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女局長的隱私被丈夫發現 文 / 王清平
新年新氣象。新年更有新動作。
春節長假後的第一天,運河市召開市委工作會議,通過廣播電視面向全市直播。千家萬戶,黎民百姓,全看得見聽得著。各縣區各鄉鎮都設分會場,大小幹部,只要吃皇糧的,包括教師醫生,不吃皇糧的,但只要是黨員,統統集中起來收聽收看會議直播。劉萬里這一大動作,在運河市歷史上亦屬首創。這不僅是通訊技術的先進,更體現劉萬里敢於面對數百萬民眾發佈施政綱領的勇氣。
通知下來,雪榮雪梅雪清兄妹三人全都奔赴各自會場開會。雪榮到市裡主會場,當面聆聽劉萬里講話;雪梅回到運陽縣的分會場,從電視大屏幕上看會聽會。按照會議通知要求,縣區的四套班子一把手到市主會場開會,縣區四套班子副職和縣直機關一把手以及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集中到縣區分會場開會,鄉鎮分會場是鄉鎮副職、七站八所負責人和村三大員(支書、村長、會計),從大到小,雪清自然只能到任職的鄉鎮開會。陸愛俠雖然已退休,但仍然非常熱衷於政治,把丁家旺逼在家裡和她一起收聽收看市委工作會議現場直播。
兄妹三人在三級會場,父母在編外會場,同時參加一個會議,這個從政世家在同一時間裡做著同一件事情。
開會當天,會場鴉雀無聲。電視鏡頭先對準主持的市長,然後按程序對準講話的領導,但不時會給一些座無虛席的會場畫面。在這些穿插的會場畫面裡,反覆出現雪榮,因為雪榮坐在主會場中場的領導獎席上。雪榮身穿黑色羊絨外套,斜背一條大紅授帶,授帶上寫著:「年度目標考核先進單位」。領獎席上坐著幾排功臣,一水的男士,雪榮一枝獨秀。她不僅是領獎席上唯一一位女領導幹部,而且是唯一一位發言的獲獎代表。因此,她非常自豪。在全市那麼多機關裡,她領導的環保局衝出重圍,一舉再奪目標考核先進,這是市委市政府對她一年辛苦努力的肯定。坐到莊嚴的會場,雪榮感慨萬千。付出總有回報,有為才有位,她贏得領導和同志們的尊重,理所當然。電視直播的搖桿扭臂不時從她上方轉過。雪榮在會場邊上的同步大屏幕上看到自己,相信同時哥哥妹妹也看到了自己。豈止是哥哥妹妹,所有參會的人都能看到自己。雪榮當然不會為自己上電視而欣欣然的,但她不敢怠慢,總是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出現在世人面前。
頒獎開始,會場上響起激昂的《慶豐收》樂曲。事先排練好的領獎幹部,在身穿旗袍的禮儀小姐引導下井然有序地走上主席台。雪榮走在隊伍中間,對應著主席台上的劉萬里。她像一個演員那樣,先面對著會場,接受著攝像機、照相機的搶奪,但時間不長,就馬上與其他人一起轉身,面向劉萬里。早已站在雪榮身後的劉萬里,一手扶著剛才禮儀小姐送上來的銅製獎匾,一手握住雪榮的手。「祝賀祝賀!」雪榮則輕輕說了句,「謝謝劉書記。」接過獎匾,轉臉面上觀眾。會場邊上的大屏幕上先是一個領獎全景,迅速轉為雪榮領獎的特寫。雪榮在電視屏幕上笑得燦爛而美麗。
隨後在禮儀小姐的引導下,雪榮走下主席台。但她沒有隨著領獎的領導幹部們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從主席台下的一角轉到後台,因為接下來就是她的發言了。主持的市長宣佈先進單位發言,雪榮從容不迫地走上放在主席台邊上的發言席,先向主席台的領導鞠躬,然後向會場鞠躬,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雪榮開始了自己的發言。
