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十七章 (3) 文 / 許春樵
柳曉霞來送花籃的時候跟齊立言說了許多恭喜發財之類的客套話,還添油加醋地說齊總要不是今天去市工商聯開會本來是要親自到場祝賀的,齊立言說那就不用勞他的大駕了,一個小店也用不著興師動眾的。柳曉霞放下花籃後見到了王韻玲,起初以為她是來湊熱鬧的,還跟她打了一個招呼:「怎麼,哪陣風把你也吹過來了?」王韻玲很含糊地笑了笑,說:「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呀?」過了一會兒,柳曉霞發現王韻玲在店裡店外指指點點的,儼然像個主人似的,她這才發現王韻玲跟齊立言已經聯手了,看來出逃是他們蓄謀已久的策劃。柳曉霞有些為齊立功鳴不平了,她在鞭炮的硝煙瀰漫中堵住王韻玲:「你早就打算背叛齊總了,是吧?」王韻玲對柳曉霞的挑釁毫不在意:「背叛齊總是你的任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不過換一個地方打工罷了。」說著就轉過頭去佈置桂花折疊餐巾紙。
柳曉霞趕回天德酒樓後直奔齊立功的辦公室,齊立功正在對著電話發火:「找你們工商局是什麼鳥意思?有本事你到我面前來說。」齊立功放下電話的同時說了一句狠話:「我他媽的讓他去領殘疾證去!」原來半塘鄉政府幾個土財主請市水產局吃飯,這幫長年在鄉里摸爬滾打的地頭蛇吃了紅燒野鴨後一口咬定是人工飼養的,不願按野生鴨價付賬,在酒樓裡鬧了起來。幾個從體校請來的保安說不付賬是走不出酒樓大門的,幾個鄉幹部付了賬後告到了工商局,工商局將情況通報給齊立功時,齊立功非常惱火,要工商局來酒樓驗明正身,看看究竟是不是野鴨。工商局很頭疼,說國家沒有具體條文和質量標準規定人工飼養的野鴨就不是野鴨,此事不好辦,也就說說罷了。
柳曉霞見齊立功漸漸平靜了下來,就湊著他耳朵說:「王韻玲真的跟齊立言攪到一起了,我剛才去送花籃,看到她正在店裡指手畫腳的,一副老闆娘的派頭。這回你該死心了吧!」
齊立功一屁股癱坐在轉椅上,椅子痛苦地吱扭了一聲。
趙蓮英得知王韻玲跟老三合夥另立山頭,心裡很氣憤,更年期的狂躁使她在無所事事的日子過得太久後激烈反彈,她給張慧婷打傳呼,怕她熟悉酒樓電話不回,趙蓮英跑到街上的電話亭裡打了傳呼,很快張慧婷回過電話來了。趙蓮英感覺到張慧婷的電話像是從墳墓裡打來的,聲音又冷又細:「喂,你是誰呀?」
趙蓮英生怕電話連同聲音一起掉到地上,手裡死死攥住話筒如同攥住一個仇人:「是我呀,你大嫂,趙蓮英。」
張慧婷在有暖氣的公寓光腳踩在綿軟的地毯上,她沒有稱呼趙蓮英大嫂,只是很平靜地問道:「噢,你找我有事嗎?」
趙蓮英對著話筒激動地說:「你表妹王韻玲跟老三合夥開了店,你還不知道吧?他們已經睡在一起了。我是覺得太不像話了,齊立言把你甩了,她卻鑽空子伸了一腿,插進去了,這不是存心出你的洋相,讓你丟臉嗎?」
張慧婷聲音冷冷地說:「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趙蓮英急得渾身燥熱:「我不就是為你打抱不平嘛!」
張慧婷說:「這事我知道,王韻玲跟你們家老三是我做的媒。」
趙蓮英還想對著電話再說點什麼,裡面傳來了掛斷後的忙音,她看了看話筒,掛斷的話筒像是斷了氣的一隻死老鼠。
張慧婷掛了電話後,突然想找一個什麼東西來報復一下,在屋裡找了好半天,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報復對象,摔電視機效果肯定最好,太貴重,而且又不是自己的,摔電話也不妥當,還要留著用呢,於是她抱起床上的枕頭,狠狠地摔到地毯上,枕頭安然無恙,地毯上盛開的牡丹花依舊鮮艷,於是她用腳踩住枕頭,枕頭就在光腳的蹂躪下痛苦地扭曲變形了,這時候,她的心裡才好受些,可腳一鬆,枕頭又恢復了原形。她花了十多分鐘的時間報復一隻枕頭,可無辜的枕頭卻並不買賬。
