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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尼克松(1972) 第十九章(1) 文 / 羅斯·特裡爾

    第十九章尼克松(1972)

    1972年2月一個寒冷的日子,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松的"76年精神號」專機在空曠、寬闊的北京機場降落。停機坪一側飄揚著美國國旗,另一側飄揚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迎面是毛澤東的巨幅畫像。

    尼克松略帶微笑跨出機艙,周恩來面無表情地候在舷梯腳邊。對約翰?福斯特?杜勒斯於1954年在日內瓦拒絕與周恩來握手記憶猶新的尼克松向周恩來鄭重伸出自己的手用力緊握著。

    兒小時後,尼克松坐在中南海那柔軟的扶手椅上,同毛澤東在一起。至下半夜,僅僅由於在那把椅子上就座,尼克松在12小時內為中美關係所創下的業績,比任何一位美國總統在這以前的24年中—自從馬歇爾的竭力調停失敗以來—所完成的還要多。

    尼克松抵達的當天,《人民日報》沒有提及他及他的這次旅行。這份6版的報紙涉及美國的文章是一則死亡的訊息。川一周前,毛澤東的美國朋友埃德加?斯諾逝世了。

    如果說,尼克松和斯諾身上很少有相同的思想觀念羽毛的話,那麼,正是毛澤東的典型風格把他們撮合在一起。讓報紙在「尼克松日」只談斯諾,毛澤東為的是挫美方銳氣,讓中國人民知道他對「美國人民」的看法是站在光明的一面。同時,他想給人一種處於重大場合前夕滿不在乎的印象,所以在隔天的《人民日報》上才出現讚揚尼克松此行有重大影響的文章。』

    同對尼克松一樣,形勢對毛澤東來說也是很微妙的。他不可能把總統介紹給他的政治局全體同事,因為林彪與他的同夥造成的巨大空缺至今還在。

    江青是個例外,她未能拒絕丈夫的要求,去陪同尼克松觀看

    尼克松無疑會想起,他去中國前不久與病危中的埃德加?斯諾的接觸使他感到寬慰。

    他給斯諾寫了一封誠懇的信,其中說:『稱卓越的成就受到了廣泛的讚揚和欣賞。」毛澤東沒想到尼克松對左冀作家是如此瞭解。事實上,毛澤東對斯諾的碩詞也許本來就提醒了尼克松,作為『沖國友好人士」的斯諾的聲音多年來是孤獨無助的。《紅色娘子軍》的演出,其他的「文革左派」人物都沒有出場。

    在尼克松8天的訪問中,除了毛澤東和周恩來,只有兩位政治局成員與美國人有過接觸,一位是主管軍隊的反林彪穩健派葉劍英,另一位是主管經濟的穩健人物李先念。

    毛澤東對將如何轉變中國公眾的情緒亦很慎重。許多事情懸而未決;中美兩國沒有外交關係;普通中國人在反美主義的氛圍中生活了20多年。

    一些軍官,部分對林彪持同情觀點的人,對會談很冷淡,他們念念不忘華盛頓一直堅持把蔣介石政權作為中國政府。

    恰好在兩個月以前,一本對毛一周的美國路線持不同意見的小冊子《中美關係問題》曾在北京的一些書店出售。不過幾個小時就被查禁了。《中美關係問題》無疑是源於軍方的觀點。與毛澤東現在的看法相比,軍方認為蘇聯不那麼危險,美國的危險要大一些。

    毛澤東在印度支那的朋友同美國的關係仍然是天天相互格殺。中國最親密的盟友朝鮮在尼克松訪華前夕,宣稱美國總統「一手舉著白旗,一手拿著討飯碗」到北京來了。阿爾巴尼亞和越南民主主義共和國則保持緘默,以示抗議尼克松的中國之行。

    在準備期間,毛澤東守口如瓶亦甚於尼克松。不是所有的政治局成員都參與了這一計劃,中國這邊的「威廉?羅傑斯」決不止是一個。北越、柬埔寨及其他敏感的盟國,大多於午夜才從周恩來那裡得到消息,而華盛頓對日本、南越及其他國家的信息通報也僅在幾個小時之前。

