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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路坎坷 (2) 文 / 趙宏興

    「林娃子你不懂了,表叔是個開明的人,已不是第一次跟你們共產黨人打交道了。」劉表叔語重心長地說,「過些日子,春節就到了。你打算咋過?」

    趙俊林說:「俺回家過年。」

    劉表叔說:「你不能回家,現在回家還不安全,你到俺家過了年再回家,俺家是最安全的,他們不敢來抓你。」

    趙俊林想想也就同意了劉表叔的意見。

    趙俊林被救出來了,爹娘聽說後,趕到劉老表的家,一見到趙俊林,既是欣喜又是傷感。娘把趙俊林身上的灰拍打乾淨,問長問短。

    爹對趙俊林說:「林娃子,你這條命,是你表叔給撿的,你表叔是你的大恩人呀,要記住。」

    劉表叔對他們說:「沒事了,讓林娃子在俺家過完年再回去,現在回去了,還不安全。」

    趙俊林的爹娘千恩萬謝後,就回去了。

    劉表叔安排家裡人給趙俊林拾掇了一個小房間,趙俊林住的是一間小瓦房,黑色的小灰瓦,木格子窗戶,窗前有一張桌子,床上是乾淨的被子。

    劉表叔自幼出身私塾,閒時,穿著一身長衫,喝茶,看書。劉表叔有一個書房,名字叫「廊廓捨」,三面的牆上,頂天立地地擺放著幾個大書櫥,裡面裝滿了書,四書、五經、國學、文選、英美文學等等都有。趙俊林閒時最喜歡到劉表叔的書房裡來借書看,在劉表叔的書櫥裡,竟然也發現有《資本論》,這讓他對眼前這個穿著長衫的地主有了新的看法。

    劉老表有一個兒子在國民黨的部隊裡當連長,一個女兒在省城的女子師範學校讀書。

    表嬸一個小腳老太太,清清爽爽的,每天一早起來,就是去堂屋收拾案幾。條案上有一尊佛像,表嬸把一炷香點燃,然後雙手合十地拜了拜,不一會整個屋子裡就飄滿了衛生香的芳香。

    趙俊林時常與劉老表坐著聊天,從馬列主義到文學思潮,從國共內戰到國際形勢,都是話題。有一次,兩人就為地主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矛盾展開了爭論,趙俊林認為,地主佔有土地,自己不勞動,依靠出租土地剝削農民,這是腐朽的沒落的,必須要革命,他告訴表叔,一個嶄新的中國必將到來。最後,兩個人鬧得不歡而散。

    鄉下的鞭炮聲一天比一天熱烈起來,不久,春節到了。

    過完春節,趙俊林就離開了表叔家回去了。一路上,一些農人穿著破舊的衣服來來往往相互串門的身影,和門扉上貼著窄窄的春聯,使人感到一絲春節的氣氛。

    趙俊林回到家,爹和娘正攏著手在苦眉愁臉,見趙俊林回來了,一陣歡喜,起身去張羅著燒水做飯,這個貧寒的家裡又熱鬧起來。

    不久,鄰村一個在外當了許多年兵的人過年回來探親了。他是國民黨一個軍的擔架隊隊長,這次國民黨軍隊與解放軍在邵河一帶交戰,擔架隊也跟了過來,途中他正好來家探親。

    聽到這個消息,趙俊林就有了想法,因為擔架隊到哪裡,哪裡就是戰場,如果趁機溜到對方陣地,那就找到組織了,這樣既安全,又是一條捷徑。

    第二天,趙俊林找到擔架隊長。擔架隊隊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穿著一身黃軍服,他正叉著腰在門前和鄉親們趾高氣揚地說話,他看了一眼趙俊林,問找他幹啥。

    趙俊林說:「我是鄰莊的,我想跟你去幹。」

    擔架隊長說:「我是干擔架隊的,跟我干有啥出息。」

    趙俊林說:「我只要掙口飯吃就行了。」

    擔架隊長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身體雖然高大壯實,但面黃肌瘦的,確實是要吃飽肚子的人,便很爽快地說:「那行,跟著我干餓不著你的。」擔架隊這幾天不斷有人開小差,隊長認為個好勞力,他正為擔架隊人數減少而發愁,現在送上門來一個,當然是願意接收的。

    兩天後,趙俊林與爹娘告了別,跟著擔架隊走了。

    擔架隊沿著鄉間的土路朝前走著,越接近戰區,空氣越緊張起來,不時能聽到隆隆的炮聲。擔架隊裡的人,大多是從鄉下抓來的壯丁。趙俊林穿著黃軍服走在擔架隊裡,身上有了異樣的感覺,他感到不好受,覺得荒唐,一個共產黨人現在穿著國民黨的軍服,要是被俘虜了可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擔架隊長對這位新來的老鄉很熱情,有時走到趙俊林的身邊,向他關照幾句,叫他好好幹,他不但能讓趙俊林吃飽肚子,還能讓他掙到很多錢,這樣,趙俊林回去,他當隊長的面子也有光。趙俊林聽了心裡偷偷地笑。