她的發言稿不長,三頁A3紙,因為只給五分鐘時間。會議更多的時間必須留給劉萬里,這是規矩,不可喧賓奪主的。但雪梅為這五分鐘的發言絞盡腦汁,折騰得長假後半段沒安寧。早佈置下來就好了,也不會鬧得過不好年。但市委辦市政府辦的主任們說,哪個單位得獎,哪個單位代表發言,哪是他們能定下來的。沒劉萬里欽定,誰都不敢作主。等劉書記開常委會通過完市委工作會議議程,敲定下來得獎單位發言代表,時間就屁股蹭牆上了。雪榮接到通知就安排局辦主任去寫,分管局長把關,最後自己反覆推敲。既把成績說透,又不能讓人聽出誇誇其談;既要表決心,振奮人心,又要言之有物,真誠服眾。挺難。反覆修改不下十次,最終發給市委辦定稿。
雪榮的發言慷慨激昂,底氣十足,既語驚四座,又令人佩服。她表示,在新的一年裡,在確保完成全年各項環保工作任務的同時,繼續狠抓招商引資,爭取奪得市直機關目標考核先進「四連冠」。隨著她最後一聲謝謝,會場上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家看到了,劉萬里把雙手舉在頭頂上鼓掌,眼睛是看著雪榮走下主席台的。
會議最後,劉萬里講話。會議留給他的時間長達兩個小時,但似乎還不夠。他在總結去年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時就用去了近一個小時,而在主會場參會人員人手一份的他的26頁講話稿才翻過去8頁。因為他脫稿發揮太多,而且都切中要害。參會人員著急。會務工作人員更著急,看樣子中午要安排縣區參會人員吃飯了。在談到今年工作安排時,劉萬里發揮得不多。但在為民辦實事一節裡,他又脫稿講了恢復運河熱電廠生產,拆除市區鍋爐這件為民辦實事項目的重大意義。「這是創造綠色GDP,進一步增強我市可持續發展,惠及子孫後代的為民工程,上半年要確保完成。責任單位也是招商引資單位的市環保局要全力以赴投入這項工程。丁雪榮局長,你會後就要立即請任老闆洽談,趕快簽署收購合同,只要有利於恢復生產,什麼條件都可以談,聽到沒有?」
雪榮局長埋頭側身在記著劉萬里的脫稿講話,聽到劉萬里點了自己的名,就站了起來向劉萬里行注目禮。劉萬里開會喜歡點名落實工作,點到誰,誰必須站起來。有點像是老師提問學生,學生必須站起來回答一樣。此前有幾個領導幹部沒這個習慣,劉萬里點了名還在那裡提著脖子聽講,結果惹得台上劉萬里大為光火,勒令站起來,弄得很不好看。他們不願站起來的原因大概是擔心「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但劉萬里管不了那麼多,就是要像罰小學生那樣讓你長記性。有時開會,劉萬里看到有人心不在焉打瞌睡,他都會罰站甚至趕出會場,何況讓你站起來領命?雪榮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放下筆站起來了。跟著在三級會場的參會人員乃至在家收聽收看的陸愛俠們都看到雪榮的特寫。雪榮一臉矜持,注視著劉萬里。當劉萬里問她聽到了嗎,她大聲回答,「聽到了!」但在偌大的會場,她的聲音還是顯得非常微弱。
