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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內外交困 文 / 王清平

    一份傳單把雪榮攪得心神不寧,生活全亂套了。

    劉萬里和雪梅都不當回事了,雪榮卻死死揪住不放。她也聽說了,傳單是一個小女孩所為。但環保局沒在市直機關大樓裡辦公,也同時收到那份傳單,又是什麼人所為呢?雪榮通過關係找到公安局一個副局長,想徹底查清是誰誹謗她們姐妹倆的。因為那位副局長是她的同學,有話好說。「哎哎,我就是要揪出造謠誹謗的人,問問他為什麼那麼糟蹋我和雪梅。我和雪梅是抱他家兒子下油鍋了,還是擋了他的道了?」但是,她的同學不敢向她透露一點兒信息。

    雪榮憤憤不平,還想借助私家偵探把傳單的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只因為太忙,才暫擱下這個念頭。

    第二天晚上,雪榮回到自己的小家。家裡又是沒人,雪榮頓時來氣。家哪像個家?一點兒溫暖都沒有,簡直旅館都不如。但是,不久前似乎有人回來過,不是陳利民就是兒子陳列。別人誰會有鑰匙?現在雪榮身心疲憊,想回到家裡歇歇腳,休整休整,可家裡冷冷清清,寂靜無聲。

    想喝水,拎起水瓶,空的。

    想做飯,扒扒米桶,空的。

    想洗澡,看看熱水器,插座沒插。總之,家裡不像過日子的樣子。

    本來嘛,平時她和陳利民太陽月亮似的不見面,陳列吃住在爺爺奶奶家,想在自己小家裡享受到家的溫暖,豈不是天方夜譚?她也可以拍拍屁股回到爸爸媽媽那裡去,但是,最近看到雪梅就討厭,還是不去的好。工作上雪梅不架勢,不為她遮風擋雨,生活上爸媽又什麼都聽雪梅的,弄得她孤家寡人,孤獨無助。乾脆哪兒也不去,還是回自己家裡好,哪怕忍饑挨餓,也不能再費心勞神了。

    雪榮的心太累了。

    還沒到睡覺的時候,雪榮就懶懶地倒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著。閉上眼睛,但沒有睏意,睜開眼睛,又不想看到煞白的天花板。伸手撫撫臉頰,糙得有點扎手。難得今晚有空,有心想去美容院裡做做美容,但轉念又想,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美容做起來有什麼用呢,還是別去做了。伸手去摸遙控器,摁開電視,於是臥室裡有了閃閃爍爍的螢光,有了字正腔圓的聲音。但是,雪榮並沒有去看電視畫面,依然眨巴眨巴眼睛躺著。平時就沒時間看電視,對電視上流行的東西從不感興趣,當然也就聽不出電視裡都說些什麼。當官把雪榮當得顧不上娛樂、顧不上看新聞、顧不上家人,也顧不上自己了,到底在做些什麼,似乎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總之,天天忙忙碌碌,高速運轉,神經繃得緊緊的。不多會兒,電視上又爆出亂七八糟的搞笑。

    雪榮更煩了,又伸手關了電視。

    這時,雪榮眼角突然瞥到床頭櫃上有一個白乎乎的東西,是一份材料。曾經放過離婚協議書的床頭櫃上記得沒有什麼東西。雪榮下意識地伸手取下那份材料,藉著窗外朦朧的路燈燈光,雪榮發現眼前的材料居然是那份讓她和雪梅心驚肉跳惱羞成怒的傳單。雪榮開始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挺身坐起來,摁亮了頂燈,於是,什麼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果不其然,雪榮手上的材料就是前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傳單。

    它怎麼會跑到家裡來的?難道有人向每個小區住戶都塞了這份傳單?不對。即使從門縫裡塞進來,它又怎麼長腿跑到雪榮的床頭櫃上的?雪榮不用多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陳利民從單位帶回來羞辱她的。

    雪榮再次摟不住火了。她撥通了陳利民的手機,陰陽怪氣地問他:「家裡床頭櫃上這份材料你都看了吧?」

    陳利民揣著明白裝糊塗:「什麼材料?」

    雪榮鼻腔裡哼哼兩聲:「不是你放在家裡的嗎?」

    「噢,你說的是那份傳單吧。是我放的。」陳利民恍然大悟似的承認。

    「你是什麼意思?」雪榮再也壓抑不住自己了。

    陳利民回答:「還用我說嗎?我想讓你看看,天下人都知道你們姐妹跟劉萬里有一腿了,你就別在那裡立著牌坊了。怎麼樣,不是我在懷疑你,是你在外面背叛了我。不是我說你的吧!」

