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 兔毛公司推銷員 文 / 鄭淵潔
◇一◇安哥拉長毛兔們為自己的種族在世界上的低待遇感到不公，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同是動物可熊貓卻住在裝空調的高級臥室裡，老虎被列為一級保護動物——老虎吃人不犯法可人殺老虎卻犯法；還有什麼金絲猴、野馬、大象，時不時上電視，拍照片。……長毛兔們不甘心被人冷落，他們要改變自己的地位。
長毛兔們選出代表開了一次會，徵集改變長毛兔地位的最佳方案。
一隻名叫拍拍米的兔子建議成立兔毛公司，他認為長毛兔必須利用自己的優勢——長毛，要設法讓人類意識到兔毛的優越性。只要兔毛的地位提高了，就不愁長毛兔的地位不提高。
長毛兔會議通過了拍拍米的提議，成立了兔毛公司，並由拍拍米擔任公司推銷員。
拍拍米制訂了一個推銷計劃，他先要在電視節目中為兔毛作廣告。從前拍拍米經常在電視中見到商品廣告。
拍拍米來到電視台的廣告部。
「我是推銷員拍拍米，我想在電視節目中播映廣告。」拍拍米對廣告部的工作人員說。
「什麼產品？」
「兔毛。安哥拉兔毛！」拍拍米強調了"安哥拉"三個字。
「預計播幾次？」
「播。……」拍拍米覺得當然是越多越好，"播一百次吧！「」交款。「桌子後邊伸出手來。
「款？」拍拍米傻眼了。他是身無分文呀！「款後交行嗎？」「不行，得預付。」「多少錢？」「五十萬元。」「這麼多！」拍拍米出了一身汗。
「你可以少播幾次。」工作人員給拍拍米出主意。
「播一次多少錢？」拍拍米問。
「五千元。」
拍拍米轉身走了。他一元也拿不出來。
◇二◇拍拍米垂頭喪氣地在大街上瞎轉，他想在自己的背上背個廣告牌，可又嫌作用不大。
拍拍米在一個書攤前站住了，他看見書攤上有童話書。他想起了一個愛寫小白兔的故事的童話作家。
去年的秋天，拍拍米正在樹林裡玩兒，忽然來了個老頭。
「咱們聊聊天好嗎？」老頭對拍拍米說。
拍拍米看這老頭一臉的慈葾E，同意了。
「我是個寫童話的作家，最喜歡寫你們小白兔。你們兔子純潔，葾E良，惹人喜愛。」
老頭說。
拍拍米感動地望著作家。
原來，老頭作家從年青時就喜歡寫關於小白兔的童話。後來讀他的童話的小朋友長大了，自己有了孩子，老頭作家還是寫小白兔的故事。奇怪的是，小朋友的孩子不愛看小白兔的童話。老頭急了，心想，是不是我長時間沒有接觸小白兔，寫出來的小白兔不像樹林裡的小白兔啦？
於是，老頭就跑到樹林裡來了。
「你能告訴我你們的食物有什麼改變嗎？」老頭掏出錄音機，打開開關。
「還是胡蘿蔔和白菜呀！」拍拍米說。
「那。……走路還是一蹦一蹦的？」
「沒錯。」拍拍米說完來回蹦了幾步給老頭看。
二
「學會什麼新本領了嗎？比如說游泳什麼的？」拍拍米連連搖頭。
「我的作裡的小白兔和生活中的小白兔完全一樣呀！那為什麼現在的孩子不喜歡了呢？」老頭感到費解，眉毛擰到了一起。
拍拍米也蘟e這個為兔家族樹碑立傳的老頭著急。
「我沒錯，我要堅定地照我的道路走下去。」老頭自言自語地說。
拍拍米佩服這個老頭。就是，如果在作品裡把兔子頭安在狐狸身上，那像什麼話！儘管孩子們准喜歡，可不能那麼寫！
「以後有事去城裡找我！」老頭遞給拍拍米一張名片。名片上有老頭的住址。
拍拍米把名片藏在一個樹洞裡了。
