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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十八 (1) 文 / 程樹榛

    「小劉,從頭到尾,一點也不許落,通通告訴我們!」在車間休息室裡,一群鑄工們圍著劉向華叫嚷道。

    現在正是中午休息時間。隨著車間基建的加速進行,現在的休息室,已經大大改觀了。牆壁已經粉刷一新,窗明几淨,粉壁生輝。兩端整齊地排列著一排排又高又長的用木板隔開的櫃櫥,這是鑄工們存放工作服的地方。但休息室裡的其他陳設仍然很簡單。乒乓球檯還是原來的,擺在屋子的正中間,球網繃得緊緊的,說明有人剛剛在打球。台上放幾個飯盒,有的人還正在用飯盒喝開水。

    快要踩到九月沿上了,但天氣仍然很熱,青工們只穿著背心,只有老桑布沒捨得把工作服脫下。

    戴繼宏、張自力和楊堅正蹲在一個角上,低聲商討什麼。只見戴繼宏對著一張圖紙不斷地比劃,張自力頻頻點頭,這三個人是不知道什麼叫休息的。而小劉卻神色莊重地端坐在一群工人中間,活龍活現地敘述著他遇到的一件了不起的事。

    「好!咱就給你們講上一講。」小劉把用來盛水喝的飯盒,猛地往地板上一放,由於用力過猛,上邊濺出幾點水花來,有幾滴濺在坐在最前邊的張秀巖的臉上,她生氣地瞪他一眼,小劉抱歉地向她笑了笑,又只顧說自己的:「早上剛剛上班不久,你們幾個上型砂工部去搗弄沙子去了,楊堅和張師傅在砂型背後談話,老戴正蹲在砂型底下觀察……觀察什麼呢?觀察地形吧!我呢,也在一邊出神兒,咱還想對最後澆注大機架出點小點子。正在這時,黨委書記跟廠長從左邊的門口進來了。他們是常來的,咱也沒有注意,誰知後邊還跟著好幾位客人,進門後就這裡看看,那裡瞧瞧,我想,又是來參觀我們鑄造大機架來了,咳,現在有啥參觀的?只是個空砂型。要參觀,你過兩個月再來,看點真玩意兒,才帶勁。我偶爾用眼睛一瞅,當中有一個個子最高的人,好像有點面熟,在哪兒見過呢?一時又想不起來。」說到這裡,小劉搔了搔後腦勺,看樣子他現在還在回想這事,不過,也還沒想起來,於是,他又有點生氣地說:「媽的,我這人就是記性不好,忘性不壞,這腦袋瓜,也挺混蛋的!」

    眾人聽了,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李大炮說:「罵得對!完全正確。」

    老桑布師傅急於聽下去,忙說:「別打岔,讓小劉說下去!」

    小劉詭譎地笑了笑,然後說:「我這個腦袋還又挺頑固,想什麼非想到底還不行。」他又搔搔頭,「我再那麼一想,你們說,怎麼樣?」

    眾人說:「想起來了?」

    「咳,是想起來了!那個人的相片,在報上常常看到,我想他一定是個大首長。」小劉更加神氣了,「沒錯,準是!」

    秀巖笑著說:「現在該吹了!」

    「吹?哼!沒有這點眼力還算有本事?」小劉驕傲地晃著腦袋,「正當我再想下去的時候,劉魁同志向我招手了,看意思是讓我過去,我當然就大大方方地過去了;剛走到跟前,那位大首長就向我走來了,他笑著問我:『小同志,你是幹什麼的?』」小劉故意把嗓子壓得很低,學著那位首長講話,然後又接著說:「我趕緊就地立正,」他當場又做了個立正的姿勢,「『報告首長,我是鑄造大機架的!』首長又問我:『鑄得怎麼樣,有困難嗎?』我趕緊回答說:『報告首長,困難很多,我們不怕!』首長聽我說,笑了,看樣子對我的回答很滿意,又問我:『你們準備什麼時候鑄出來?』我說:『按計劃是年底,可我們想十月底就把它幹出來!要依我們青工的意思,國慶節前就提前完成。』首長一聽,更加高興了,說道:『那很好啊!不過,你們有把握沒有?能保證質量嗎?』這一問,我可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秀巖笑著問:「你的能耐呢?你不能這樣來回答,」她也把雙腳一併,立正著說:「報告首長,我們一定保質保量,提前完成任務!」這種回答方式,是她從小說和電影中的女戰士那兒學來的。

