姜的地產商,這人他幾天前還見過,抓著他的手道了一大堆苦,說一場婚可把他結苦了,啥也沒撈到,白白讓常家女人擄走四套房,外加二百萬。常曉麗跟姓姜的離婚,主要是索賠損失費,她年輕貌美的身子白白讓姓姜的睡了幾年,一年一百萬,少一個字兒也不行。姓姜的是外來人,知道常家樹大根深,鬥不過,只能認栽,誰讓他有那麼多財產呢。可這陣聽謝紫真說又敲詐了一筆,孟東燃心裡就狠狠地抽了幾下,姓姜的就算有金山銀山,也經不起她這麼敲詐啊。

    「也不嫌丟人,淨給她爹媽干丟底腆臉的事。」謝紫真一嘮叨起這事,就沒完沒了,孟東燃怕聽,又不敢打斷。陪謝紫真這種女人,是要有充分的耐心的。世界上有兩種女人難陪,一種是搞傳銷或拉保險的,自以為很有口才,為騙幾個錢能把你耳膜說破。另一種,怕就是這些過時了的官太太。如果陪趙乃鋅或是潘向明夫人,壓根不用這麼費勁,人家簡明扼要,說話效率比自己掌權的老公還要高。比如上次陪趙乃鋅夫人沈梅去轉家俱廣場,趙乃鋅再三叮囑只陪她轉轉,打發打發時間,千萬別上沈梅當,往家裡亂搬東西。沈梅轉時在一意大利NCANTO沙發前停下,目光撫摸著那沙發,久久不肯挪開,後來只說了一句:「好的就是好的,可惜不是人人能坐的。」孟東燃當下就會意,還沒等沈梅轉回家,那組十三萬九千八一套的沙發就用很粗糙的包裹布裹著拉到了市長家樓下。

    「東燃啊,我這心快要為她操碎了,今天阿姨正式托你件事,替她留意點,有合適的主兒介紹一家,甭讓她哭喪著臉在我眼前晃悠了,一晃我這心就翻漿。」說到這兒,忽然揚起臉:「對了,聽說物價局有位副局長剛剛沒了老婆,能不能……」

    孟東燃差點沒讓剛喝下去的水噎住,狗急了跳牆,人急了也好不到哪去。物價局是有位副局長剛沒了老婆,肝癌死的,聽說夫人還在住院,就有不少角兒找上門了,連前市委秘書長老婆也托人上門說媒,前秘書長在一次下鄉檢查工作時不慎遭遇車禍,把還算年輕的她給留下了。但那個副局長已經過了五十五歲,馬上要退了,這倒其次,關鍵那人……

    孟東燃都有點說不出口!

    孟東燃一陣心寒,不知是為謝紫真還是為常曉麗,或者是為他自己。眼見著一個跟自己生命曾經有關的女人淪落到這程度,孟東燃心裡就不只是打翻五味瓶了。

    這天的晚飯他吃得淡而無味,可惜了謝紫真一片心。謝紫真說的那些話還有求他時眼裡急於想抓到什麼的落寞與無助,令他一次次心悸。人是不該活到這份兒上的,尤其女人。

    還有謝紫真多次提到的那個俱樂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俱樂部?官場以外的事,孟東燃很少關注,精力不夠,也缺少興趣。不過最近桐江是興起了一股俱樂部風,他聽到耳朵裡的就有好幾家。一些閒著無聊或是錢燒得慌的人玩新鮮玩另類,社會反對什麼就來什麼。孟東燃不由得想起近段日子發生在某地的教授荒唐事件,有個教授在家裡搞了個什麼俱樂部,跟外國人一樣玩換妻或聚眾淫亂,結果讓人舉報,公安查到後他還振振有詞,說身體是自己的,怎麼處置法律管不著。網上有個叫李銀河的,丈夫好像還是作家,跟著起哄,為教授鳴冤。世界太大也太雜,很多事超出人們想像。孟東燃對這類烏七八糟的事從不發表看法,不過他在心裡一個勁地念叨,常曉麗千萬別著魔,有錢又有創傷的女人,邪乎起來比誰都猛。有些東西像鴉片,一沾上就再也戒不掉!

    想著想著忽然又發笑,她怎麼過是她的事,自己犯什麼急?

    常國安這天吃得倒是利落,吃完,將孟東燃叫進了書房。

    「把門關上,今天要跟你好好談談。」

    孟東燃乖乖地關了門,一雙眼睛撲閃撲閃望住常國安。

    「坐啊,到我這裡你還裝什麼,把你那套收起來,回去跟趙乃鋅裝。」

    孟東燃尷尬地笑了笑,不知為什麼,他現在到常國安面前反倒不自在,原來那份熟絡好像越來越少,遠不如在趙乃鋅面前灑脫。以前他到這家裡,就跟到自家一樣,什麼時候生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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