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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十六 (1) 文 / 程樹榛

    造型的順利成功,對鑄鋼車間全體職工來說,是個巨大的鼓舞,他們的勁頭更大了,信心更足了,因此工作進展得也更快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又下了型芯,對鑄型進行了乾燥,由於技術上又做了許多革新,乾燥深度大於應達到的要求,效果很好,這麼一來,萬事俱備,只剩下澆注鋼水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卻在這個關鍵時刻發生了:鑄鋼車間一台最大的天車,無法安裝下去了。主要原因是天車上的一台主電機,要向國外一廠家訂貨,交貨期本來講定了的,現在,他們突然來電報通知:這台主電機短時間內交不了貨。

    這太出人意料了。安裝大型天車的工人們,最近這些日子做了多大努力啊!萬事俱備,主電機一到,天車就交付使用了,誰知這些傢伙,竟這麼背信棄義!

    沒有大型吊車,怎麼能把鋼水包吊起來澆注砂型?在節節勝利的大道上,突然遇見這麼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對向前進軍的戰士來說,是多麼傷腦筋的事。因此,有的人洩氣了,說:

    「咱們這座大山真不好攀,現在,碰見這樣高的陡壁,是沒法再上了。」

    楊堅也對戴繼宏說:「老戴,難道咱們真的被這關卡住,那可太憋氣了!」

    王永剛及時地召開了支委會,對情況作了全面的分析,之後,他又代表黨支部向全體黨團員和積極分子說:「要沉住氣!不要把事情看得過分嚴重了。現在先把前一階段工作好好總結一下,在總結勝利經驗的基礎上,發動大家繼續討論攻關鍵。」他要求全體黨團員積極分子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把大家的勁繼續鼓起來,千萬不要在思想上打了退堂鼓、認輸了。會上有人問:「國家對這種情況怎麼處理?是不是在積極想辦法?」

    王永剛說:「國家當然會積極想辦法,不過,我們不能依賴國家給我們現成的辦法,我們要繼續發揮自力更生的精神,來解決這個問題。」

    車間行政也向全體職工交代了形勢,進行了動員。並號召工人和技術人員進一步解放思想,打破舊框框,用我們自己的智慧和雙手,巧取這個技術尖端。同時,要求全體職工,對這個仗要有把握地打,有準備地打,一定要獲得全勝,一次成功,不許損兵折將,不准降低質量。

    於是,車間裡又召開了各種技術討論會。

    但在車間一級的技術會議上,李守才又持了反對的態度,他的理由甚至比當初開始討論鑄造問題時更加充分了。他甚至說:「問題很明顯,目前除了國家想辦法外,我們是難以克服的。我早就說過,沒有大的天車,我們是沒法進行澆注的,大家知道,這天車就是天車,你再有能耐,也不能變個天車出來。」

    李守才的態度又變得很僵硬了,這使戴繼宏很為惱火。在最近一個階段,技術副主任的態度本來變得比較積極了,不但幫助解決一些問題,而且有幾次還親臨現場進行指導,人們滿以為他今後會一直積極下去,誰知面臨新的關鍵,他又打了退堂鼓。李守才這次把話說得很委婉,不像過去那樣的頑固,他說:「這澆注問題非比尋常,就是在條件充分具備的情況下,還常常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功虧一簣,何況現在,非得想個萬全之策不可!……」

    戴繼宏見他這樣空空洞洞地說些不沾邊的話,又有點發急了,他問:「李主任,這個萬全之策,什麼時候才能想出來呢?」

    「慢慢來嘛!別急,老戴!你就是太性急,」李守才索性批評起戴繼宏來了,「等澆注用的天車裝好,咱們馬上就澆注。急有什麼用?」

    「那澆注天車要是永遠裝不好呢?咱們就永遠不澆注了?」戴繼宏追問他。

    「好一個奇怪的假設!」李守才譏笑地說,「天車怎麼會永遠裝不好?咱們又怎麼會永遠不澆注?這種假設是不存在的。按咱們目前的進度,已經提前很多了。」

    梁君從旁插嘴說:「澆注大機架是百年大計,早幾天晚幾天影響不大,如果光圖快,保證不了質量,就不太好了。」梁君對新出現的問題,多少有點暗暗慶幸,因為澆注拖得遙遙無期,他的探親假就好請了。他最近又探了探李守才的口氣,看樣子有准假的希望。不過,他現在在說話上越來越小心了,今天的話說得更冠冕堂皇,好像只有他才關心產品質量似的。