市委工作會議勝利閉幕後,雪榮牢牢記住劉萬里的話,非常急切想與任光達聯繫。打開一直關著的手機,滾過幾條信息,有雪梅的,有王啟明的,全是朋友在會場裡悄悄發給她的,祝賀她的。其中王啟明發給她的信息,感謝她在考核運陽縣去年減排指標時給予的關心照顧。她哪有工夫回覆信息,滿腦子都是恢復熱電廠生產和拆除市區鍋爐的事。她為難的是,拆除鍋爐與減排有關,與環保局靠譜,可熱電廠生產是經貿委的事情,環保局怎麼插手呢?但誰都知道,劉萬里到運河市來工作有個規矩,不管你單位三定方案怎麼定的,以他嘴為定。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幹什麼,就必須一桿子負責到底,幹成什麼,沒有推諉扯皮的餘地。要幹事,還不給錢,不給人。找他要錢要人,他眼一翻,「有錢有人誰不會幹事,要你幹嗎?」聽起來是強盜邏輯,兩頭不來氣的話,但居然能把許多事情逼成。很多單位捏鼻子吃苦瓜,做著狗拿耗子的事情。劉萬里把這種做法叫做「創新」。
雪榮想想也難怪劉萬里把熱電廠恢復生產搭到她頭上來。全是她自找的。就在她與任光達秘密約會以後,雪榮撇開與任光達舊情不想,單從有利於運河市經濟和社會發展大局出發,她主動向劉萬里打了個建議恢復熱電廠生產的請示,列了四五條理由大談恢復生產對全市完成減排目標的重大意義。當部門領導的都學會一手,想辦事就得把事情往大裡忽悠,搬市領導壓人。說好聽的,這叫為領導決策提供參考,當好參謀助手。說不好聽的,這叫借刀殺人。領導拍過板了,下面還敢齜牙嗎?所以,做成精的部門領導都學會這一招,充分調動領導的積極性。雪榮早學會了這一招,只不過她不像別的部門領導幹部,借領導的力量,謀求部門利益或者個人利益。她為市委市政府領導出謀劃策的都是真正為運河市經濟社會發展的。她從任光達那裡聽說收購熱電廠的事以後,雖然當時答應幫任光達這個忙,有那麼一點點私心,但是,她反覆思考,恢復熱電廠生產的確對運河的經濟發展和完成減排指標非常有利,何況按市裡規定,盤活國有資產還算完成招商引資任務。一舉多得,省得滿天下花錢去跑項目招商了。因此,她深明大義地向劉萬里呈上了恢復熱電廠生產的請示。其實,劉萬里在市委工作會議上脫稿講話說的內容,就是雪榮請示裡的幾條,不然劉萬里沒那麼專業。劉萬里當時就在雪榮的請示上批了長長的一段話,要求市委辦把此建議列為今年為民辦實事項目,責任單位:市環保局。鐵板釘釘,雪榮賴不掉,推不掉,只能領命去完成。雪榮有苦難言,本來是想作為今年招商引資項目完成的,沒想到惹出這麼多事來。但她做事從來不後悔,要說後悔,她只後悔當初和任光達在一起時光顧著談別的,沒仔細認真的探討恢復熱電廠生產的可行性,特別是具體操作層面上的事情,弄得她對現在這件事八字沒見一撇,心裡發慌。她必須盡快找到任光達。
雪榮在手機裡尋找任光達的手機號碼,可是沒找到。年前約會時的信息和電話號碼全讓她給刪了。刪有刪的理由,不刪可能會惹禍的,要是讓陳利民查到,她就說不清。但刪了也沒事,找得到任光達的。信息時代,人肉搜索成為現實,除非不想找某人,想找,就是在天涯海角也找得出來。雪榮堅信,刪掉任光達的手機號碼是對的。現在用著了,再找也不難,她估計王啟明有任光達的手機號碼。因為他那天在劉萬里省城家的樓梯上看到他倆非常親密。於是,雪榮給王啟明打電話,「請你把任老闆的手機號碼發到我手機上來。」王啟明正在回運陽縣的路上,說,「怎麼,落實市委工作會議精神這麼快呀,你能沒他的手機號碼嗎?」雪榮說,「少廢話,我有,找你幹嗎,快發給我。」王啟明沒下下話,乖乖地把任光達的手機號碼發給雪榮。
「任光達,我是雪榮呀,你有空嗎?我想找你談談你收購熱電廠的事,越快越好。」雪榮隨後就打通了任光達的手機。