張慧婷氣喘吁吁地倒在床上,不爭氣的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她最擔心、最恐懼的事情終於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也許在她和齊立言離婚之前,他們就已經勾搭上了,看似單純卻心懷鬼胎的王韻玲一開始就猛說齊立言的好話,把他讚美得像一個英雄、一個王子。聽說她準備跟齊立言復婚卻一個勁地說你們還是離了的好,離了好給她騰出位置,她有些恨當初將她留在柳陽城裡跟她做伴,恨自己讓她到天德酒樓上班。當初王韻玲從商專畢業沒找到工作準備回到鄉下養魚,是她挽留下了王韻玲,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這不是引狼入室、自掘墳墓嗎?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可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拿別人的罪過來懲罰自己是愚蠢的。於是她坐起來給王韻玲打傳呼,電話裡的聲音告訴張慧婷:「您打的傳呼已停機。」張慧婷想也沒想就冒出了這樣一個畫面,為了讓他們縱情聲色不受打擾,沒有嘗過男歡女愛的王韻玲主動將傳呼停了。
黃昏,落地窗外凍僵的天空呈現出凝固的血色,像是冷兵器時代一個血腥的戰場,一些墨色的雲勾勒出屍體橫陳的造型。張慧婷眼睜睜地看著黑暗霧一樣地湧進屋內,她所居住的高樓正在向黑暗的底部下沉,三個多月過去了,孫玉甫離婚的承諾只留下一些沾滿煙草味和酒精味的音節與詞彙,這張空頭支票正在一天天地變黃。孫玉甫深更半夜都要回家,張慧婷死死地抱住孫玉甫:「你說我這叫什麼,你讓我不明不白,不人不鬼地等到哪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孫玉甫繼續穿衣服:「離婚是一場戰鬥,不是一場音樂會兩小時就會結束的,你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光復快餐店生意不是興隆,而是火爆,火爆得來遲了就吃不到飯了,好像來這裡吃飯不要錢似的,許多顧客等不及王韻玲和桂花將飯菜送到座位上,就擠到後堂門口自己端,這樣一來,後堂門口就排成了一溜長隊,一些顧客沒搶到座位就捧著托盤站在過道裡狼吞虎嚥,此時的快餐店亂哄哄的就像一個單位食堂一樣混亂,這與裝修的格調和齊立言所追求的情調就毫不相干了。快餐店每天開足馬力只能提供四百份快餐,店面只有八十多平方,後堂操作間不到六平方,人手連齊立言這個老總只有四個人,所以店裡分工是很不明確的,齊立言買菜、洗菜、端盤子什麼活都干,桂花本來是洗菜切菜的,可中午人一多,也得當服務員。現在每天淨利潤在四百塊錢左右,齊立言定了一個動態工資標準,即原先的工資是按每天賣三百份快餐確定的基本工資,然後按銷量同比例增加工資,賣出四百份後,每人的工資就隨之增加百分之二十五。
王韻玲是沒有工資的,沒定過,也沒說過,齊立言是老闆,王韻玲不是打工妹,他們之間只能這樣定位。不過,齊立言說過:「我把所有賺來的錢都給你,也還不了欠你的賬,我欠你的不只是錢,還有恩。」王韻玲說:「其他就不欠了?」齊立言知道王韻玲說的什麼意思,於是就很含蓄地說:「那得要坐下來慢慢算,那也許得要用一輩子去償還。」他們都知道誰也離不開誰了,但店裡生意太忙,他們沒有一點時間坐下來談論愛情,愛情其實就在每天買菜、洗菜、賣飯的每一個細節中,愛情是體驗出來的,而不是說出來的。