    楊堅和其他幾個技術員在一旁沉思,沒有說話。

    面對梁君這種推波助瀾的態度,戴繼宏真想狠狠地頂他幾句,但一轉念,沒有這個必要,說發火了,還可能衝撞了李守才,這樣反倒不好了。上次頂嘴的事,王永剛就批評過他。支部書記對他說:「對他們,不能用發火來解決問題,大吵大嚷,是工作無能的表現;你是黨員,又是工段長,群眾事事都在看著你,你要更加沉著、穩重……這樣說起話來才會有力量……」當時,張自力也數勸了他,要他在今後把火躁脾氣收斂點。張自力還說:「咱們工人階級,心胸大氣量也大,什麼大事小事都裝得下,幹啥事都要向大處看,向遠處看,從黨的事業看,咱們理直氣也壯,說話份量自然就是重的,當然會服人。」戴繼宏認真地思索過這兩位前輩的開導。他想,共產黨員是改造世界的人,幹事不應該毛毛躁躁的,應該多做事,少說話,對自己要求越嚴越好。因此,在最近一階段,雖然又在技術問題上和李守才正面交了幾次鋒,但都表現得很沉穩,很硬棒,使李守才也感到,經過這段鑄型工作的磨煉,年輕的工段長成熟了很多。現在,聽了李守才和梁君的話後,他沉思了一下,然後說:

    「李主任,時間對咱來說比金子還貴重,咱們早澆注一天,軋鋼機就早出廠一天。咱們能多爭一天,就應該多爭一天。質量當然很重要,但是,我們不能用不去澆注的辦法來保證質量。」他不給李守才留下空子,就單刀直入地問道:「目前,依您看,怎樣進行才能又快又好?」

    李守才胸有成竹地說:「王書記去請示廠領導了,先聽聽信。不過,為了有把握,咱們還是等一等『煉鋼』的。現在幹不出來,這筆賬不會僅僅算在咱們頭上了,你別犯愁!」

    想不到李守才又在這個責任賬上用了心思,戴繼宏實在難以理解李守才思想裡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彎兒。現在,他知道不能一下子說服技術副主任,也就不想再爭辯下去。這個技術討論會也就無結果而散。

    戴繼宏心裡更加不安了,心裡像有二十五隻老鼠在竄動,刺撓撓的。一則,他對這個攔路虎原也沒有思想準備,一時拿不出勝人一籌的辦法來;同時,看著大夥兒被這個障礙攔住窩了工,從而影響大型軋鋼機的提前出廠,心裡真是萬分著急。一想到國外那些黑心的傢伙用極其卑劣的手法來卡我們,更是無限憤恨。而對解決這個問題,一時還沒有底兒,又有點心頭發悶。

    散會後,他本來打算去工段的,但腦子裡被亂麻似的思緒纏住了,心情有點沉重,兩條腿不知不覺地走出了車間,竟沿著廠中心那條水泥馬路,往工廠的盡頭走去。他只顧低著頭想心事,走出了廠的後門,他也沒覺察,直到走上了江堤,聽見江岸水泵站馬達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什麼地方。

    他索性在水泵站附近找一個地方坐下來,準備好好想一想。

    天氣悶熱得很,沒有一點風絲兒,樹葉像蠟做的一般,粘在枝丫上一動不動;就連那一向奔流不息的江面,好像也是靜止的,一隻船在江面上游動,好幾分鐘了,像是還留在原來那個地方。巨大的白帆,直直地矗在那兒,不像是布做的,卻像一塊大白鋼板,焊在船上。而天空的烏雲,卻在匆忙地游動,從四面八方向一塊凝聚,越聚越濃,越濃越低,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怎麼闖過這個關呢?」他思索著,像一個負有重任趕路的人,面對著寬闊的大江,既無橋樑,又無渡船,而江水又深不可測。他感到無限焦急。

    「我不信,難道就沒路走了!」他從身旁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地甩了出去,但石子卻落到一個看不見的地方。「他媽的!」他下意識地罵了一句。

    「繼宏,你怎麼獨個兒跑這兒來?」

    突然,一個親切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回頭一看,師傅張自力已來到自己的身邊。

    「師傅!」他想站起來,「你怎麼……」

    「一散會,就不見你的影兒了,老王找你,小朱說看你往『鑄鐵』方向去了,我走到『鑄鐵』門口,一個小傢伙說你朝這兒來了,後門警衛員說你出廠了,他說,當時跟你打招呼,你也沒理會。誰知,你跑這兒來了!看把你熱成什麼樣了?」張自力愛撫地望著徒弟。

    這時,戴繼宏才感到,汗水已把他的衣襟浸透了,他掏了掏手絹,想擦一擦,但掏了半天,也沒掏出來,開會時,他就扔在那兒了。不過,張自力卻一下子從身上掏出來了,說:「你的吧?拿去!」