任光達貓在運陽賓館裡看電視。他非常關注運河市的高層動態,一直在看運河市委工作會議現場直播。他在電視上看到了雪榮,也聽到劉萬里親自提到他。他非常激動,有劉萬里撐腰,收購運河熱電廠的事情肯定沒問題。但是,他沒給雪榮發信息,也沒給任何人通報劉萬里的講話內容。這是一個商人的敏感和精明之處,到底他精明在哪兒,談判桌上見。自從向雪梅表達愛情,任光達迅速墜入情網,像初戀青年那樣,魂牽夢繞著雪梅,朝思暮想著雪梅,他算是真正體會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雪梅才離開他幾天,他就恍如隔世似地到處找。特別是那天聽了王啟明的啟發,他就堅定大膽追求雪梅的信心,一直給雪梅打手機,但一直沒打通雪梅的手機。給雪梅發信息,雪梅從來沒回過。當雪榮的手機打進來時,他正在給雪梅寫信息。掏出心在寫,全是滾燙的字眼,全是肉麻的詞語,雖經反覆修改,但總不滿意。雪榮的手機打進來,任光達的信息給覆蓋掉了,弄得任光達有點惱火。
「我現在沒空,有空我約你吧。」任光達的回答讓雪榮失望。
「你在哪?我去見你。」雪榮從不輕意放棄自己的決定。
「我在外地,正忙著,我會盡快給你答覆的。」
雪榮著急,「你怎麼這麼沉得住氣呀,劉書記非常關心你收購運河熱電廠的事情,剛剛結束的市委工作會上,它已經成為今年為民辦實事項目,你要趁勢而上啊!」
雪榮的熱情一點沒感動任光達,他在手機裡冷冷地說,「那是你們政界的事情,我當然會配合你們為民辦實事,但我們從商的還是要追求利益最大化,懂嗎?」
「你說什麼時候坐下來談判吧?」雪榮沒想到任光達如此冷漠,與他當初求她幫助收買熱電廠簡直判若兩人。
任光達在手機裡笑笑回答,「我手上同時做好幾個項目,什麼時候收購熱電廠,要看運河市委市政府的誠意了。好了,我還有事,再聯繫吧。」
雪榮出師不利。任光達拿勁了。雪榮非常清楚,這些年,運河市的機關幹部們給折騰得灰頭土臉,見了社會上不三不四的客商就差喊爹叫娘。雪榮時刻繃緊一根弦,緊緊圍繞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開展工作,步步踩在點子上,捶捶敲在鼓心裡,一拍不拉。但在招商引資過程中碰釘子吃死蒼蠅的事時有發生,雪榮領教過。因此,任光達的拖延,雪榮看得很清楚,無非是拿勁跟政府討價還價多獲利。但雪榮沒想到任光達如此前恭後倨,對她的熱心報以如此冷淡。
但是,沒兩天,任光達主動打電話給雪榮,「怎麼樣,咱們談談?」
「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現在我正在與上海一個大老闆洽談收購熱電廠事宜。」雪榮不冷不熱回答。當時雪榮正在辦公室裡修改關於熱電廠恢復生產的調研報告。
兩三天以來,她一直忙著熱電廠恢復生產的事。既然任光達不急,那她也裝出不急的樣子,這叫將計就計。你不是拿勁嗎,咱們也拿一把勁。天下不只有你一人才能救活熱電廠,比你有錢比你本領高強的人多得是,看誰憋得過誰。雪榮先帶著市委市政府為民辦實事責任狀的尚方寶劍,深入熱電廠和市區企業調研。不調研不知道,一調研嚇一跳。停產後的熱電廠像一泡狗屎,不撥擼不臭,一撥擼臭不可聞,更像一個馬蜂窩,沒人惹它不蟄人,誰招惹它,誰非被蟄得鼻青眼腫。一大堆下崗工人找不著頭,一聽說有人重新要恢復熱電廠生產,說什麼的都有。但雪榮看主流,她認為工人的基本面是好的,大多數人對恢復生產充滿期待,渴望上班。