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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 (2) 文 / 程樹榛

    戴繼宏和張自力正是從煉鋼車間來的。他們去煉鋼車間,為的是想徹底摸清現在所出鋼水的化學成分、溫度和數量。這是澆鑄大機架前必須搞清楚的。戴繼宏對這事非常惦記,今天,他特地請張自力和他一同去,以便把問題摸得更細,師傅在這方面的經驗是比他多得多的。

    「煉鋼」的一位工長,對他們有問必答,最後,一位姓徐的工長還向戴繼宏說:

    「老戴,我們知道你們這塊骨頭不好啃,那沒有關係,咱們一齊使勁!我們工段的工友們早下定決心了,只要我們能夠做到的,你張口好了!」

    徐工長的話,使戴繼宏很受感動。他想,現在不只他一個人、一個工段、一個車間關心大機架的鑄造,全廠每個車間每個工人都和他們一個樣,都願盡自己一份力量。如果李主任能夠看一看、聽一聽這些工人在說什麼、幹什麼,他可能會改變態度的。

    之後,師徒倆又看了看鋼水的化驗記錄和熔煉時間,最後,張自力提醒說:

    「繼宏,快出鋼了,咱們走吧!」

    果然,當他們從爐後轉過來,就見一個青年煉鋼工,正在用力搬動爐口出鋼槽的一個鎦子,這個鎦子很大,足有百十來斤,那個小傢伙搬了幾下也沒搬動。那鎦子本來就熱,足有四百度,小傢伙可能受不住它的烘烤了,就後退一步,舉手招呼吊車,但吊車卻正在吊另外一件東西,一時過不來,把個小傢伙急得直跺腳。戴繼宏一看,連忙從地上撿起一雙手套,套在手上,順手抄起一條大草袋,往水中一浸,拿了出來,走上前去,把那個小傢伙用力一拉,說:「你過來,讓我!」小傢伙被拉了個趔趄,而戴繼宏卻把草袋子包上了鋼鎦,用力一抱,便拉開了,等小傢伙站穩,轉過身想幫幫他的忙,他已把鎦子猛地扔到一邊去了。這一切是在不到半分鐘時間內發生的。

    小傢伙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戴繼宏幫了他一個多麼大的忙呀!這鎦子要不及時除掉,鋼種就要改變的,那樣損失可就太大了。他像不認識似的望著戴繼宏,眼睛似乎有些濕潤了。戴繼宏只顧滅掉手套上被燒著的地方,沒有注意小傢伙的神情,還是張自力提醒那小傢伙說:「還不快過去幫他們出鋼,愣在這兒幹啥!」