    又走了一天,擔架隊在一個群山環抱的村子裡停了下來。村裡的百姓很少,都住在自己的家裡不敢到處走動。村子的外邊都是樹木,一直連到山坡上,山坡的一面是忽稀忽密的雜樹,另一面卻是裸露的岩石,村子的四周都布有國民黨軍的崗哨。部隊在一個農民的四合院裡設了一個臨時醫院,在這裡,可以聽到不遠處激烈的槍聲。晚上,擔架隊長來訓話,說前方就是戰地了,是共產黨的正規軍,打得可激烈了,雙方傷亡都慘重,隊員們要做好上前線搶救傷員的準備。

    趙俊林聽了,心裡暗暗欣喜,一方面為自己就要找到黨組織而高興,一方面為國民黨軍的傷亡而高興。他做好了逃走的準備。

    第二天,擔架隊上前線去,由於下了幾天小雨,路上泥濘不堪,擔架隊沿著放牧人踩出的一條小路,翻過一座小山崗,來到前線。正是戰鬥的間隙,只見國民黨軍守在戰壕裡疲憊不堪,機槍炮彈一一在目,傷員簡單包紮後,就放在山坡下的帳篷裡,鬼哭狼嚎的。擔架隊抬了傷員,就往村子裡送,在臨時醫院裡做手術。

    趙俊林留心觀察著逃走路線,觀察著敵人的前線部署。

    經過一天的奔波,擔架隊的人也都累得精疲力竭。晚上被安排在村裡一個大羊圈裡睡覺,羊圈雖然經過打掃,但空氣裡還有著濃重的膻腥味,很快,大家擠在一起就睡著了。

    幾天後,夜裡又下起了雨,天更加黑暗,空氣也寒冷了起來。遠處又響起了激烈的槍炮聲,這聲音在趙俊林聽來就像是催征的戰鼓,陣地的對面就是自己的人,他激動萬分。

    趙俊林悄悄起了床,脫下黃軍衣,溜出了羊圈。雨水打在身上寒冷無比,村頭有一個崗哨,崗哨是在兩棵樹間扯起的一個帳篷,站崗的哨兵沒精打采地靠在樹幹上。他剛走到村頭,就聽到哨兵大聲地問,前面是什麼人?趙俊林在一蓬棘荊下伏下身子,一動沒動。哨兵也懶得過來查看,端起槍就射了一顆子彈。子彈從趙俊林的身旁嗖地飛過,這時對面卻響起了一陣躁動,原來是一頭野豬受了驚,瘋狂地跑了起來。哨兵罵了一句,收下槍,放心地回到帳篷裡去了。

    趙俊林迅速沿著一個旱溝滑下去。旱溝裡落滿了樹葉,經過雨水淋後,十分光滑,趙俊林滑到溝底,沿著山溝奔跑起來。

    離村子越來越遠了,趙俊林也沉著起來,他沿著白天觀察好的路線,繞開前線的陣地一路向前走著。路斷了,他就憑著過去在山區裡走路時的經驗找。岩石經過雨水淋後,非常滑,趙俊林一不小心崴了腳,他痛得呲牙咧嘴坐在地上,使勁地搓揉,然後,折了一個樹枝拄著,一瘸一拐地繼續走。天濛濛亮時,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村子,村子很大,房子沿著山崗高高低低地起伏,房子的上空是寂靜的炊煙。

    趙俊林坐下來觀察著,有放牧的小孩,趕著一群羊出來了,羊喵喵地叫著,到山腳下散開了。有兩個民兵扛著槍來到一個高崗的大樹下站崗,他知道這兒肯定是紅區的,村子裡肯定住著共產黨的組織,趙俊林慢慢地向高崗處走去。

    趙俊林經過一夜的奔波,又累又困,兩個民兵看到趙俊林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警惕地端著槍問:「站住,幹啥的?」

    趙俊林停下來說:「我是來找解放區的領導的。」

    一個高個子民兵說:「你找我們領導,你有介紹信嗎?」

    趙俊林說:「我沒有,但我有聯繫方式。」

    高個子的民兵讓另一個民兵站崗,自己帶著趙俊林向村子裡走去。

    民兵端著槍跟在後,不斷告訴他怎麼走,很快就到了村子裡。村裡房子的牆壁都是用大塊石頭壘砌而成,巷道狹窄,走在裡面如走在古堡裡一樣。民兵把他帶進一個院子裡,院子裡有幾個穿著軍裝的人,他立正敬了禮,一個領導讓他進屋,民兵把趙俊林帶到屋內,交給了他,並說明了情況,然後出門走了。