只有極少數人唯恐天下不亂。如果引導的好,對恢復生產有信心。工人們說了,發電機組設備雖然是20世紀50年代的蘇聯貨,但兩台鍋爐還比較新。雖然出力不足,但恢復生產不難。再走訪用氣企業,紛紛表示堅決擁護拆除鍋爐,前提是確保熱電廠正常供氣,千萬別停停開開,忽冷忽熱,弄得用氣企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兩天跑下來,雪榮心裡有底了,就是任光達說上天,也別想懵住她了。
任光達一聽信以為真,但馬上笑了,「你想懵我,除了我,看哪個能把運河熱電廠拿走?不是吹牛,我看國內還沒有那個人。」
雪榮知道任光達話裡有話。能收購國有企業的,哪裡光憑的是錢呀,還得有複雜的社會背景。聯想起任光達和王啟明年前去劉萬里家拜訪那次邂逅,雪榮相信任光達吹牛不是空穴來風。但是,她還是要教訓任光達,「哼哼,任何人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你不配合市委市政府工作,哪個也保證不了不允口給別人,因為為民辦實事項目經過人代會批准,年底要向人民報告的。」
「你不是說正在和上海大老闆洽談嗎,那你們談吧,我等你們談完了再去跟他競爭,看誰出的錢多。」任光達欲擒故縱。
雪榮眼看激將法對任光達失去效果,佩服任光達久經沙場的同時,對自己費力與任光達周旋不免感到無趣。何苦呢,任光達煞費苦心想吃下國有企業最後一座堡壘,她雪榮圖個什麼?難道就圖個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給的任務?那樣何必如此傷透腦筋呢?聽到任光達在耍滑頭,雪榮發火了,「你說你還想不想買熱電廠吧,痛痛快快說?」
任光達說,「我什麼時候也沒說放棄呀,你著什麼急。你在運河等我,我晚上請你吃飯。」
雪榮對動不動就吃飯喝酒反感,似乎請客吃飯就是工作的全部,「吃飯就算了,直截了當談事情,我歡迎。」
任光達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你是鋼做的?」
雪榮說,「那好吧,要請吃飯,也是該我請你。哪有招商引資,八字沒見一撇,就宰客商的。要是有人報告到劉書記那裡去,我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這樣吧,你誠心誠意來談項目的話,我請你,真的,我現在就安排了?」
任光達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安排吧。」
雪榮掛了任光達手機,沒急著安排酒店。她想想與任光達通的兩次電話,哪像曾經有過那段刻骨銘心初戀的情人啊,分明是一官一商的相互利用。任光達想借雪榮發財,雪榮想借任光達完成任務。其中的情感因素已經淡如薄雲,細若游絲。再見面還會有第一次重逢時的心驚肉跳嗎?還會害怕得關閉手機嗎?不可能有了,也沒必要了。完全是代表不同利益的兩方,怎麼可能夾雜著個人恩恩怨怨呢。雪榮給陳利民打個電話,「今晚接待客商,不回家吃飯了。你和兒子吃吧。」然後再安排辦公室主任在運河賓館訂一桌宴席,請分管局長相關處長參加陪客。雪榮排出的陪客陣容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架勢。
雪榮接到辦公室主任報告後,打電話給任光達,「你直接到運河賓館三樓二號廳。」