    小傢伙這才把自己的鋼釬拿起來,飛快地和他的夥伴一塊兒去準備出鋼。

    小傢伙走後,張自力關切地問了問戴繼宏:「你這樣做太危險了,燒著沒有?」

    「沒啥。」他只憨厚地笑著。

    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出鋼,師徒倆這才邊說邊走往車間休息室來。

    看到他們倆走進來,小劉一句話只說了半句便停下來了,他向張秀巖伸了伸舌頭。

    秀巖卻想逗小傢伙一下,她低聲說:「小腳女人來了,快去批評去!」

    「噓——」小劉把兩個手指頭一併,放在嘴唇上,並向張秀巖連連擺手,意思叫她不要聲張。

    恰好,戴繼宏說話了,他們是接著從外邊來時所說的話:「師傅,『煉鋼』的幹勁是足啊!」

    「是啊!」張自力點了點頭贊同道。

    「咱們的磨蹭勁也很足呀!」聽他們倆這樣一唱一和,小劉又憋不住勁了,「不慌不忙地坐在這兒閒等!」他故意誇大其詞,實際上他們哪天也沒閒著。

    張秀巖瞪了小劉一眼,說:「瞧,勁兒又上來了!」

    正說著,忽然又一陣風似的闖進幾個工人來,一個個都是粗眉大眼、虎背熊腰、身強力壯的棒小伙。他們是趙虎子和外號叫「李大炮」的李強等人,鄭心懷也慢悠悠地跟隨進來。

    沒等別人說話,趙虎子就大聲地嚷道:「嘿!『煉鋼』幹得太棒了!那麼大的爐子安得這麼快。」

    李大炮不容分說,也接了上來:「安好了就出鋼水,看人家煉鋼工,真是楊令公的兒子——一個賽過一個,幹起活來猛虎下山似的,可真過癮兒。」

    另一個年歲稍大點、說話慢條斯理的老鑄工桑布師傅說:「看人家鋼錠子一排排地站在那兒,咱心裡真像有二十五個小老鼠在鬧騰,嗨,咱們什麼時候也能像人家一樣幹起來?」

    這桑布師傅並不姓桑,他名字就叫桑布,是蒙族人,今年將近五十歲了,原在本地一家地方國營機器廠工作,北方機器廠開始生產時,才調到這個車間來,還干他過去的老行當——打芯子的活兒,不過,造型手藝也不含糊。由於他年歲較大,又是兄弟民族,大家都很尊敬他。先前都稱他桑布師傅,後來青工們嫌這樣叫拗口,就簡稱他桑師傅。這桑布師傅,對干大機架也分外熱心,他覺得能跟大夥兒一道攻這樣的大關鍵,是非常足以自豪的事。別看他鬍子滿腮,皺紋滿臉,他的心情焦急的程度,一點也不比這些嘴上無毛的小青工們差。「是雄鷹就不能老伏在窩裡頭!」蒙族人愛用雄鷹來形容勇敢的人。

    聽了桑布師傅也這樣說,李大炮的「炮彈」又上膛了,他說:「老戴,我們不能再等了!」聲音真像大炮那麼震人,震得張秀巖驚訝地一連看他幾眼。

    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像那戰場上等待衝鋒的戰士,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冒著槍林彈雨,衝上前去,勇敢地消滅敵人。戴繼宏心裡當然很感動,他又有點沉不住氣了,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似有話非講不可了。性急的小劉,簡直要跳了起來:「老戴,你怎麼變得這麼黏糊了?你說話呀,人家簡直要急死了!」

    這時,大家的眼睛都一齊看著戴繼宏,年輕的工段長再也無法把心頭的想法,在大夥兒面前壓下去了,現在也正是要大家用心思考的時候,應該把大傢伙的勁兒都集中到刀刃上去,再把自己的勁兒也凝結在一起,對準目標,又穩、又狠地砍過去。

    現在正是這個火候,張自力那深沉的、鼓勵的目光,也正對準著他,於是,他字字千斤地說:「大家的心意我知道,我也跟大家一個樣兒。現在,咱們就先來合計合計,這塊大骨頭咱們能不能啃?」接著又加了一句:「怎麼啃?」

    這幾句話雖不多,卻真正地擊中每個工人的心坎了。因此,他們也就立即把那熱騰騰的心鎮靜下來,用心地思索著戴繼宏的話。

    思想活潑的小劉,又搶先說話了:「我看別的沒啥,就是造型起來有點兒棘手,咱們沒有大砂箱。」

    戴繼宏心想:想得對!他也正想聽一聽有沒有人考慮這個問題。因此,他說道:「同志們想想看,這一步怎麼邁?」

    「我看沒多大問題,」桑布老師傅像事先想好了似的說,「咱們就搞地坑造型好了!」

    「那不怕地下發潮?」有人問。

    「下邊多鋪幾層砂被不就行了。」老桑布從容地答道。

    戴繼宏眼睛亮了:想得好!這問題值得研究。他掏出小本本來,記下了。「還有啥卡子?」

    「模太大,不好起!」趙虎子開腔了,「芯子也不大好放,」他和老桑布一塊,專門管起模下芯的,因此首先考慮到這個問題。

    「那好辦!」沒等戴繼宏說話,就有人獻策了,李大炮用大嗓門說,「搞他個活模,拼起來!下芯,用吊車好了!小張你說,行不?」他轉問張秀巖。

    「叫我干,我就干,啥行不行的!」小張回答得很堅決。

    戴繼宏看到群眾都已經把思想機器開動了,他感到很興奮。群眾的計謀雖然有些簡單,還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都提得很大膽,很有參考價值。有這麼多人出點子、想辦法,他的信心更足了。王永剛曾一再向他說:「遇事要和群眾多商量,沒有辦不好的。」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啊!

