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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聖人(19361945) 第八章(1) 文 / 羅斯·特裡爾

    第八章聖人(1936—1945)

    在外表上,毛澤東此刻透露出足b多謀—對有些見過他的人來說可謂城府很深—正是這種足智多謀把他推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他舉止老練深沉,目光和微笑讓人難以捉摸。

    有時,他注視著和他講話的人,歪著頭,好像是在掂量其話語的份量。他嘴上總是叼著香煙,喳噬有聲地大口吸著。川

    有些外國人在與毛澤東交談後離去時,竟駭得想不起毛澤東剛才對他們說了些什麼話。

    毛澤東內心的剛毅掩藏在一些人稱之為女人氣的沉默寡言中。美國人克萊爾和威廉?班德曾說:「遺憾的是,我們注意到毛澤東外表上的女人氣質。」E2)

    與各類男人都有交情,有的還不止是交情的阿格尼絲?史沫特萊,對毛澤東也有類似的印象:「一個高大而令人生畏的身材緩步向我們走來,高聲向我們問好。一雙女人般的柔軟的手握住我的手。……他黝黑的國字大臉表情深不可測,天庭飽滿,嘴唇則女性化。不管怎麼說,他是一位唯美主義者。」[3]

    「他不握緊也不搖動你的手,而是讓你把手放在他的手裡,然後再把你的手推開。」[4,史沫特萊有些抱怨地說。

    按照史沫特萊的標準,在中共領導人中,她認為朱德樸實敦厚,古道熱腸。但這位世界革命的聖母瑪麗亞如果希望在與毛澤東的政治交談中得到更多的東西,那麼這種希望在她落座之前就會消失。「實際上,我對他的女性氣質和陰鬱情緒感到討厭。一種本能的厭惡從我內心湧起……」

    正如斯諾一開始就發現毛澤東是「奇異人物」[5}一樣,史沫特萊不久就領悟到至關重要的一點:毛澤東不再是一望便知的一本打開的書。他正在逐步變成聖人,只有聖人才會神秘莫測且無拘無束。

    在延安,我們看到毛澤東正處在他事業的中期。他的目光已經脫離過去的戰場,他統治了中國的部分地區。他開始把自己看作是下一位中國的統治者。作為一位40多歲的人,他要隨心所欲地做事。

    毛澤東的身上開始顯露出一種主宰的風骨。

    急不可耐的表情已不復存在,他的眼睛亦不再在銀盆似的臉龐上閃爍,而是開始顯出一種釋迎牟尼式的穩重。

    毛澤東的個性由諸種不可調和的色彩組成。儘管他領導著一個非常複雜的組織,他還是喜歡長時間地獨處,只是偶爾才與大家相處。他並不關心—也可能是沒有注意到—人們在其他場合是否會議論他。

    處於中共領導人的地位,毛澤東處事泰然自若,獨具風格,自成一體。

    在這個團體中,軍人只能留短髮,毛澤東卻任意留著音樂家般的頭髮。抽煙和起晚床被認為是違反紀律的表現,可是毛澤東抽起煙來就像煙囪冒煙,而且正午之前很少起床。儘管統率著軍隊,他敬起禮來總是心不在焉地比畫一下,走起路來則拖沓著步子像個農夫。[6]

    在他的文章中,毛澤東說任何形式的批評都應該是溫和的有節制的。但是,他有時卻大發其火,甚至破口大罵,直到對方慚愧滿面地離去。[7]

    在黨內人士的非議聲中,毛澤東不理不睬地新娶了一個妖艷的女子為妻。毛澤東經常獨處,但他的家庭卻是所有中共領導人的家庭中最熱鬧的。活潑的藍蘋以及兒子和侄兒在他書房裡穿進穿出。

    毛澤東在延安開始發福。他的年老的教師,來自長沙湖南第一師範學校、負責根據地教育工作的徐特立則仍然那樣清瘦。20年前,徐特立像毛澤東一樣一直提倡斯巴達式的體育鍛煉,到了延安他仍堅持鍛煉。花甲之年,他仍在冰冷的河水中游泳,從不穿大衣,食量也很/卜。fal

    但是毛澤東不講究什麼養生之道,他的許多行為在徐特立看來都是受了魔鬼的誘惑。這多少可看作是他那不受拘束風格的延伸。

    這個卓爾不群的人之所以不循規蹈矩,並非僅僅因為規矩難以遵循,而是出於要超越既成之規的天性。清規戒律是一根枴杖,他發現自己足可以不用它,這就是延安時期的毛澤東。

    德進特-史沫特萊準備寫一本關於朱德生平的傳記,她有些天真地問毛澤東對她的這一想法有何見教。那是在1937年,恰好在年前毛澤東對斯諾談了自己的生活經歷。「我問毛澤東,待在延安寫朱德的傳記和到前線去寫戰爭,對我來說哪一個更重要些。」毛澤東回答:「這場戰爭比已經過去的歷史更重要。」很遺憾她未能錄下毛澤東說這話時的表情。[9l