拍拍米想起了這件事，他決定去找老頭作家幫忙。
◇三◇拍拍米去樹林裡翻出了老頭的名片，按照上邊的地址找到了老頭的家。
拍拍米敲門。
門開了，正是那位作家老頭，他的眼睛向著往門外看，沒人呀！
老頭剛要關門，忽然覺得腳上有東西在動，他低頭一看，是只長毛兔。
「我是拍拍米，您還記得嗎？在樹林裡！」「噢，對對對，當然記得，快請進！"老頭非常熱情。
拍拍米跟著老頭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老頭給客人拿了一盤胡蘿蔔。
「真不好意思來打攪您。」拍拍米先客氣兩句。
「那裡那裡，我上次不是也打攪過你嗎？」老頭連連擺手。
「我們長毛兔想提高自己的地位，成立了兔毛公司，可是我們沒錢在電視上作廣告。」
拍拍米說。
老頭顯然對這事挺感興趣。
「我能幫你們什麼忙呢？」老頭問。
「您不是最擅長寫我們兔子的故事嗎？您能不能給我們寫個電視劇本，在電視劇裡悄悄地為我們作廣告。」老頭猶豫了一會兒，他在確定這樣做無損於作家這一光榮矨E號後，同意了。
「你就住在我家，寫好劇本後就由你來主演，准吸引觀眾。」老頭說。
拍拍米認為這個主意很好，他在老頭家住下來，等著老頭寫劇本。
老頭每天早晨五點鐘起床，趴在寫字檯前邊寫作。拍拍米望著他的背影，他感到作家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靠著一支筆，居然能創造出一個世界來。
寫到第五天，劇本完成了。
「來，我念給你聽！」老頭扔掉筆，容光煥發地對拍拍米說。
故事是這樣的：冬天來到了，樹林裡的動物們都在準備過冬。有的蓋房子，有的積攢食物，唯有安哥拉兔拍拍米不著急。冬天來到了，大雪紛飛，動物們都躲進屋裡烤火，只有拍拍米在室外玩堆雪人的遊戲。動物們都很羨慕拍拍米，可他們不敢出屋，因為他們沒有拍拍米身上的長毛大衣呀！
當然，故事裡免不了還有大灰狼以及狐狸什麼的反面角色出來搗亂，不過最終拍拍米靠勇敢和機智戰勝了壞蛋。陽光普照，鳥在歌唱，拍拍米身上的長毛大衣閃閃發光。劇終。
「寫得太好了！」拍拍米熱烈鼓掌。
「我現在就同導演聯繫。」老頭拿起電話聽筒，撥號。
「喂，胖導演在嗎？」
「我是呀！」
「我是老頭作家呀！」
「你好啊！」
「我新寫了部童話劇，反應很好，你有興趣拍嗎？」「我馬上去你家看劇本。"電話掛了。
二十分鐘後，胖導演乘車來了。
老頭給胖導演繪聲繪色地朗誦了一遍新劇本，胖導演邊聽邊打瞌睡。
「怎麼，不好嗎？」老頭推醒胖導演。
「太好了，它使我進入了夢境。」胖導演有點不好意思。
「拍嗎？」
「拍！」胖導演一錘定音。老頭有名，寫出來就能拍。
「向你推薦位演員。」老頭把拍拍米介紹給胖導演。
胖導演讓拍拍米表演了幾個小品，錄用了。
◇四◇由拍拍米主演的童話劇在電台播出了，調查表明，沒有觀眾。長毛兔的地位維持原樣。
廣告作用沒起到。
儘管老頭稿費沒少拿，可他良心上過不去，覺得對不住拍拍米。
「這劇本內容不錯呀，怎麼孩子們不看呢？」老頭坐在沙發上，眉毛又擰到了一起。
「也許、也許是我演得不好？」拍拍米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你表演得太出色了！」老頭不同意。
「能不能變變劇情？」拍拍米覺得故事舊了些。
「怎麼改？」
「比如說，讓一隻狼來向我借大衣，我借給他了。……」「然後你叫來獵人打死他？」