    大夥兒也隨聲附和道:「應該這樣回答!」

    小劉卻不以為然地說:「你們說得倒很好聽,要是當著首長的面,你們就會覺著嘴不大聽自己使喚了。」

    「怎麼,大首長模樣兒挺嚴肅嗎?」桑布師傅小聲地問。

    「一點也不!可我就是緊張。我想了半天,才說:『我覺著是有把握,可我不當家。』首長又笑了,問:『你們誰當家呀?』我說:『老戴!』『那就讓你們老戴來一趟吧!』可這時候,老戴已經不再觀察地形了,正跟張師傅、楊堅一塊兒嘀咕什麼哩。看樣子,他們根本不知道我這邊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還以為是平常來參觀的哩!因此,我就放大嗓子叫了一聲:『老戴!』」

    「幹什麼?」由於小劉仍在表演當時的情況,聲音很大,戴繼宏正蹲在牆角邊和張自力說話,聽這叫聲,以為是在叫他,猛地回頭問了一聲。

    秀巖忙笑著說:「不是叫你,小劉在講故事哩。」說罷,又催促小劉道:「老戴怎麼了?」

    小劉又繼續說道:「我說:『老戴,首長叫你!』這個傢伙還不以為意哪,他頭也不回地問我:『哪個首長?』我說:『在這兒,你快過來!』老戴這才認真朝這邊看,這一看不要緊,可把他忙壞了,因為黨委書記、廠長、大首長、還有大首長帶來的客人,都一齊望著他。他老先生這才慌了手腳,看樣子一下子想越過大砂型跳過來。」

    張秀巖聽到這裡,大吃一驚地說:「哎呀,那麼寬怎麼跳?他不怕掉進地坑裡去?」

    「幸虧有你提醒,他才沒有跳,慢慢從一邊繞了過來。」小劉調皮地說。

    秀巖用拳頭狠狠地捶了他一拳,說:「看你這個死鬼,又嚼舌頭!」

    「哎,你怎麼老打岔兒?」李大炮急於想知道事情的究竟,就制止小張,轉臉又去問小劉:「後來呢?」

    「後來,老戴就過來了,」小劉接著說,「老戴說些什麼,咱沒完全聽清楚,那麼些人圍著他,我也不好向前湊。現在,就讓他告訴咱吧!」說罷,便又轉臉高聲叫道:「老戴,來告訴咱們,你跟那位大首長說了些什麼?」

    這時,戴繼宏他們的事已合計好了,戴繼宏也正想過來加入他們的談話,聽小劉叫他,就立即過來了。他笑著向小劉問道:

    「你就知道嚷大首長長、大首長短的,你知道這位大首長從哪兒來的嗎?」

    小劉說:「我想,一定是從北京來的。」

    「猜得還不大離兒,」戴繼宏笑著說,「正是從北京來的中央首長,專門來看咱們鑄造大機架的。」

    「啊!中央首長?」秀巖驚訝地叫了一聲,「真遺憾,沒看到!」

    其餘的人也都表示了同感。這一來,小劉更加得意了,他向大夥兒晃著腦袋:「嘿嘿!怎麼樣?」

    性急的張秀巖再也坐不下去了,她催促戴繼宏道:「快點說說,中央首長和你說了些啥?」

    「我向首長們匯報了情況,」戴繼宏沉著地回答說,不過,聲音裡還帶著些興奮和激動,「首長們聽了很高興,他說,咱們幹得好,幹得有志氣,符合黨的自力更生精神。還說,帝國主義和他們的僕從們,千方百計封鎖我們、卡我們,就想讓咱們的鋼鐵巨人永遠站不起來。首長說,這也是一場尖銳的階級鬥爭,不過,這是國際範圍的。首長說,咱們能夠打破他們的封鎖,奮發圖強攻克科學技術尖端,是長了咱們中國人民的志氣。」