    要做到保密,毛澤東比尼克松容易得多。在毛澤東的北京,出訪只是對外政策實施時的一種儀式(基辛格是多麼欣賞中國這一點!)。

    從基辛格1971年夏首次訪華,到他第二次來訪,再到亞歷山大?黑格將軍和新聞秘書納德?齊格勒訪華,加之若干其他準備活動,直到總統抵達前夕,北京新聞界對尼克松各方面的介紹總共用了1647個字。極少的幾項內容像天氣預報一樣簡略地排在第一版的右下角,所有文章僅限於事實性描述,未作任何分析。

    在中南海數周內準備尼克松到來的場景背後,各種情緒的發展已從焦慮到恐慌。毛澤東經受了心功能缺血的痛苦,且身體浮腫。由於拒絕接受治療,毛澤東的身體垮了下來並發生休克。為了準備在游泳池接待尼克松,急救醫療設備都已運到毛澤東的房間,並置於走廊上。氧氣袋也秘密放人一個巨大的油漆箱中,其他一些器具也藏在罐裝設備裡。同時,毛澤東對安眠藥有依賴性,他的醫生李志綏注意到「他的思想缺少判斷力」。

    在離開華盛頓時,美國總統曾把他的中國之行比喻為美國的登月旅行。正像中國不合尼克松的口味一樣,美國也決不會以超出這個世界的情趣來迎合毛澤東的味覺嗜好。尼克松在50年代曾撿起中國王牌這根外來棒子來打擊民主黨。更早的時候,華盛頓在中國的所作所為是毛澤東在擊敗蔣介石的鬥爭中所面臨的變量之一。

    毛澤東仍舊感到缺少點接觸。自他最後一次與美國官員打交道起,已經有四分之一世紀了。他決定溫習一下他那生疏的英語。「他目前所喜愛的,是『lawandorder(法律與制度)』、1949年7月2日,毛澤東出席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會,向大會祝賀。主席台右起:郭沫若、茅盾、周揚。

    「這兩個新的短語的發音。」當基辛格第一次與他會晤時毛澤東的友人郭沫若告訴我。

    這兩個短語被毛澤東注意無疑與鬥爭林彪的時期有關。尼克松這個右派有助於毛澤東使之轉向美國,因為尼克松當前的舉動與毛澤東對國內「左」派的厭煩有一致處。

    毛澤東和尼克松!在1971年以前的世人眼裡,他們的二重奏似乎顯得奇異。

    尼克松擔任副總統時,美國曾三次以核武器來威脅毛澤東的中國。

    美國曾不止12次阻撓毛澤東的政府在聯合國取得席位。

    在毛澤東進入紫禁城以來的22年中,直到尼克松委派基辛格訪華的前一年夏天,這兩個國家沒有一位政府官員訪問過對方的首都。

    在1969年和1970年間,中國報界稱尼克松為「戰爭瘟神」,這一尊稱似乎是代替了理查德?米爾豪斯。

    然而事實是:一位美國總統先不訪問東京或莫斯科而訪問毛澤東的北京;尼克松在中國8天的逗留是美國總統訪問外國時間最長的一次;美國總統在一個與美國沒有外交關係的國家領土上談判是第一次。

    每個人對另一個人都持有多種多樣的推測。但尼克松一旦決定要去同毛澤東會見,就感到須擴充話題來解釋他的使命。在關島機場,準備取道上海時,尼克松看了一下時鐘,想到關島是美國時間新一天的開始。「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和我一起祈禱,」他大聲說道,「中國之旅對於整個世界可能是新一天的開始。^L87

    這支從華盛頓飛往北京的美國隊,用筷子吃飛機上提供的西餐!一到北京,尼克松就像引用《聖經》那樣引用毛澤東的詩詞。

    毛澤東並未以同樣的方式換過一套精神甲胃。他沒有給尼克松貼上新的道德標籤。不知道他是否說過尼克松那種大話:「改變世界的一周。」當然,他也不會操起刀叉,抑或引用尼克松的話。在中南海數周內準備尼克松到來的場景背後,各種情緒的發展已從焦慮到恐慌。毛澤東經受了心功能缺血的痛苦,且身體浮腫。由於拒絕接受治療,毛澤東的身體垮了下來並發生休克。為了準備在游泳池接待尼克松,急救醫療設備都已運到毛澤東的房間,並置於走廊上。氧氣袋也秘密放人一個巨大的油漆箱中,其他一些器具也藏在罐裝設備裡。同時,毛澤東對安眠藥有依賴性,他的醫生李志綏注意到「他的思想缺少判斷力」。