    這正是他那塊已經被油污染成灰色的白毛巾手絹。

    他接過來,用力擦了擦。

    「師傅,眼前怎麼辦呢?」他的心事並未因師傅的到來而減輕。

    張自力沉靜地咳嗽了一聲,向遠天看了一眼,只見烏雲正萬馬奔騰般地往這方向壓來;遠處的江水,似乎已掀起了波紋,正一波一波地湧過來。他又看了徒弟一眼,只見這個大孩子似的工段長,把帽子拿在手裡,頭髮直豎起來,眉峰緊緊地向一塊靠攏。顯然,他心上的擔子太重了,需要很快地幫他減輕。於是,他說道:

    「你先別慌,也別急,一口吃不下個胖和尚。依我看,先照老王的話來,跟大夥兒好好商量商量,讓大家都來動腦筋,把大家的智謀都開動起來,我不信,這個關就闖不過去!」說過這話以後,他又向戴繼宏提出幾個思考線索,要他跟著這些線頭去仔細找找。

    戴繼宏立即牢牢地抓住了師傅所提的思考線索,當時就沿著它們追了過去。張自力認真地和徒弟合計了一番。戴繼宏頓時感到心頭有些鬆快了。

    張自力看了看天色,說道:

    「繼宏,咱們快回去吧!要下雨了!」

    一語未了,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急驟的旋風過去,錢大的雨點兒落下來了。爺兒倆連忙轉身往回走,他們走得很快,但雨的來勢卻比他們更快,等他們走到車間門口時,傾盆大雨把他們澆得像落湯雞似的。

    「哎呀,老戴,你幹什麼去了?到處找也找不著。」劉向華迎著他們師徒倆說道,「可把人急死了!」

    「什麼事?」戴繼宏驚詫地問道,以為又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了。

    「王永剛同志等你半天了,不是叫張師傅去找你嗎?」

    「啊?王永剛同志從廠部開會回來了?」他這才想起師傅是找他去的。

    他們來到工段一看,黨支部書記正坐在一群工人中間談著什麼。戴繼宏一邊把濕衣服脫下來,一邊用力擰著,急匆匆地走到人叢中去。

    「看,求雨的人回來了!」小劉大聲叫道。

    大家這才注意到這兩個「落湯雞」。秀巖一見爹爹的模樣,忙奔了過來,半抱怨半關心地說:「爹,你們幹啥去了?澆成這個樣兒!」說著邊替張自力擰衣服上的水,眼睛卻關切地看著戴繼宏。

    「怎麼樣?王永剛同志,廠領導說什麼?」戴繼宏顧不得理會小張,著急地問。

    王永剛帶著驚異的笑容,打量著這兩個被雨水澆透的人。不過,當戴繼宏把臉上的雨水擦乾後,他便從那焦灼的目光中,體察出這個工段長的心意了。因為在他們倆沒來到之前,他已經從工人們的口中,略略知道了剛才技術討論會的情況。他清楚地意識到,現在是個關鍵時刻,需要很好地部署一下,決不能讓任何慌亂、焦躁的情緒,打亂了他們乘勝前進的陣腳。因此,他沒直接回答戴繼宏的話,只是向圍在身邊的工人說:「大夥兒先繼續去幹活兒,該怎麼幹,還怎麼幹,我先跟老戴、張師傅合計一下。」

    大家知道他們要仔細研究情況了,也就各自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王永剛同志,廠領導怎麼說?」戴繼宏又迫不及待地問。

    「廠領導說還是看我們的,要咱們拿出招兒來。」王永剛談笑自若地說,臉上沒有一點兒愁戚的樣子。

    「看我們的?」

    「對,領導上很信任我們。廠長說,前階段那麼困難的路,你們都踩出來了,後邊你們還會踩出一條新道兒。」

    「不向上級反映了?」戴繼宏問。

    「還反映幹什麼,上級根本就知道。廠長說了,部裡準備將天車上的那台大電機,安排給上海一個工廠來做了,人家上海工人真是硬氣,他們聽了這個消息後,說:『沒什麼了不起的,那些外國人休想用這點小東西來卡我們,我們自個兒干!』不過,黨委考慮到時間上恐怕跟咱們配合不起來,所以還建議咱們就現有基礎想辦法。你們說,怎麼樣?」

    戴繼宏興奮地接過來說:「我也是這麼個意思。既然廠領導也這麼說,我們更得這麼加勁干了!師傅,你說呢?」他向張自力問道。

    「不能有二話說!」老鑄工簡單地回答說。

    接著,戴繼宏又把車間技術討論會的情況,向王永剛簡單地匯報了一下,王永剛聽後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們繼續深入地做思想工作,先在思想上打勝,才能在技術上打勝。」他又問戴繼宏:「你們又想出什麼新措施沒有?」

    「師傅給我們提出了幾個『線頭』,我們正想分頭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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