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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十七 (3) 文 / 程樹榛

    「老楊,你說呢?」王永剛又去點楊堅的名了。技術員一直躲在一個角落裡,靜聽別人在說話。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人一多,口一雜,他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此刻,聽到王永剛和工人們的這一番談話,好像明確了許多問題。他稍經思索,回答道:「我覺得咱們現在革命的含義和過去是一樣的,只不過形式有所不同罷了。我們工作的本身就是革命的內容之一。現在,咱們在工作中不但要克服各種技術問題,而且首先還要戰勝各種阻礙我們工作前進的錯誤思想,這裡邊往往也包括我們自己的思想,不對它們進行革命,工作就無法進行。」楊堅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然後用眼睛望著黨支部書記,好像問:「我說得可對?」

    王永剛連連點頭,表示肯定。

    可是,小劉卻說:「老楊,你今兒怎麼變得這麼文縐縐的了?盡說些叫人揣摩不透的話。」

    「你為什麼揣摩不透呢?」王永剛問他。

    「太文了,太深了!」

    「那怪你自己。」書記意味深長地說。

    「怪我啥?怪我沒上大學,沒喝老楊那麼多墨水?」小劉對書記的話不太服氣了。

    「看你這小傢伙想哪兒去了?」王永剛笑著對他說,「我是說怪你平常沒好好學習政治,光貪玩了,對很多問題都不懂。你說,我批評得對不對?」

    小劉低下頭來不再爭辯了。書記批評得很對!自己雖然二十來歲了,始終玩心不退,業餘時間多半用在玩上,不是下棋,就是打撲克,一見賽球,兩條腿就邁不動了。張師傅和戴繼宏曾經批評他好幾次,數勸他好好學習,但他總感到自己是個工人,既不想當技術員,又不去當領導幹部,學那些不沾邊的政治理論幹啥呀?倒不如休息得好,玩得好,幹活時勁兒足,出活快,質量也好,因此,工段長的話就這耳朵進,那耳朵出來了。最近,工段裡好多同志在學習毛主席著作,戴繼宏也要他好好學學。他想,毛主席著作可得好好學一學,因此就買了幾本書,還訂了幾個筆記本,可是一到學時,又有許多「攔路虎」擋住了去路,看不上一頁半頁的,就看不下去了,於是勁兒又洩了下來。心想,反正咱就是聽黨的話,按黨的話來幹活的,不去傷那份腦筋了。有時看到張師傅有點空兒就拿起《毛澤東選集》來看,看不上幾句就得問別人,心裡反而覺得這老頭兒有點好笑,這麼一大把年歲,還讀什麼書?……今天,聽了書記和其他同志一些話,才知道自己對很多道理還搞不清,別人看成很簡單的事,自己思想還解不開,這不都怪自己沒好好學習政治嗎?因此,他有些慚愧地說:「王永剛同志,你批評得很對!」

    「那以後該好好學習了吧!」工段長卻趁機借了東風。

    「認真學習也是件不簡單的事,」王永剛又說,「一個人能把學習堅持下來,持久不斷,也是一種革命的本事。生活中有些人就是坐不下來,連半個小時的書也看不下去,這是對自己要求不嚴的表現,我年輕時也有這個缺點。」書記回憶著說:「那時,我覺得我當紅軍是為了打白匪、鬧翻身的,當兵會打仗就行,學習,去它的吧,那是首長和知識分子的事。可後來,首長告訴我說:『咱們是干革命的,要把舊中國改變為新中國,要把舊世界改造成新世界,不學習哪能幹這麼大的事業?』當時首長還說,長征時,咱們的毛主席騎在馬上還看書哩!我們有些老首長,年紀很大了,身體也不好,但是學習勁頭卻很足,他們說:『為革命而學習!』我那點文化和理論知識,就是在他們的影響下學來的,由於養成習慣了,要不學習反倒有點不舒服了。」

    王永剛這段話說得很長,但聽的人卻非常專心,都感到親切動聽。有的人,為自己平時沒抓緊時間學習而慚愧,現在,心裡頓時增加了一股勁。小劉把拳頭一揮說:「王永剛同志,從今以後你看著吧,咱一定不再糟蹋時間,向你們老紅軍老革命學習!」

