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退卻(19611964) 第十六章(3) 文 / 羅斯·特裡爾
毛澤東變得遲鈍起來,遇事主觀。他高聲地對來訪者評頭品足:「都很年輕嘛!」「那麼高啊!」「她准有七十多歲了!」
毛澤東沒有耐心聽來訪者的恭維。1964年,一位桑給巴爾的來訪者對毛澤東說:「請允許我向您表示誠摯的敬意。自踏上中國這塊土地,我就嚮往著與您的會面,我實在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激動之情。」
毛澤東盯著他,平靜地問道:「你讀過馬克思、列寧的書嗎?」
過了一會兒,這位非洲客人變得更加客套起來:「您的著作實在是好。」
毛澤東打斷他的話說:「我寫的東西不多。」
桑給巴爾客人堅持道:「不,您的著作很多。」
毛澤東直截了當地說:「好了,我們今天就談到這裡吧!」說了聲「再見」,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毛澤東在寫自己的書信時,末尾大都注有「凌晨四點」「凌晨六點」等字樣,這說明他通宵達旦地伏案工作。和他的很多同事不同,毛澤東喜歡讀書。就是當著來訪者的面,他有時也會翻出一本詩集或一本字典,以用來說明或驗證論點。
「解剖麻雀」,是毛澤東最樂於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中國的麻雀和外國的麻雀都是如此。」他覺得,研究細小事情有利於解決重大問題。
毛澤東很少談及政策,而哲學與工作方法是他最願涉及的主題。
毛澤東不太擅長或者說不喜歡在眾人面前講話。在60年代他索性不講了。和普通人交談的日子已經過去,他越來越把自己陷在一個想像的世界中。
在家中聚會時,他的話題更是經常涉及自身經歷。他談論自己的早年生活,談論自己的家庭成員,這在中國領導人中不多見。他是要從自己的經驗中總結榜樣叫別人去效仿。
毛澤東告誡一位年輕的來訪者,當兵半年就夠了。他沒有提及1911年他在長沙也只當了半年兵。他用最欣賞的哲學原則對自己作了尖銳的解剖:「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我自己也可以一分為二。我是一個小學教員,(然而)我又信神。
談及他的婚姻時,毛澤東似乎確也一分為二。1962年,他長沙的妻子楊開慧的母親去世了。他給楊家寫了一封信,就像一個女婿履行應盡的職責一樣。他寫道:「葬儀,可以與楊開慧同志我的親愛的夫人同穴。」令人吃驚的是,他於再婚20多年後,竟然講出下面一句話:「我們兩家同是一家,是一家,不分彼此。」
當談及遙遠的未來時,有人發現他極富挑戰性,有人只覺得離奇。他在1964年的一次會議上自言自語道:「一萬年以後北京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在一次科學會議上,毛澤東引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詩句作為結束語(姐娥不嫁誰留?)。
毛澤東在1964年的一次情況匯報會上說:「請問,馬克思年輕的時候,讀過馬克思主義著作嗎?
或許有人會同意他接著提出的看法:「講哲學不要超過一小時,講半小時以內,講多了就糊塗了。」
有哪一個大國曾被一個制定政策脫離社會現實基礎,沉迷於永恆事物,而且具有猴性精靈的人統治過呢?