    「呸,陳利民,原來那份傳單是你炮製的是不是?」雪榮茅塞頓開,想到要揪出傳單背後的黑手,原來就該是陳利民。沒有家鬼,害不死家人。不是陳利民,別人不會對她們姐妹恨之入骨的。「陳利民,你豬狗不如。你為離婚得到房子、兒子,你就可以昧著良心糟蹋我和雪梅。你不得好死啊!「

    但是,陳利民矢口否認:「你別血口噴人。我要做那種事情,你不怕丟人,我還嫌髒了自己呢。現在滿城風雨了,我看你丁雪榮能有多少張嘴把事情說清楚。」

    「陳利民你想幹什麼?」雪榮在吼。

    「我想幹什麼,你應當很清楚。我跟你離婚,責任是你背叛了我,而不是我在外面找什麼小三。不是我詆毀你,是公眾的評判。連兒子看到傳單都受不了,寧可不要你這個媽媽,也不願背黑鍋了。」

    雪榮一聽陳列也看過這份傳單了,頓時五臟俱焚,歇斯底里狂吼起來:「啊,你把傳單給陳列看了,你這個吃屎的東西,你想拆散我們母子關係,也不能這樣不擇手段,卑鄙下流呀!陳利民,你是知道我的,砍頭不過碗大的疤,你跟我作對,你不讓我好過,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我跟你沒完!」

    雪榮還在不停地吼著,可陳利民早掛了手機。雪榮一陣頭暈,頓時感到天旋地轉,不能自已。她淚流滿面,嚎啕大哭,一邊把傳單撕得粉碎,一邊在屋裡瘋狂尋找著陳利民的東西,見什麼撕什麼,見什麼摔什麼。雪榮像個頑強的戰士,瘋狂地投入戰鬥,只不過她的敵人卻是屋裡的東西。

    真是摁住葫蘆起來瓢。雪榮還沒從緋聞纏身的傷害中走出來,上班又接到親信報告:馬大衛揚言要告她。雪榮的親信也看到了那份傳單,但不知道更深的背景,便懷疑是馬大衛所為,急著向雪榮賣乖討功去了。但是真是假,雪榮沒工夫核實,她只聽親信耳目的。

    從第一次聽說馬大衛要扳倒她開始,雪榮就注意觀察馬大衛,並沒發現馬大衛翻什麼大浪,估計馬大衛站在屋頂上也尿不出一丈二尺高的尿來。但是,雪榮怕就怕一泡雞屎壞掉一缸醬,班子裡出現異己分子,就極有可能形成對立面,帶壞一片。聯繫親信的報告,想起這幾天傳單誹謗她和雪梅的事,既然不是王啟明、陳利民干的,難道是馬大衛干的?極有可能。因此,她在讓親信們盯牢看緊馬大衛的同時,一直在想收拾收拾馬大衛。這次又趕在這節骨眼兒上,雪榮不收拾掉馬大衛,怕是要讓馬大衛把自己收拾掉了。

    怎麼收拾馬大衛?其實雪榮想不出什麼高招。都是公務員,進出都有公務員法管著。都是縣處級幹部,市委管著。雪榮想動馬大衛一個指頭,都沒什麼高招,唯一辦法是向上反映,把馬大衛調走,雪榮能做到的大概也只能如此了。她說到做到,在聽到親信再次報告馬大衛揚言要告她時,她立即摟不住火了,砰砰拍起桌子衝著親信發火,彷彿親信就是馬大衛。如果真的馬大衛出現在面前,恐怕她會把馬大衛撕成碎片。她大罵馬大衛不是東西,聲稱馬大衛不撒泡尿照照,丁家姑奶奶是誰想告就告倒的嗎?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識抬舉,不把他趕出環保局,那她丁字倒著寫了。然後提包下樓,去了組織部吳部長那裡。

    單位一把手找組織部長談班子,謀提拔部下,非常正常。因為,既然組織把一個單位交給他(她),那麼,班子配備上就要充分尊重一把手的意見。雪榮為提拔親信,沒少跑組織部長那兒做工作,差點把組織部長的門檻都踏破了,不然,親信不會如此對她忠心。不過,這一次她專題匯報馬大衛的事情,讓吳部長有點意外。