    「為革命而學習!」李大炮接著說。

    「對,應該這麼理解。」王永剛鼓勵他們說,「工作是為了革命,鑄造大機架是為了革命,學習也是為了革命,這樣,我們目標明確了,思想就一致了。」說到這裡,他又向戴繼宏看了一眼,說:「老戴這方面做得就不錯嘛!毛主席著作學習抓得很緊,業務學習也不放鬆,我看就值得你們這些小青年學習。」

    工段長聽了書記的表揚有點不好意思,他說:「我可不值得學,我還差得遠哩!張師傅才值得學哪,他年紀這麼大,每天晚上還堅持學習《毛澤東選集》,光筆記就記了兩大本。」

    「嗨,幹嗎把我這老頭拉出來,」張自力擺了擺手,「我學那幾頁書還能算?要不是繼宏常常給我『拄拐棍』,我連字還認不全哪。」

    「好啊,你們這爺兒倆真有意思,」小劉說,「過去學幹活時,你當師傅,」他指著張自力,「現在你又成了徒弟了。」

    「這事本身就是一種革命行動,值得大夥兒學習啊!」王永剛鼓勵地說。

    話越說越多,內容越說越豐富,天南地北,海闊天空,無所不談。原來比較沉鬱的空氣,被黨支書的到來給趕跑了。這時,清涼的晚風也從外邊吹進來,大家感到心裡非常愜意。原來,不知在什麼時候,外邊已落過了雨,天邊的烏雲也被風吹得無影無蹤了,湛藍的天空,已經星斗滿天,一輪明月,放出銀白色的光輝。表上的時針,已指向十點了。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鄭心懷,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子。王永剛想,時間不早了,該讓他們休息了,桑布師傅路遠,也該回去了。於是,他站了起來,笑著說:「老戴,讓大夥兒睡覺吧!我的眼皮老是向一塊粘了。」

    戴繼宏把書記送到門口。王永剛又對他說:「老戴,把大家的情緒掌握住,別心急,你自己更要沉著,今天白天的會,我認為還是開好了的,會上提那些問題,你跟老楊細細地考慮一下,我們要求快,但更要求穩,保證質量,好中求快,穩中求快!好,快回去睡覺吧!千萬不許加班。」說罷,書記把老桑布的手一扯,說:「老鷹,咱們一塊兒飛吧!」原來他們倆都是騎自行車的。

    戴繼宏感覺王永剛的話很對,應該很好地領會,不過,最後那句話,他卻只是口頭答應下來了,因為,人們都走了,楊堅卻留了下來,他問工段長說:「老戴,咱們還得……」

    「正合我的心意!」

    不一會兒,在馬路旁一處明亮的路燈下,出現了兩個人影兒。

    兩個人把剛才大伙提出的補充建議,仔細研究分析了一下,又一個一個地充實到他們原來的建議中去。這樣一來,他們倆都感到,比起討論之前,建議的面貌大大改變了,內容豐富得多了,於是,兩人的心裡,都多少有點像懸著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老戴,還是群眾的智慧豐富!」在回宿舍的路上,楊堅忍不住說道。

    「那當然,」戴繼宏深有同感,「遠的不說,就拿咱鑄造這大傢伙以來,哪一件事不是群眾共同出點子幹出來的!怪不得,毛主席一再指示說,幹什麼事都要走群眾路線。」

    分手以後,戴繼宏高高興興地回到宿舍裡來。但是剛進屋,便聽見有人在哼哼,他起初以為誰在打鼾,沒留意,就拿一條手巾去洗澡間洗冷水澡。回來之後,這哼哼聲卻更大了,仔細一聽,原來是鄭心懷發出來的。他走上前,輕輕地問道:

    「怎麼了,老鄭?」

    「我腦袋疼。」鄭心懷的聲音很低弱。

    戴繼宏用手摸了摸他的頭,吃了一驚:

    「哎呀,太燙了!快起來,上醫院。」

    他把燈擰開。其餘的人也差不多都醒來了,一齊驚問:

    「怎麼了?」

    「老鄭燒得很厲害!」

    鄭心懷想掙身起來,但是還沒坐起來,身子卻像軟麵條似的又躺下去了。

    戴繼宏連忙代他找了褲子和褂子,一件件替他穿上,把他扶在床沿上坐下,問道:

    「你感覺著心裡怎麼樣?」

    「難受極了,頭暈得很。」他有氣沒力地說。

    「上午他就說腦袋疼。」趙虎子說。

    戴繼宏這才想起,為什麼白天開會時他一言不發;今晚上大家一塊談笑,他也精神不振。「你為啥早不說呢?」他抱怨道。

    鄭心懷最近不大好意思請病假了。過去有病無病就去醫院,一去就是半天,工人們對他意見很大,上次工會小組開生活會,同志們對他計較地位、消極怠工、追求享受等等資產階級思想,展開了嚴格而懇切的批判。張自力還進行了回憶對比,沉痛地談了舊社會工人的種種苦難以及今天當家做主、建設社會主義的光榮,耐心地啟發他的階級覺悟。這次會對他的震動很大,他的心有些動了,以致現在真有點頭疼腦熱,倒不好意思再請假了。今天,沒請假,主要還想聽聽討論的結果。晚上,他覺得似乎好一點,也就懶得動,誰知大夥兒從這兒散走後,這病就來勁了。

    對戴繼宏善意的抱怨,他也不好說什麼。

    戴繼宏幫他穿好了衣服,小劉說:「叫救護車吧?」

    「算了!」戴繼宏知道叫救護車,還得去打電話,電話接通後,還得去叫醒酣睡中的司機,這樣會驚動許多人,使很多人睡不好覺。「我來吧!」說罷,對鄭心懷說:「來,老鄭,伏在我背上。」

    這次,鄭心懷倒很聽指揮。戴繼宏背起了鄭心懷就向外走,宿舍裡其他幾個工人也跟了出來,工段長轉回頭說:「黑天半夜,去那麼多人幹什麼?你們都睡覺去,明天還得戰鬥呢!」

    「那你呢?」

    「別管我!」說罷,就大步流星地走下樓去了。

    戴繼宏身強力壯,但鄭心懷也是膀大腰粗,身子肥壯,背起來也感到有點吃力,但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只想快點趕到醫院。

    一氣兒背到醫院的急診室,但室內大夫卻不在,一個剛剛看過病的工人告訴他,大夫到樓上查病房去了。

    戴繼宏只好把鄭心懷放在一張病床上,對他說:「你在這兒躺一會兒,我去找大夫。」

    他趕到病房,正好大夫查病房剛結束,正在用酒精擦拭手指。戴繼宏叫了聲:「大夫!」

    大夫抬頭看了看,一下子便認出他來了,又是那個愣小伙子!他笑著問:「又背病號來看病了?」憑經驗,大夫知道了戴繼宏的來由,他已經不止一次為戴繼宏帶來的病人看病了。

    戴繼宏笑著點點頭。

    大夫急急忙忙地來到急診室,當他看見病人時便笑著說:

    「是你啊,怎麼又病了?」他把體溫表遞給鄭心懷。

    可見,他們也已經打過不止一次的交道了。

    大夫用聽診器聽了聽病人的前後胸,然後又看了看體溫表,多少有些吃驚地說:「這麼高!」

    戴繼宏急問:「多少度?」

    「攝氏四十度。不過,沒關係,是重感冒。」

    「怎麼辦?大夫!」

    「住院吧,住兩天院就會好的,沒關係。」看見戴繼宏那焦急的樣子,大夫安慰他說。

    戴繼宏又把鄭心懷背上了病房,找到了床位,一切都安置好了,然後對鄭心懷輕聲地說:「老鄭,大夫說了,重感冒,沒關係,你安心養兩天吧,我回去了。」

    鄭心懷雖然發著高燒,腦子還是清醒的,這兩個多小時的經歷,他看得清清楚楚,現在,看見工段長那憨厚善良的面孔伏在自己的眼前,他的眼睛不由得有點濕了。他努了努嘴,從內心裡發出聲音來:

    「老戴,謝謝你,可把你累壞了!」

    「你說的什麼話呀!安心養病,明天再來看你。」

    鄭心懷激動地點點頭,他似乎初次感到工段長的聲音是這樣柔和、親切。

    戴繼宏從醫院走出來,東方已經隱現魚肚白,地平線下,似有淡紅的雲靄在上升,等他走到宿舍時,這雲靄已經變成千萬條閃光的金線,一輪紅日已冉冉上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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