    「砂子強度怕還差點吧?」有一個青工成天和砂子打交道,所以又提起他最關心的問題來了。

    「砂子問題好辦,老戴創造的那『中字一號』砂,再把砂子粒度改進一下,還可以用。」張自力接過來說,看樣子對此他是心裡有了底的。

    「那就是清砂問題了,咱們清砂設備還沒整好呢?」一直沒開口的鄭心懷說話了,「聽老梁說,非得用水力清砂不行!」

    「你甭聽他那一套!」李大炮頂了鄭心懷一句,「不用水力清砂也一樣清理,只要澆鑄出來,還怕不好清理?我用手掰也把砂子掰下來。」

    「那澆注呢?最大的那台吊車還沒見影兒呢?」鄭心懷又冒了一句,「聽老梁說——」

    「又是聽老梁說!」小劉一句話頂了過去,「怎麼老梁都把這些喪氣話對你說了?你居然也就相信!」小劉最討厭鄭心懷的也就是這一點,總是隨著梁君的屁股轉,鸚鵡學舌似的「老梁說、老梁說」的。

    「小劉!」戴繼宏向小劉擺了擺手,「先讓老鄭繼續說下去,把話說完,有問題擺出來好嘛!大家心裡有個底兒,好想辦法解決。」說罷,又回頭用鼓勵的目光、誠摯的口吻,向鄭心懷說:「老鄭,你心裡咋想的,全抖出來好了,咱們一塊兒琢磨。」

    經戴繼宏這麼一鼓勵,鄭心懷反倒不好意思再潑什麼冷水了,面對著一雙雙不滿的目光,他感到心裡虛得很,因此,僅向大傢伙翻了幾下白眼就算了。但是,劉向華更加有氣了,又衝著他說:

    「怎麼搞的,叫你說,你又不說了?」

    「我沒啥好說的了,」鄭心懷嘟嘟囔囔地說,「反正,我覺得有點夠嗆!」說罷,往旁邊一個舊木模上一躺,索性不吭氣了。

    戴繼宏見他不說,也就沒再追他,隨即轉過臉向大夥兒說:「大家看看,還有啥沒想到的?」

    沒有人再表示什麼。張自力沉穩地說:「現在看來,不過就是那幾個陡坡兒。」

    「張師傅說得對,只不過那幾個陡坡兒!」戴繼宏同意地點點頭,邊思索,邊用堅定的語氣說:「沒什麼不可攀的!毛主席說過: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用到咱們這兒就是,這幾個陡坡兒咱們一定能攀過去,可是在攀的時候,得把步子紮穩,一步步邁。所以,我琢磨,咱們現在就準備先邁它頭幾步!」說罷,他的大手用力一揮,好像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困難,他一下子就揮掉了似的。

    張自力看了徒弟一眼,然後便說道:「說得對!路都是人踩出來的,不大著膽兒邁開步子去踩,哪來現成的路?」

    這一老一少的話兒,直響到工人們的心裡,令人氣足膽壯,渾身長力氣。大夥兒齊聲答道:「那咱們就抬腳吧!」

    戴繼宏看到大夥兒的勁兒已鼓足了,就連忙說:「師傅,那我就去向領導提出來吧!」

    張自力說:「對,把大家琢磨的,連你想的那些意見,一塊和李主任好好談談。」

    「你就說這是我們大家的一致要求。」李大炮又叮囑一句。

    「好!」戴繼宏心裡火熱,猛一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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