毛澤東驀然找到了一種方法,它既能解釋中國過去的倒退,又能解釋從根本上動搖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新生力量。歷史能前進,也能倒退。在過去的歲月中,難道他沒能有效地抵制新生資產階級嗎?事實上,早在1962年他就開始為這一驚人之論埋下伏筆。
多年來,毛澤東對階級鬥爭持一種微妙的,用馬克思主義標準來衡量是十分溫和的觀點。他堅持不能混淆對抗性矛盾(敵我矛盾)和非對抗性矛盾(人民內部矛盾)。在延安時,他就指責28個布爾什維克不應把人民內部矛盾擴大為敵我矛盾。
在50年代,他還不願把持不同政見者列為「階級敵人」。反對高崗在東北搞「獨立王國」時,他也沒有把高崗標為階級敵人。到1957年10月前後,毛澤東還一度有過這樣的觀點:隨著社會主義政權的進一步鞏固,階級鬥爭將逐步消亡。
一切都隨彭德懷事件的發生而改變了。毛澤東修改了他關於階級鬥爭的定義。他開始到處濫用「階級」這個詞,並開始相
1962年9月,毛澤東在中共八居十中全會上講話,重提階級鬥爭。
『劃清階級界限是為了清除壞分子。」這句話可能是1964年說的,毛澤東這時正處在偏離馬克思主義觀點的關健時刻。清除壞分子這一政治使命使劃清階級界限成了附屬物。,階級鬥爭變得越來越尖銳了。
這一思想觀念的轉變,使毛澤東在以後的歲月中整個地成了另外一個人。』
不久,他就開始根據人的態度來劃分階級界限,「重要的是區分一個人的階級出身和他本人的表現,重在表現」
毛澤東常說的95%的幹部是好的被說成是一個階級分析的觀點,儘管它只不過是一個算術問題。可笑的是,派別也被說成是一個階級的一翼,據說資產階級就在黨內。「所有的好黨員都死了,」他抱怨道,「只剩下一幫牛鬼蛇神。」毛澤東將又一塊學說基石置於他所喜好的違反常理的思想大廈建築底下:國內新產生的敵人與國外的新敵人勾結在一起。
「修正主義」是毛澤東給斯大林在莫斯科的繼承人下的定義。
「右傾機會主義」是針對彭德懷而言的。毛澤東認為,它們只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他在1962年的一次中央委員會上說:「看來,給中國的右傾機會主義改個名字,叫中國的修正主義,更好。」
把修正主義和階級敵人聯繫起來始於1964年。毛澤東在一則批注中寫道:「修正主義上台也就是資產階級上台,這是令人痛心的事實。
他的這一新思想像一團古怪而又致命的迷霧籠罩著北京的政治舞台。毛澤東的同事們被他的階級鬥爭激化論震驚。但如果這僅僅是提法問題,人們尚可聽之任之。
1962年秋,毛澤東在避暑勝地北戴河召開的一次會議上指出:「好人犯錯誤同走資本主義道路是有很大區別的。」這一區分至關重要,但令人惱怒、捉摸不透。沒有人感到有必要弄清它的確切含義。
毛澤東在1963年填的一首詞完全是他情緒的最新透視。
這首詞原是與一位在政府中任職的知識分子的唱和,同時反映了毛澤東內心中對他的同事及對莫斯科的感受和評估。
他感到他的敵人只不過是一群蒼蠅。
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
嗡嗡」月,幾聲淒厲,幾聲抽泣。
螞蟻緣槐誇大國,批蟀撼樹談何易。
他要盡快擺脫這種境地,上蒼會不會助他一臂之力以完成這一使命呢?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
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城四浮夢
在西方得到的材料,劉少奇的名字被略去了,但是,毛澤東這時指的是劉少奇,可以說這是不存在什麼疑問的。
一天,毛澤東把他的侄)L叫來談話,「看來你好像是屬於左派,」毛遠新(467當時正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學習,「什麼叫先進你知道嗎?」毛澤東繼續說,並講出了它的定義,「先進就是要作落後人的工作」。這是60年代中期毛澤東的自我形象的總結。
毛澤東覺得大多數同事都已落伍,他必須替他們承擔工作,扭轉某些方面,以保證共產主義目標的實現。
毛澤東簡明扼要地指出:「我們必須嚴格紀律,必須有一個秦始皇。秦始皇是誰呢?就是劉少奇。我是他的附臣。」毛澤東這話是發自心底嗎?如果是真心話,他這個「附臣」比「皇帝」的權力還大;如果不是真心話,那麼當時毛澤東已看到劉少奇的威信在逐漸地超過他。
毛澤東又抖擻起精神來,或許他還沒有控制整個航船,但他是一個在甲板下面的積極活動者。這年仲夏,他暢遊了十三陵水庫,似乎很得意。
這位懷疑一切的聖人正在祈求一個使全民族再生的節日。這位久待在陰影中的人物將以半人半神的形象登上政壇。這位喜歡用永恆的思索來迷惑來訪者的領袖,正在考慮用馬基雅維利式的手腕,使中國躋身於世界三大強國之列。這位溫怒的政治家看到劉少奇正在成為秦始皇式的政治強人時,準備馬上把他掃人歷史的垃圾堆。
1964年底,國民經濟的調整工作基本完成。
周恩來根據毛澤東的提議,在1964年12月召開的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提出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宏偉藍圖。這是毛澤東、劉少奇等在會議結束時會見全體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