齊立言和王韻玲在中午生意結束後會跟桂花、岳東生坐在卡座上喝茶抽煙,可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下午又要準備晚餐的飯菜了。這些天,齊立言與王韻玲說得最多的就是調整經營思路,改變飯菜質量,提高飯菜價格,要把一部分客戶分流到街頭流動盒飯攤點上去。經過一個多星期的反覆論證,齊立言決定將每份快餐提價到五塊,每份快餐中加一塊紅燒豬排,一個煎雞蛋,一小碗青菜湯,這個價格比「小碼頭」九塊錢一份的快餐還要豐富和實惠,更重要的是岳東生做的菜兼具維揚菜和杭幫菜的口味,極受歡迎。這一思路得到一致認可後,齊立言反省說:「我們當初定位於街頭盒飯攤點的價格,看來思路上出了問題。不過,當初信心不足,就怕做砸了。」王韻玲說:「思路沒錯,是顧客錯了,他們以為三塊錢的快餐可以吃到二十一世紀,沒想到兩個月不到就結束了。」
快餐提價後,營業量銳減百分之三十,可利潤卻增加了百分之十五。店裡輕鬆多了,他們坐在午後安靜的店裡,這是一個很奢侈的生活瞬間。
月末發了工資,岳東生拿到了六百四十塊錢,桂花拿了五百二十塊,晚上打烊後,他們是懷揣著柳陽城裡讓人眼紅的月薪下班的,桂花說要給二子買一瓶好酒,岳東生說想買一個一百二十塊錢隨身聽錄音機。二人走後,齊立言和王韻玲到二樓的倉庫兼齊立言的房間數錢,扣除人員工資和所有費用,這個月淨賺了八千二,第一個月賺了七千六。齊立言數著一堆票子的手在不易覺察中微微顫抖,數了好幾遍才確認了最後數字。數好後,他用報紙小心地包好,然後塞到王韻玲的手裡:「上個月的收入我已經存起來了,這個月的收入給你。」王韻玲不接,她望著一包錢如同望著一塊舊城磚:「我是跟你一起來幹事業的,不是為了來分錢的,二子的兩萬塊錢還沒還呢,你給我錢算什麼?我又沒跟你要錢。」王韻玲委屈得都要哭了,她不想用錢的方式來結算自己不顧一切投奔齊立言的意義。
齊立言知道王韻玲心裡想的是什麼,但齊立言自信而強悍的外表潛伏著隱秘的脆弱,他怕自己承擔不起王韻玲破釜沉舟付出的愛,於是他第一次開門見山地坦白出內心糾纏太深的惶惑和恐懼,他捉住王韻玲的手說:「韻玲,你表姐是因為對我失望才離婚的,我不能讓第二個女人在我的身邊葬送了青春,你不是為了錢才跟我一起吃苦受罪的,這我心裡有數,但我現在唯一能報答你的,就是用我們共同掙來的錢補償你,安慰你。」
王韻玲掙脫他的手,傷心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她抽泣著說:「我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安慰。」
齊立言將王韻玲摟進懷裡,他感到王韻玲身體在痙攣抽搐,他輕輕地咬著她的耳朵說:「那你說,你要什麼,我就給你!」
王韻玲死死抱住齊立言:「我要你,我要你這個人!」
齊立言此時再也控制不住地爆發出壓抑在心底裡的激情和聲音:「只要你不嫌棄我是個離過婚的二手男人,我願意把我的一生抵押給你,我願意把我的性命都交給你,我愛你!」
王韻玲哭出聲來,顫抖著聲音說:「立言,我愛你!我早就愛上你了,你不知道嗎?」
齊立言用嘴堵住了王韻玲的聲音,此時一切的表白都已經多餘,身體像是乾柴烈火一樣熊熊燃燒了起來,他們如同電影慢鏡頭中兩個中彈的戰士倒在了床上。
久違了男歡女愛的齊立言和王韻玲一樣陌生,他手忙腳亂地剝光了王韻玲厚厚的衣服,王韻玲如同一團揉捏成熟的面一樣潔白而柔軟地呈現在齊立言的視線中,當齊立言緩慢而又堅決地進入了王韻玲身體的時候,王韻玲「啊」地一聲尖叫,人就暈了過去。
齊立言發現了骯髒床單上鮮紅的血跡,如同盛開的紅梅。他摟著被汗水和淚水濕透了的王韻玲,因過分激動而說出了一句不計後果的誓言:「今生,我為你而活,為你而死。」
風平浪靜後的王韻玲像一隻受傷的貓一樣蜷在齊立言的懷裡低聲哭泣著,是因為用身體表達了愛喜極而泣,還是因為失去了女人最寶貴的底線而悲從中來,連王韻玲自己也理不出頭緒來,是又不是,兼而有之,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