任光達到了,由分管副局長和辦公室主任以及相關幾個處長陪聊了一會,雪榮才到宴會廳。見面握手,雪榮脫下外套,顯得非常清爽幹練。大大方方往主人位置上一坐,拉過身邊的椅子說,「任老闆,你坐到我身邊來。」任光達含情脈脈注視她,她視而不見。任光達坐到主賓位置上,站在桌子周圍的陪客才各自坐下來。
小姐斟酒,任光達手罩酒杯,向雪榮提個要求,「開車,不能喝酒。」
「不行,」雪榮拿開任光達的手,把他面前的酒杯端起來給小姐倒酒,「你不喝酒,咱們都沒理由喝酒。禁酒令對你們客商失效,咱們都沾你的光。再說了,運河市交警都知道,客商即使闖紅燈都不查不糾,何況喝酒。怕什麼,照喝不誤。」
任光達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但是,他一眼掃過,桌上坐著幾個處長,都是大漢,怕喝起酒來不是他們對手。運河市酒風歷來很盛,號稱麻雀都能喝三兩酒,你說公務員們能喝多少酒。任光達心裡有底,自己能喝一瓶酒,但好手打不過雙拳,以一當十,難。他端起大酒杯站起來,「咱們今天改改規矩,丁局長,既然大家來陪我喝酒,我非常感謝,我先敬大家這一杯,有量的喝乾,沒量的不喝也行,但不准再敬我酒了。」沒等雪榮表態,他先把一大杯酒喝下去了。
雪榮只好揮手示意大家平端一大杯。大家看雪榮的眼色行事,紛紛喝下一大杯。但明顯有人喝得非常痛苦,只是沒敢作聲。
任光達這一招唬人,早把幾個處長嚇住了。
雪榮先敬了任光達兩小杯,任光達喝乾了。雪榮替他夾菜,任光達盯著面前的盤子吃菜。他說,「熱電廠的事情,」還沒說下去,雪榮就打斷他的話,「喝酒喝酒,喝酒不談事,酒後吐真言,但醉話不算話。大家敬任老闆酒呀。」雪榮一號召,從分管局長開始,依次從大到小排著敬任光達。
開始屬於正常敬酒,任光達不好不喝。等一圈敬下來,任光達申請歇歇,轉來轉去,還是把話題扯到了熱電廠上。
雪榮說,「不是說好了酒桌上不談事的嗎,怎麼又提起熱電廠的事了。來,再喝。」雪榮端起酒杯再敬任光達。
任光達死活不喝酒。他有自控能力,喝到一定程度,打死也不會再喝一滴酒的。但酒仗英雄膽,任光達藉著酒性把話鋒一轉說,「在座都是官,就我一人什麼都不是。」
有人搶話,「你是大老闆,咱們領導的座上賓,怎麼什麼都不是呢?」
任光達搖頭,「我最清楚自己了。我最反對有些老闆,說在當今中國,只要開車到哪去考察,吃喝玩樂,一分錢不花可以過上十年,而且到哪都當上大人捧著。他們太不瞭解中國的國情了,太高看自己了。我就非常低調。噢,你以為當官的都傻得冒氣呀,那是他們給人逼成這樣的。能做到你們這份上的,哪個不是人精?」
當官忌談自己。雪榮看任光達真的有了酒意,說話似乎天一句地一句的了,就宣佈上飯。
「丁局長我想單獨跟你談談,」當著大家的面,任光達向雪榮聽出要求,還沒等雪榮回答,任光達臉轉向大家問,「借你們局長用一會,你們不介意吧?」
「你喝多了,改天再談吧。」雪榮推辭。
任光達說,「我沒喝多,頭腦清醒得很。收購熱電廠的事你也不感興趣?」說著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兩張紙來,遞給雪榮,「看,我把合同都草擬好了,咱們談判要有個框架不是嗎,這就是框架。」
雪榮一驚,接過任光達的合同,簡單看了一下,幾乎全是運河市政府的責任,他救世主般的一點責任沒有。但雪榮知道,酒桌上哪能辯清合同的條款呀。因此就把合同塞給任光達,「合同還是等雙方坐到談判桌上再談,雙方的義務權利都要寫清楚了。」