    不過,中國人並非完全不受最高級會談的影響。尼克松來訪前的一個月,若干建築物或街道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名字。

    尼克松夫人訪問了首都醫院。幾星期前它還叫反帝醫院。紫禁城中毛澤東的住所的北面有一條街,紅衛兵曾命名為工農兵街,這是一個含糊而不貼切的名字。在尼克松路過這條街之前,它又恢復了原來長期使用的名字地安門街。

    此外,毛澤東和尼克松的道德取向也不大相同。

    的確,勢力均衡的政治在尼克松的動機中占的地位並不比毛澤東少(特別是在國內政治方面)。這兩人都用一隻眼睛盯著蘇聯。

    然而,毛澤東這位中國的實用主義者不會給勢力均衡的政治披上一件道德的外衣;尼克松則不同,他受過美國理想主義的熏陶。

    毛澤東並不指望與尼克松取得精神上的一致,但他對發表一個「分開寫的」公報的建議抱有同感。美國沒有料到雙方以這樣一種於脆的方式來處理他們的分歧,以致在公報中竟會出現「中國方面」和「美國方面」。不過,周恩來在一天晚上對基辛格說是毛澤東堅持要這樣做,「這樣更誠實些,」他強調,他深於此道。《上海公報》坦率地暴露了雙方的不同意見。

    尼克松做了一次長途旅行。他派了一支80人的先遣隊,還帶來一支168人的隨行記者團。毛澤東則待在家裡。他沒有去機場迎接『`76年精神號」專機,沒有出席宴會,也沒有談及任何政策問題。周恩來為中方操辦這些事。毛澤東的親屬王海容總在這些場合出現,然後向毛澤東作簡要匯報。

    儘管如此,尼克松之行的氣候變化還是影響了毛澤東的起居室。這間屋內放滿了他的明版書,近處則是室內游泳池。毛澤東對尼克松的到來很激動。為了做準備,他在長達5個月的時間內第一次理了發。預期尼克松到達的那一天,毛澤東早早起了床,穿上新的制服和新的鞋子,焦急地坐在沙發上,並不停地要周恩來在電話中打聽尼克松離開北京機場後在中國第一步行動的確切時間。

    尼克松感動了,儘管毛澤東也同樣感動,尤其當尼克松走進毛澤東那擺滿書的房間時。一位女助手扶毛站起來。「我說話不大利索了。」他是就自己的心臟毛病和支氣管炎毛病而言的。兩人同時握住對方的手,「我喜歡右派。」這位78歲的主席對尼克松說,並緊握著他的手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毛澤東對尼克鬆開玩笑說:「我們共同的老朋友,蔣委員長可不高興了。」這是一個有力的開場白,然而美國人因情緒太急切並不認為這是對他們的攻擊。

    在場的三個美國人(尼克松、基辛格、溫斯頓?洛德)馬上就感到毛澤東的意志力。「我相信我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溫斯頓?洛德議論道,「即使不知道他是誰,但參加一個有他在場的雞尾酒會,他肯定會憑他的力量把我吸引過去。

    毛澤東提到基辛格1971年鮮為人知的中國之行,提到他的機智。尼克松回答道,「除了幾個漂亮的姑娘,」世人都不知道基辛格的巴黎和北京之行。基辛格是罕世奇才。

    「這麼說,你們常利用你們的姑娘哆?」毛澤東反問尼克松。

    對於國際政治問題他們未作過多的交談。當尼克松提到美中兩國對一些國家應有所作為時,毛澤東略帶傲氣地說:「在我這裡不談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應該和總理去談,我只談哲學問題。」

    毛澤東常常微笑—「一種帶著感染力和隱約的嘲諷警告的微笑……別想欺騙這位擅長抓住對方弱點的人和具有雙重性格的人」—並時而引出一場蘇格拉底式的討論。他講的每一話題都包含著格言或包含著間接的評論。在第二次提到蔣介石時,他向尼克松指出:「實際上,我們與他的友誼要比你們與他的友誼長得多。

    「絕不像與周恩來在一起時感到才華橫溢,」溫斯頓?洛德評論說,「毛的風格是隱喻的、含蓄的,外表上漫不經心,而實際上敏銳、練達。

    如果說毛澤東和尼克松的會談內容還沒有達到使全世界著火的程度—他們未作談判,甚至也沒有談許多相關政策—那麼這件事本身就近乎達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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