    這裡住著的是區政府警衛班,班長對趙俊林進行了詢問,趙俊林把過去在區政府工作的情況,和如何來尋找組織的經過說了一遍。

    警衛班長沒有作聲就走了,他通過一個院門,來到隔壁的區政府辦公室,把趙俊林的情況對區委書記做了匯報。

    區委書記高大的個子,黝黑的面孔上還長著幾顆青春痘,說話聲音響亮,是典型的北方人。在這裡,區政府和部隊是合在一起的,隨著部隊一起轉移。區委書記問了趙俊林的身份,由於他們不隸屬於一個省委,所說的情況和聯繫方式雙方都對不上,趙俊林又沒有東西證明自己的身份。區委書記感到很為難,趙俊林也很焦急。區委書記對趙俊林說:「從你所談來看,我相信你是解放區的一個幹部,但目前我們省委與你們那邊聯繫不上,你只能隨我們一起轉移,暫時不能安排你工作,但你要遵守我們的紀律。」

    趙俊林留了下來,區委裡不斷傳來解放軍在前線打了勝仗的消息,趙俊林聽了很高興。他經常一個人站在窗口前遙望,想到自己的上級領導們,一定在地下堅持開展工作,與敵人鬥爭,自己至今還沒有找到組織,不能參加到火熱的對敵鬥爭中,真是太遺憾了。想到這裡,他感到全身燥熱,他不能脫離組織,組織一定在某地等待著他。

    不久,區委把他分到文工團工作,給戰士們編寫劇本。文工團裡都是年輕人,他們背著背包,挎著胡琴、笛子等之類的樂器,去鄉下宣傳黨的政策,去部隊與戰士們聯歡。

    過了幾天,區委通知趙俊林,根據得到情報,皖北特工委在寧州市一帶活動。趙俊林激動了一下,但如何去寧州市呢?這裡與寧州市之間隔著一片廣闊的白區,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趙俊林隨著區政府轉移了幾個地方,他看到這裡的解放區也一樣,糧食越來越吃緊,生活越來越困難了,工作人員也都在遣散。

    這天,區裡安排他和小分隊一起轉移。

    這是一支文藝小分隊,由十幾個戰士護送著轉移。這些戰士們都是從前線上下來的,個個身經百戰,戰鬥經驗很豐富。

    這天,隊伍在一座山崗裡行軍,山崗上是密密的樹林,腳下所謂的路其實就是枯草上的印跡,大家背著槍悄悄地走著,走到山高處,樹林稀疏起來,可以看到遠處廣袤的田疇,和棋子一樣的村莊。大家休息了一會兒,趙俊林感到腳底有點疼,他脫下鞋一看,什麼時候腳上已磨出了幾個血泡,他感到很難過,是不是自己意志退卻了,過去帶著隊伍東奔西走,腳上走出了厚厚的老繭,什麼時候有過泡的?繼續趕路了,前面就是下坡路了,石頭也多了起來,在這樣的密林裡行走,聽著陣陣松濤,心情十分輕鬆,有人還輕輕的哼起了小調。突然響起一聲槍響,大家一陣驚詫,隊長高喊遭到伏擊了,他指揮大家迅速散開,臥倒,進行還擊。這時,子彈尖利的嘯聲,在密林裡穿梭,剛才還是輕鬆的樹林裡,頓時充滿了緊張,有幾個戰士不幸犧牲了。

    隊長指揮大家往外邊打邊突圍。

    趙俊林和一名戰士突圍出來,兩人沿著山腳跑,在一座墳地裡停了下來。

    小戰士端著槍向四處看看,見沒有什麼動靜,槍聲也停了下來,就鬆了一口氣。兩人依在墳堆上,歇息著。

    趙俊林說:「同志,我們這次損失大不大。」

    小戰士說:「這次犧牲了幾位戰士,其他人朝那邊突圍了,我倆到了這邊,等一會我們再找過去。」

    這是一片土墳丘,荒草萋萋,劇烈緊張之後,兩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小戰士手裡緊握著槍,一刻也不敢鬆懈地打量周圍。

    就在這時,從對面的墳頭上,突然射來一梭子彈,小戰士在趙俊林的面前犧牲了,鮮血濺到了趙俊林的身上。難過和恐懼,使趙俊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幾個端著槍的國民黨士兵走了過來,明晃晃的刺刀對著趙俊林,他們以為他死亡了。一個士兵上前俯下身來,聽到趙俊林粗重的呼吸,嚇得後退了一步,大叫:「這個是活的。」接著響起一陣拉槍栓的聲音。另一個士兵走上前來,把趙俊林全身上下抹了一遍,看他身上沒有什麼武器,便一把抓住了趙俊林的衣領,說:「活的,帶回去。」

    趙俊林站了起來,把他的手扳下,說:「放下,我跟你們走。」

    幾個士兵把趙俊林緊緊地捆了起來,趙俊林回頭深情地看了一眼躺在墳地上的小戰士,難過地跟著他們走了。

    出了山,就是一遍平地了,趙俊林這才看到田地裡到處都是國民黨部的士兵,知道隊伍剛才是被包圍了,想起那些犧牲的同志,他感到很痛心。趙俊林在前面走,幾個士兵背著槍押在後面。走了一個時辰,趙俊林被帶到一個古老的鎮子裡,看到國民黨兵又押著一個共產黨回來了,大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站在路邊看。走進一個高牆的大院裡,國民黨部隊在這裡設了一個臨時指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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