    雪榮坐在吳部長面前,蹺起二郎腿,扳著手指羅列了馬大衛幾條罪狀:一是工作沒有責任感;二是工作能力太差,簡直還不如一個處長;三是拉幫結派搞分裂;四是吃拿卡要手太長;五是在外與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儘管這些罪狀不是捕風捉影,就是胡編亂造的,但是,雪榮為達到自己的目的經常如此誇大其詞,不辨皂白。這一點雪榮自己越意識不到,就越容易激動衝動,越容易妄想誇大。外面已經有人說她有點變態了。

    吳部長是英俊男子,但又是個慢性子,聽著雪榮危言聳聽把馬大衛說得一無是處,幾乎夠得上就地正法的了,心裡感覺好笑,臉上卻依然波瀾不驚的,始終只聽不說。

    雪榮急於求成:「我強烈要求把馬大衛調出環保局。」

    吳部長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丁局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前幾次談班子時對馬大衛還是非常滿意的,怎麼現在把他說得一無是處呢?作為成熟的一把手,還是要公平公正地對待一個班子成員的。馬大衛有什麼問題,你有教育引導的責任,可不能把有不同意見的同志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當做心頭之患,一除為快。這既是對同志負責,也是對組織負責,你不能出爾反爾。說句難聽的話,如此向組織反映班子成員問題,要擔心組織懷疑你的領導能力和水平喲!」

    雪榮突然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雷厲風行的同時,也有偏聽偏信、顧此失彼的風險,迅速找個台階,匆匆跟吳部長告辭。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對馬大衛的成見已經消除,恰恰相反,她幾乎偏執地相信,馬大衛是埋在她身邊的定時炸彈,說不準哪天就把她炸得人仰馬翻,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她決心不沾馬大衛,凡是與馬大衛有關的事,一概不沾。

    馬大衛到雪榮辦公室:「丁局長,我給你匯報一下工作。」

    雪榮正眼不看馬大衛說:「我現在沒時間,改天吧!」

    又一天,馬大衛在走廊裡遇上雪榮:「丁局長,有個緊急事情請示你。」

    雪榮本來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一看馬大衛跟在身後,馬上把鑰匙裝進包裡,扭頭就走:「我到市政府開會去了,有事你自己處理吧。」

    馬大衛晾在走廊裡半天,腦子轉不過彎來。這半年來,丁雪榮對他的態度這是怎麼了?吃了槍藥似的。馬大衛自覺沒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丁雪榮呀!哼,看來是她聽了小人讒言,把自己當對立面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必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了。

    雪榮眼裡揉不下沙子,恰恰為人所用了。她以為馬大衛翻不了天,但是,馬大衛也不是省油的燈。雪榮可以不理馬大衛,但工作上繞不開馬大衛,馬大衛分管著一塊工作,作為一把手,雪榮能撒手不管嗎?雪榮真的就想不聞不問馬大衛分管的那一塊工作了。

    此後有一次,馬大衛把雪榮堵在辦公室裡,試探性地匯報工作,雪榮仍然沒有好聲氣:「今後你分管的工作,我不問。你直接向市政府分管領導匯報吧。」

    「你不問,我也要向你匯報。」馬大衛心平氣和。

    雪榮說:「可以,我知道一下也行,但我不會參加你分管的活動。」

    馬大衛說:「聽丁局長的意思是我哪天越級向市政府分管領導匯報過工作,我做了對不起你和環保局的事情嘍!」

    雪榮拍著桌子吼:「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我和環保局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馬大衛騰地從雪榮對面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指雪榮,睜大眼睛說:「丁局長,你說這話要負責任,我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做了對不起你和環保局的事情了?你說出來,要有,你攆我滾出環保局,我沒一句怨言。要沒有,請你不要疑神疑鬼,更不要聽信小人的話。」

    雪榮氣得臉色紫紅,渾身發抖:「哼哼,我疑神疑鬼,我聽信小人的話,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耍小聰明,你那點本領,我也領教過的!你在背地裡做小動作,你以為我不知道?告訴你,你在哪放個屁,我都知道。」

    馬大衛還是心平氣和地說:「丁局長,我一直拿你當老大姐看待,從來沒在背地裡做什麼小動作、耍什麼小聰明。你要是這樣懷疑我,甚至到組織部長那裡去告我,哼,丁局長,我醜話說在這裡,我馬大衛也不是甩鼻涕不上牆的人,咱們走著瞧,我願意奉陪到底!」說完,砰的一聲,馬大衛摔門走了出去。