    毛澤東的王者之氣日顯。他感到中國的歷史重負落在了他的肩上一這是拖函台為不再自由放任的原因所在一自負感也變得更加強烈。

    不可泛泛而論一位政治家身體的發福或工作中的放縱,而應看到這是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聖人已具自覺意識。毛澤東並沒有變得喜好奢華,卻仍然保留著無所畏懼的性格特點。

    進而,祟拜在他周圍升起,毛澤東的畫像開始出現,公共場所可以看到他的題詞手跡。兩個超乎尋常的字眼與他聯在一起:一個是1938年林彪(以及後來的其他人)所稱的「天才」[10];另一個是1941年蕭三(還有其他的人)所稱的「我們的救星」r;>0

    40年代中期拜訪毛澤東時,不復有像斯諾和史沫特萊所熟知的那種不拘禮節。得到被毛澤東接見的傳喚成為一種令人激動的事,衛兵拿著帶有刺刀的槍站在他的門邊,忙碌的工作人員讓毛澤東與來訪者保持很大的距離,毛澤東也不再到其他人的窯洞中去。

    毛澤東的形象的樹立在一定程度上是戰爭帶來的結果。在一切主要國家中,戰爭領袖多少都被神化。對毛澤東的崇拜並沒有超過斯大林、丘吉爾或羅斯福。

    在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對立的時候,提高毛澤東的形象合乎邏輯,也有著特殊的意義。共產黨也需要為全中國提供一位可以與蔣介石匹敵的人物。確實,1943年共產國際解散(莫斯科對資本主義盟國的一種姿態)提升了毛澤東的地位。對莫斯科來說,再沒有一個像王明那樣的中國人如此小視毛澤東了。

    在延安這座小城,毛澤東的舉止行蹤足能家喻戶曉。很多人都認識他,老鄉們常常看到「主席」走在灰塵飛揚的小巷裡。這種環境中,個人崇拜不會走向極端以使其超出凡人的身份。這種崇拜還沒有發展成為一種宗教,以致人們對之哭天搶地,即使他們對自己崇拜的神靈一無所知。

    在延安時期,毛澤東的權威是職務上的,但他仍然是一位可以接觸到的人。即使驅車外出,他也不避人耳目。他的「轎車」是一輛雪佛萊(Chevrolet),車上寫著:「救護車:紐約華裔洗衣工人救國聯合會捐贈」。他常常是坐在前排,看上去像是司機的助手。毛澤東不停地寫文章,不斷地發表演講。在這種小地方,他的指示可以直接告訴執行者而不需要中間環節。政治局每週有例會。

    在延安以前的歲月中,毛澤東有豐富的思想觀點,但沒有多少權力。進人50年代,他擁有了權力,但這個地球上最大國家的龐大的官僚機構使人們只能聽到這位導師的聲音。而延安之所以令人激奮,是因為他在那裡既教導著人們又統御著人們的行動。延安的歲月是毛澤東作為中共領袖的黃金時代。

    作為一名政治領袖,毛澤東文武雙全。

    他曾持槍跋涉於中國大地一年之久,這在中國的統治者中沒有先例。他坐之於書房建構了自己的思想,幾個大國的近代統治者中—戴高樂算是一個—都未能做到這一點。

    毛澤東的行為並沒有沾染中國軍閥所具有的封建習氣,比如坐轎子,朝孔,華麗住宅,在床上擁著小老婆接見來訪者—山東一位軍閥就是這樣。

    同時與}8個布爾什維克、蔣介石、民主同盟(介於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的左翼第三勢力)的領導者相比,毛澤東則顯得更受中國傳統的影響。他喜用毛筆寫字,潛心於中國歷史經典作品。

    「我在他的住處沒有見到過西裝或正式的長袍。;}}2〕伊斯雷爾?愛潑斯坦寫道。這位美國記者在1944年曾遊歷了中國西北。如斯言,毛澤東既不穿西裝也不著長袍,他(和政府其他官員)穿的衣服與農民一樣,寬大的褲子,對襟上衣。

    標準的棉布服似乎反映了一種新型的身份關係:沒有階級之分,也沒有代際之別。延安精神肯定不是洋的,但是在中國歷史上又沒有先例。

    某種新的東西在黃土群山中萌發。

    延安是屬於毛澤東的歲月。已經存在的穩定的政權可以說是毛澤東的政體。萌發狀態的「毛澤東主義」其各方面的特徵都有所顯露。

    相比之下,在江西時期度過的淒迷的歲月裡,毛澤東很少能幹自己想幹的事。他的社會主義思想既沒有得到充分發展,也沒有受到地位高於他的中共領導人的賞識。

    毛澤東證明他不是一個軍閥。對軍閥來說,槍桿子就是事業,權力就是目的。一種社會視野引導著毛澤東要塑造出新的社會制度。這種制度使他贏得那些長途跋涉來到黃土高原的人的讚頌—甚至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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