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文 / 劉恆
3月4日錄
我由正院的跟班,做了左角院的隨從。我還是曹老爺的藥童和密探。我要幹的事情很多。我知道先幹什麼後幹什麼。洋人吃不慣曹家的飯菜,這事不急,他不想吃就先餓著吧。我悄悄地量了二少爺禮帽的內圍,到榆鎮旁邊的村子裡給他張羅辮子去了。
我找了頭髮顏色差不多的八個佃農,付了幾枚小錢,從他們頭上各取了一縷頭髮,我又找到編竹器的師傅。他用醋和香料洗淨八撮雜毛,用它們編了一個又黑又高的辮子套。他問誰用,是有人鬼剃頭了麼?
我說:有個做和尚的親戚要還俗了。
我把它拿給曹老爺過目。
老爺說:沒虱子吧?
他很滿意,讓我把二少爺叫來。二少爺正在前院的轎廊裡擦機器,渾身上下都是油膩子。他看見那根假辮子的時候,用鼻子使勁兒哼了一聲,廳堂裡的人都緊張了。
他說:這是滿人套在我們脖子上的枷鎖。你們不想喘氣,也不讓別人喘氣麼?
老爺說:讓你戴你就戴上,勒不死你。
少爺說:何必自欺欺人呢!
老爺說:讀了洋書,也得記著自己是誰。
少爺說:忘不了,我是蠻族!
老爺不生氣,看著兒子不情願地戴上辮子套,點點頭。二少爺抽身便走。老爺說等等,有事跟你說。少爺說你有話快點兒說,我那邊還有事。
老爺有點兒不高興了。
他說:我和你母親下個月為你完婚!
老爺撣撣褲子,回自己屋裡煮藥去了。二少爺站在廳堂的台階上,木頭一樣,眼神兒呆呆的像個傻瓜。他自言自語,比蚊子的聲音大不了多少。
他說:我早就寫信退婚了。他們同意了。他們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還要逼我!耳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聽人說女方是個大美人兒。
少爺大叫一聲:我不結婚!不結!
你說,他像不像瘋子?
他走了,晃晃悠悠的。假辮子掉下來,搭在他肩膀上,他一點兒不察覺,活像個拖著尾巴的小丑。女方是不是美人我也沒見過。總不會是只母猴子吧?二十三歲的男人口口聲聲不結婚,算是怎麼回事呢?!
僕人都說二少爺有毛病。
還有人說,曹家一家子都有毛病!
這話我可不愛聽了。
我長腳氣了。
我有四十年沒長腳氣了,在這期間長起了差不多兩代人,包括你。最近我走路不多,一直用自己的腳盆洗腳,為什麼會長腳氣呢?我就是說話說得多了點兒,如果這跟腳氣有什麼瓜葛,那可太奇怪太沒有法子可想了!你大概聽說了吧?這座敬老院裡有個女人來了月經!
我說不對,那是腫瘤!
他們說不對,就是月經!
來月經的小妹妹八十一歲了,她眉開眼笑,還以為自己返老還童了呢。結果怎麼樣?醫院來車把她請過去了。
她的小子宮出了問題。
子宮裡究竟長什麼,是誰也說不准的。
我要用韭菜水好好泡泡我的腳。
一百歲的腳也是腳,要熱愛它。
我要禁止它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