任光達收起合同說,「那你不著急?不急我還有事找你談談。」
其他陪客都走掉了。雪榮跟在任光達身後下樓,在樓下去洗手間的空子裡,她給剛才陪酒的分管局長打手機,「你今晚帶幾個人加班,迅速按我們議的內容起草一份收購合同,注意,那幾條原則不能變,事關大局,事關國有資產,對,就像鄧小平說的,主權問題沒有商量餘地。快,越快越好。咱們差點被動。」
坐上任光達的寶馬車,雪榮一句話沒說。任光達把車開到一家娛樂中心停下來,「下車吧。」
雪榮看著窗外霓虹閃爍的娛樂中心,不願下車。想起曾經在這裡有一個三陪小姐被殺,她討厭這種地方。她用一隻手撐著腦袋,一副頭疼的樣子。「我有點不舒服,就不去了。」
任光達轉臉看著坐在後排的雪榮說,「看你活得多累,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是你人生的全部嗎?走,輕鬆一下,感謝你對我收購熱電廠的鼎力支持。」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請你跳舞唱歌。」
「不會。」雪榮斷然拒絕。
「要不就喝杯咖啡?」任光達變化著選擇。
雪榮似乎油鹽不進,「喝過咖啡,睡不著覺。不喝。」
任光達步步緊逼,「要不去逛夜市?」
「不買東西,不去。」
任光達笑著說,「那你總不能什麼面子都不給吧,我真服你了,這麼多年就這樣熬成局長的?不是笑話你,你的生活質量連我都趕不上。」
雪榮說,「趕上你沒幾個人。我就是勞碌命,工作才快樂,沒工作渾身酸疼。」
「哈哈,好,走,那我請你去洗個腳,行了吧。」
「我剛洗過腳。」
「你裝什麼呢,你不是累了嗎,去泡泡腳,解解乏。這個項目總能接受吧。」
「你有錢沒處花了是不是?」
任光達自己先下了車,「走吧。」
雪雪榮只好下車,跟著任光達走進這家娛樂中心。走過一樓的假山和小橋流水,來到一個「山洞」前,雪榮站住不走了。面前一個大蒙古包似的建築,像座火山即將爆發,時而猩紅,時而煞白,還不時發出震耳的音響。雪榮知道這裡只不過是個娛樂場所,但是,她的確從來不涉足這類場所。現在,跨過一道門檻就可以盡情釋放自己,她還是猶豫了。已經走進「山洞」的任光達發現身後沒人,又回頭找雪榮。雪榮說,「吵死人了。說好的,只洗洗腳,別的什麼都不做啊。」
「世上就你正統似的。別站這,人家會笑話的。」任光達伸手去拉雪榮的手。
雪榮躲開他的拉扯,跟著走進「山洞」。奇怪,走進幽暗的「山洞」,裡面居然寬敞得很,而且非常安靜。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走上來打招呼,任光達說要洗腳。那個女人便在前面帶路。走進一個包間,任光達請雪榮先進去。雪榮說,「我跟你在一起。」
任光達笑,「你不怕我圖謀不軌。」
「你不是那樣的人。」雪榮給任光達高帽子戴,求的卻是安全。她以為跟任光達在一個包間,將來有事更能說得清楚。
但是,任光達並不想跟她在一個包間,轉臉叫那個女人再開一個包間。雪榮跟著任光達,弄得他哭笑不得。最後只得同意在一個包間裡洗腳。這是一個三人間,雪榮和任光達並排躺在兩邊的躺椅上,牆角上的電視也放著韓劇。沒有聲音,只有字幕。看得挺費勁。
任光達抓過遙控器把台調了。
雪榮發急,執意要看韓劇。聽說中國「韓流」早些年就來勢洶洶,至今未退。她偶爾看到韓國電視連續劇,對韓國家庭關係的和睦和禮儀非常嚮往,但她沒有看完過一部韓劇。
任光達不得不又把台調回來,把遙控器扔給雪榮。