    桑布師傅激動地說:「說得痛快!說到咱們心眼兒上了。」

    「首長還告訴咱們,」戴繼宏繼續說道,「咱們全國工業戰線上,都在自力更生方針的鼓舞下,創造著奇跡。上海東方機器廠萬噸水壓機製造得很順利,人家用土洋結合的辦法,使用電渣焊的辦法,把幾百噸的橫樑焊起來了。」

    「哎呀,真棒!上海工人幹得真帶勁!」鑄工們紛紛讚歎地說,「咱們得向他們學習啊!」

    「首長說,咱們一個在南方,一個在北方,應該互相促進,互相學習!」

    小劉問:「老戴,首長沒對咱們提出什麼要求?」他還在惦念自己提的那個想法。

    戴繼宏迅速地和張自力、楊堅交換一下眼色;張自力向他點頭示意,像預先商議好似的;楊堅向戴繼宏說:「老戴,你就談談吧!」

    「有什麼就快講吧!」大夥兒一齊催促道。

    「好!」戴繼宏嚴肅地站了起來,眾人也屏聲斂息地看著他,只聽他用那堅毅而富鼓動性的語氣說道:「同志們,中央首長對咱們製造大型軋鋼機非常重視,他說,咱們自力更生製造這樣的大機器,對世界上那些反動傢伙,是個很大的打擊;對世界革命人民,是個很大的鼓舞。首長說,咱們敬愛的毛主席,也很關心咱們的工作!」戴繼宏剛說到這裡,大夥兒的心花一齊開放了,心中像有無窮盡的波濤在洶湧澎湃,他們驚訝地說:「啊!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知道……」大夥兒因激動而騷動起來,你言我語,只聽一片嗡嗡聲。不過,戴繼宏洪亮的聲音,很快把他們的聲音壓了下去,「對!同志們,毛主席也知道咱們正在按照黨的指示,鼓足了幹勁,攻這個大堡壘!毛主席也希望咱們這個鋼鐵巨人快點站起來,為我們的社會主義建設出力,為世界人民的革命事業服務。現在,全廠職工都在支援咱們,屬於人家金工、鍛壓、裝配的配套部件,都正在加快地幹,外廠協作的配套設備,也都運來咱們廠了。現在,就等著咱們的大機架了!同志們,咱們能不能用大機架迎接國慶?大伙說能不能?」

    「能!」十幾個人的拳頭舉起來了,像莊嚴的宣誓一樣。

    戴繼宏立即又說:「既然大家勁頭這麼足,咱們就把這個決心向黨委提出來好不好?」

    「好!」一片雷鳴般的聲音。

    但是,話音還未落,技術副主任李守才從一邊走過來了,他看到工人們那種情緒激昂的勁頭,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老戴向我們做動員哩!」小劉炫耀似的說。

    一聽小劉這麼說,他明白個七八成了。因為自從中央首長來廠視察的消息傳出後,人們都沉浸在深深的激動中,他自己也曾被這種激動的波濤所觸動,心裡邊無法平靜下來。最近這些天,全廠職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型機架的澆注上,軋鋼機各種輔機都在加速製造,全廠支援鑄造大機架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這種火熱的情勢,那樣劇烈地震動著他,使他原來那種等天車裝好再說的想法,無法再在車間內外的職工面前拿出來。形勢所迫,他也不得不在努力思考個萬全之策。為了集中全力來設計這個方案,他又採取了自己習以為常的老方法,一頭埋到資料堆裡,海底撈針般地尋求一種可靠的方案。他總認為,鑄工們所提出的一些建議,都是不可靠的設想,缺乏科學根據,只有書刊、特別是國外書刊所刊登的,才是最可信賴的,因為那些是國內外權威人士、大專家的無數經驗的積累,如果不成熟,人家不會拿出來發表的。為了使方案的可靠性大些,必須尋求現成的東西。經過考驗的東西,總是要可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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