    門外走廊裡砰砰砰響起此起彼伏的關門聲。本來伸頭探腦看熱鬧聽笑話的人們,一看馬大衛走出來,紛紛關門上鎖,躲瘟神似的。

    雪榮一下怔住了。馬大衛把她去吳部長那裡反映他的事情給抖了出來,雖然只那麼一句話,但是,雪榮已經有點心驚肉跳了。因為她自以為找組織部長匯報班子情況絕對是組織機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除了組織部長不會再有第三者知道的,這是起碼的組織原則。但這事怎麼會傳到馬大衛耳朵裡的?難道……雪榮哪裡知道,馬大衛不是沒有來頭,在她向吳部長匯報馬大衛情況不久,馬大衛就知道了匯報的全部內容。只是出於組織原則,出於對傳話人的保密,馬大衛才沒有找雪榮算賬,一忍再忍,息事寧人的。因為,吳部長是馬大衛的老同學,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不要聲張。好男不和女鬥,女人畢竟是女人,女人當官,淺得只有眼皮深一點點。但是,馬大衛在受到雪榮的冷嘲熱諷後,實在忍不住向她透露了一下。不料,真給雪榮嚇壞了。

    在官場上稱得上成熟老練的雪榮在馬大衛問題處理上犯了錯誤。因為她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她的雷厲風行工作作風應用到人際關係處理上以為也會快刀斬亂麻的,但往往卻是斬不斷理還亂。她從來也沒聽說過吳部長跟馬大衛是老同學,馬大衛是吳部長一手提拔起來的。

    雪榮不想過問馬大衛的分管工作,馬大衛從此也根本不需要雪榮過問。沒有雪榮的摻和,除了在規格上低了點,除了讓別人看出來沒一把手支持外,馬大衛的分管工作抓得有聲有色,自成體系。雪榮不是要他直接向市政府分管領導匯報工作嗎?馬大衛順水推舟,有什麼需要政府分管領導出面的,他就直接匯報給雪梅。

    有一次,雪梅開會,指名道姓叫雪榮和分管環保項目的副局長來匯報環保工作,結果只派了馬大衛來。分管副市長開會,分管的部門一把手不參加,分管副市長最沒面子了。因此,雪梅問馬大衛:「你們丁局長呢?」

    要是平時,馬大衛怎麼也謅個理由為雪榮打掩護,不是說去省裡開會,就是說外出招商,總之,不是故意不來參加分管副市長的會議的。但是,這一次,馬大衛心裡一直窩著火呢,就根本不想給雪榮瞞著,直截了當回答:「在家哩。」

    細心的雪梅聽出問題,噢了一聲,就沒再多問。姐姐班子怎麼樣,雪梅多少瞭解一些。雖然說分管的部門班子不可能都是鐵板一塊,但大體都還算說得過去,可以稱得上是團結戰鬥的集體。但似乎只有環保局的班子最近有點異常,公然出現了雜音。姐姐主動把馬大衛挑出來當做政敵,弄得人心惶惶的,雪梅不是沒聽說。好事不出門,壞話行千里。雪梅的分管部門哪局有點風吹草動,雪梅的耳朵都能撩到。因此,雪梅對面前姐姐的政敵不願多說什麼,也不願幫著姐姐去收拾馬大衛。她幾乎從來不插手分管部門的人事工作,姐妹倆聯手整一個副局長,在雪梅起碼從未想過。只是提醒自己,今後說話做事注意著點。但是,這一次,雪梅又不得不把任務佈置給馬大衛:「回去向丁局長匯報一下。」

    馬大衛又參了雪榮一本:「用不著向丁局長匯報,匯報她也不聽,我回去直接辦了,保證辦得妥妥的。請丁市長放心。」馬大衛不是不知道雪梅跟雪榮的關係,只是故意要氣氣雪榮。

    這樣幾次下來,雪榮總是不問馬大衛分管的工作,讓雪梅直接面對馬大衛佈置工作。雪梅心裡對姐姐有了意見,明明在家裡卻不來參加自己召開的會議,明擺著是拿妹妹不當副市長嘛!事實也是如此。部門一把手,除了買書記、市長的賬,誰把副市長放在眼裡?請示匯報工作,無非是一種尊重罷了。但是,經馬大衛這麼一挑,雪梅的確對雪榮有了點看法,不過,還不至於影響到姐妹關係。

    注定,雪榮的性格會使她因小失大,顧此失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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