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蝮婦道 文 / [日]山岡莊八
看來是不會有奇跡出現的了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信長了。正如信長所料將本能寺團團圍住的明智勢之人愈來愈多了。
佔領了所司代館之後光秀即帶著本隊度過了本能寺的壕溝——三條堀河逐漸地往這邊移動。
這也意味著當初光秀對信長所說的話果然不幸言中。
(現在也只是他還能活多久罷了……)
濃姬拿著剃刀由信長背後走了出來昂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看來那些侍女們都已經平安了。如今她唯一未了的心願便是親眼看著信長舉刀刺腹。
正如信長剛才所說的:
「——這一生還真多虧了你的小聰明……」
這些話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
仔細想來他們實在是一對令人不可思議的夫婦。原本她是為了取丈夫的級而嫁過來但不知何時卻成了丈夫的影子。
田樂狹間的濃姬……
德姬嫁到德川家時的濃姬……
第一次目送信長上洛的濃姬……
如今想來她卻像是看別人的影子似的變得非常客觀。
他們由爭吵而變得和睦進而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喜樂、痛苦……
當她把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光秀介紹給信長時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是迫使自己和丈夫分開的主凶;為此她的心中更加地感到淒楚……
「大人快到裡面去吧!」
信長的耳邊響起了蘭丸的聲音。這時濃姬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握緊了手中的剃刀。
「不要吵蘭丸生死只是一線之隔啊!」
「但是敵軍愈來愈多了啊!如今我也不能……」
「嗯我清楚目前的情況。但是阿蘭你千萬不能輸啊!」
蘭丸以衝向敵軍的行動代替了他的回答。
不不僅是蘭丸而已。在他之後渾身浴滿血跡的虎松也奮勇衝了出去。
這時落合小八郎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
濃姬依然直直的站著。
(當丈夫倒下時也就是我消失的時候……)
她暗下決心。如果可能的話她甚至願意代丈夫死。雖然情勢已經不容許但是她仍然很樂意陪著丈夫一起死。
眼見丈夫仍然執拗著與敵人對抗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度被敵人追趕的高橋虎松突然大神威的殺了敵人而回到這裡。然而庭前卻又有幾十條人影出現了。
在紛雜的身影當中山田彌太郎、薄田與五郎、大塚彌三郎等三人都已身負重傷臉上絲凌亂看來都已經精疲力盡了。
突然有條人影從內殿的樓梯上走了下來。眾人定睛一看才現那人就是信長。
濃姬這才知道丈夫根本不想退到寢所去。
(或許他在等待光秀出現吧?……)
果真如此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退的。也就是說他決定在眾人面前切腹。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的走近丈夫。
一旦信長被俘光秀必然會當中辱罵他;如此一來叫這權傾一時的右大將情何以堪呢?
而且為了誇耀自己的功績光秀必定會將信長的頭丟到三條河原……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無論如何決不能讓他的頭落入敵人的手中……)
這時又有人勸道:
「大人你先……」
說這話的正是山田彌太郎。緊接著站在堂院上的高橋虎松也用盡力氣叫了一聲:
「無念!」
然後便消失在敵陣之中了。這時信長的身邊只剩下蘭丸、彌三郎、與五郎了……
下一瞬間突然有兩名敵方的武者從信長身邊的草叢中衝了出來。
「我是明智家的武士三宅孫十郎我們來取右大將的級。」
「我是明智家的武者安田作兵衛。」
當三宅逐漸朝信長接近時……濃姬已經無暇再去分辨信長的聲音了。