老頭眼睛亮了。
「別。……別打死呀，也別叫獵人。」拍拍米說。
「那你真借給他？借大衣給狼？兔子借大衣給大灰狼？」老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孩子可能喜歡看。」拍拍米說。
「這是教孩子學壞呀！」老頭又想到了作家的神聖職責。
「那我的廣告。……」拍拍米沮喪地說。
老頭難過了，他一拍大腿：「行，聽你的。」
幾天後，第二個劇本寫完了。
劇情是這樣的：冬天到了。大灰狼很冷，他聽說兔子拍拍米有好幾件長毛大衣，就去向拍拍米借大衣。拍拍米把長毛大衣借給了大灰狼，大灰狼穿上後感到暖和極了，朋友們叫他「兔子狼".大灰狼很高興。
拍拍米的朋友們聽說拍拍米把長毛大衣借給了大灰狼，不幹了。小鹿、山羊、小雞跑來質問拍拍米為什麼把大衣借給大灰狼？拍拍米說大灰狼冷呀。朋友們說大灰狼是壞蛋，冷死活該！還說你拍拍米要麼和我們做朋友，要麼和大灰狼做朋友。拍拍米為難了，他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大家一起做朋友？
故事情節由此展開，後來拍拍米被派去向大灰狼要大衣，再後來大灰狼買了暖風機，拍拍米動用了直升飛機。錄音機、電視、汽車。……也都成了道具。整部劇本懸念接著懸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來整個森林的動物都成了好朋友。
老頭在寫這個劇本時，手直哆嗦。他有一種犯罪感。
第二部童話劇在電視台播出了，觀看人數史無前例。孩子們感到新鮮有趣，他們紛紛投書電視台，要求繼續拍下去，弄成連續劇。
在電視台和拍拍米的懇求下，老頭只得一集一集寫下去。
孩子們紛紛要求爸爸媽媽給他們買安哥拉兔毛做的大衣。一夜之間兔毛成了搶手貨，價格猛漲。
於是，安哥拉長毛兔的地位跟著上升。人們用最優越的條件飼養長毛兔。長毛兔也住上了有空調的房間，吃上了營養豐富的食物，上了畫報和電視。
全世界的長毛兔都感激拍拍米。
◇五◇拍拍米由於主演連續劇成了明星，他利用自己的名氣更加賣力地為長毛兔作廣告。他主持電視節目，主演電影，出席記者招待會。……不管怎麼說，在任何場合下，拍拍米都不忘自己的工作：為兔毛公司做廣告。
其他種類的兔子眼紅了，可他們身上沒有長毛呀，只好乾生氣。
人們以穿兔毛大衣為榮。要想買到兔毛大衣，還得托關係呢！
拍拍米整天乘飛機和汽車四處奔波，到處宣傳兔毛的優越性，全世界都迷上兔毛了。
人工繁殖安哥拉長毛兔的公司誕生了，一分鐘能繁殖幾萬隻長毛兔；想發財的人都飼養長毛兔——一斤兔毛能賣幾十元！長毛兔成了人類的寵物。
拍拍米高興極了，他現在連熊貓也看不起了。
全世界長毛兔的數量與日俱增。
兔毛收購站前排起了長隊。
兔毛開始降價了。
當拍拍米意識到不妙時，已經晚了。
兔毛的收購價低於飼養長毛兔的成本了。
人們開始屠殺長毛兔吃肉。同胞們向拍拍米求援，拍拍米努力想保住長毛兔的地位，可已經沒人聽他的遊說了。
終於，拍拍米也被裝進了送往屠宰場的鐵籠子。拍拍米不後悔，與其窩窩囊囊活一輩子，還不如轟轟烈烈干一常當拍拍米來到屠宰場時，他才知道他有多少同胞了，黑壓壓一片。
拍拍米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