不一會,一對少男少女身穿號服端著木盆走進來。女孩直奔任光達腳下。男孩無聲地坐到雪榮的腳前,伸手給她脫襪子。雪榮發現那個男孩觸到自己的腳時,她咯登坐了起來,大驚小怪地喊,「你要幹什麼!」嚇得男孩奪門而逃。
任光達說,「你別嚇人好不好。又怎麼了?」
「這裡沒有女孩子嗎?」雪榮生氣說。
「女孩子是給男人洗腳的。」
「哼,那男孩就給女人洗腳,對嗎?」
「對呀,男孩有手力嘛。」
「有手力幹嗎不給你們男人洗呢,你們不比女人更需要用力嗎?」
「快別一驚一乍的好不好,老同學。我都懷疑你這局長怎麼當的,少見多怪,你還像生活在城市的人嗎?」
「反正要洗,找個女孩子給我洗。要不,我走。」雪榮說著,真的要穿鞋走人。
任光達說,「好好,服了你了,我的姑奶奶。」他大聲喊來領班,命令說,「找個小姐來給這位女士洗腳。」
領班說,「對不起,女生都上鍾了。只有男生。」
任光達對給他洗腳的女生說,「去,給她洗去,」又叫領班,「把剛才那個男生叫來。」
雪榮看著小女孩脫下自己的襪子,把自己雙腳摁進木盆。水已經不是很熱了。小女孩子握緊小拳頭在她的腿上輕輕敲起來。雪榮感覺的確很舒服。但是,她卻一直緊張,總以為自己來了不該來的地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特別是與任光達一起,出了什麼事有嘴難辯的。
女生給任光達洗腳時,任光達眼睛一直盯著人家女孩子在看,還說話挑逗女孩子。現在面前一個帥氣的小男生給他洗腳,他居然瞅都不瞅人家一眼,連搭理都不搭理,甚至也懶得跟雪梅說話了。閉上眼在睡。
雪榮倒來了興致,問給她洗腳的女孩子家在哪裡,為什麼不唸書,做這等下活比當工人更掙錢嗎,等等。女孩子很乖巧,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回答雪榮的問題。
誰的手機響了。任光達睜開眼張望。原來是雪榮的手機。雪榮從包裡掏出手機來,看是陳利民的電話。猶豫一下,打開接了。
陳利民問,「在哪兒?」
「在陪客商。」
「在哪陪客商?」陳利民口氣很沖。
雪榮聽出陳利民的心思,「怎麼了,在運河賓館啊。」
啪,陳利民掛了手機。
任光達捂嘴在笑,「好啊,老公查崗的吧。你不說實話。」
「怎麼,你想出賣我?」
「怎麼會呢。秘密爛在我肚子裡了。」
當一男一女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秘密,他們在今後的相處中就多了許多心照不宣,有時還會心有靈犀,甚至心心相印。你想俘虜一個女人的心,那你就千方百計讓她與你擁有共同的時空,在那個時空裡哪怕什麼話都不說,心與心也會像夜間的螢火蟲兒,時聚時散地跳到一起的。這是一部分男人佔有一部分女人的秘密武器。任光達深諳此道。自從進房間洗腳,他一直閉目養神,似乎什麼都沒想,但他能感受到雪榮的緊張不安。當雪榮接完丈夫電話,說出那句「你想出賣我」的話來,任光達相信,雪榮與他有了共同的秘密,那種連丈夫也不可告訴的秘密。
但這個秘密像一個肥皂泡,迅速膨脹,迅速爆炸了。就在雪榮跟在任光達身後走出娛樂中心時,雪榮看到陳利民站在門口等著她了。陳利民的眼睛在噴火,差不多能把娛樂中心全部燒掉。雪榮臉紅脖子粗走上前去,想給丈夫解釋清楚,他跟客商只是洗了洗腳,什麼也沒做。但是,陳利民沒等她靠近自己,扭頭就走,招手打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