她毫不考慮的挺身而出決心為保護丈夫而戰。這不僅是一種本能也是身為蝮的女兒所應有的行為。
當看見手中拿著剃刀的人影時其中一名腳上穿著黑鞋、綁著白帶子、身材相當魁梧的武士喝道:
「退下去!」
那人叫道:
「我安田作兵衛要的是右大將信長公的級你不要來窮攪和!」
濃姬很不以為然地笑著。她曾經聽過安田作兵衛的名字不過不知道他竟是個虛有其名的人。
當然如果是在白天作兵衛一眼就可看出擋在自己和信長之間的人是名女子;但是由於天色未明因此他並未現濃姬的身份。
濃姬也不想說破自己的身份。
「哎呀?你是個女的?」
拿著槍的作兵衛先是嚇了一跳待回過神後便大聲的吼叫道:
「我作兵衛一向不殺女人和小孩快收起你的刀劍站到一邊去吧!」
這時又有一名敵軍來到了作兵衛身邊。當他現雙方對峙的情形時便毫不猶豫朝濃姬的右邊衝了過來以便作兵衛早點收拾信長。
「啊!」濃姬低喊了一聲隨即提起手中的剃刀朝來者砍了過去。
「啊……」
來者悶哼一聲肚腹已經中了一刀鮮血如雨般的湧出。
在下一瞬間濃姬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筆直的站在作兵衛的面前。
「嗯隨是女流之輩但是你的刀法卻相當高明……不過我還是不想和女子動手你退下去吧!」
此時此刻濃姬一心只希望信長能趕快回到寢所去;她不斷的在心中祈禱著。在那同時他的心中充滿了對丈夫的愛情。
(我願意為自己的丈夫而死……)
她很驚訝自己竟然有著這麼一份柔情……
「你再不退休怪我手下無情來吧!」
作兵衛站了起來取出放在肩上的大槍。在知道濃夫人絕對不會後退的同時他的眼中燃起了殺意。
「啪!」
當作兵衛舉槍刺來時濃姬手中的剃刀利落的畫了一個大圓然後插入了對手的皮革當中而她自己也因站立不穩而倒了下來。
這時眾人才現她已經中槍了。
濃姬只覺得下腹到脾腹間有股灼熱感膝蓋也如硬石般的無法移動然後就這樣倒了下來。
直到她倒下之前她還希望自己能夠站著、能揮舞手中的剃刀;然而她已經力不從心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人影都已遠去……
(安田作兵衛在我倒下之時會朝大人的方向攻去……)
想到這裡濃姬奮力抬起身體朝樓梯口的方向望去。
雖然她不能走了但是她的眼睛和耳朵都還完好如初。
(希望大人能平安的離開……)
然而她卻看到丈夫仍然以先前的姿勢直直的站在階梯上。
他穿著白綾綢衣筆直的站在逐漸明亮的中庭梯口渾然不覺已近破曉時刻。
(殿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痛心地想道。然而他潔白的身影卻是那麼莊嚴凜然不可侵犯絲毫不曾被這亂世所沾污。
「安田作兵衛我鄭重的向你挑戰讓我們來分個高下吧!」
信長的話剛說完作兵衛就已經拿著槍上堂緣了。很快的他的槍尖就要接近信長的右手了。
然而信長卻依然紋風不動。他只是專注的看著庭院之前的一點……那就是濃姬倒下的位置。
濃姬知道信長正看著自己。
(啊危險!)
如果她的腹部不曾中槍而大量流血的話那麼她一定會大聲警告他小心;然而此時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陷入險境。在千鈞一之際突然有人影衝了過去。
「我是森蘭丸!逆賊儘管來吧!」
「哦是蘭丸啊!很好。」
作兵衛噤口不語全力對付蘭丸。一時之間只見雙方的刀槍你來我往打得好不激烈。
全身都已負傷纍纍的蘭丸竟然不顧自己的生死……想到這裡她的心中更加哀痛。突然她看到精疲力盡的蘭丸一個不小心便由階梯上跌落下來。
在那一瞬間濃姬和信長的視線交合了。
當信長離開視線之後就再也沒有轉過頭來只是頭也不回的朝內殿走去。
走到寢所之後他關上了所有的門只有侍女們所留下的燈光透出一絲白光在風中搖擺。
「右大將!不要走!」
作兵衛雙步朝信長追去然而信長卻毫不在意的逕自往前直走。
隨即所有的門都關上了。
安田作兵衛站在門前不斷地舉槍刺向門上。
「噠!」
蘭丸跳了起來很快的跑到作兵衛的身後撿起一粒石頭朝他的脛骨丟了過去。
「大人!」
蘭丸絕望的叫道:
「你安心的去吧我絕對不讓敵人*近你半步……」
聽到蘭丸的話倒在草地上的血泊之中、正跟自己的意識搏鬥的濃姬不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為蘭丸說的正是她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