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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狼性乍現 文 / 蕭玄武

    晴羅原,硝煙瀰漫屍橫遍野,地面上有無數的巨大彈坑,鮮血染紅了及膝的積雪。龐大的吐蕃軍屯裡四處火起,濃煙滾滾連綿數十里。一隊隊的吐蕃俘虜被唐軍將士押解著,往營外走去。

    侯君集騎著馬走在軍屯裡,臉皮繃得緊緊的,眼神更是冷如堅冰。身邊押過一隊俘虜,他側目一看其中有幾個好像是漢人,於是抬手揮鞭指了一下:「把那兩個人帶過來。」

    親衛上前將那兩名疑似漢人的吐蕃俘虜押過來。

    「你們是漢人?」侯君集問。

    「是,我們是被俘虜的大唐子民,被吐蕃人用作農奴放牧栽種,打起仗來就到軍營裡餵馬做火頭軍,伺候崑崙鐵騎的騎士。每一名崑崙鐵騎,都是有奴隸伺候的,多的有三四個。」其中一人用漢語戰戰兢兢的答道,的確是地道的關西腔調。

    侯君集瞇著眼睛看他們,眼神就像刀鋒一樣刺進了他們心中,仔細判斷,這兩人倒不像是說謊。

    「別怕,我不會殺你們。待驗明正身真能證明你們是被擄虐的漢人,本將還會放你們回歸故土與親人團聚。」侯君集說道。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兩名漢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雪地上,不停的磕頭。

    「起來。本將問你,怎麼晴羅原大營裡,只剩這一點老弱殘兵與馬伕奴隸?噶爾欽陵的主力崑崙鐵騎呢?」侯君集問道。

    「這個……小人只是個餵馬燒水的下人,不太清楚。」其中一人答道,「只知道大概在三天前的半夜裡,軍營裡有大動靜,大部份的人馬轉道往西南方向的積石山開走了。第二天天沒亮,管事的將軍就讓我們這些火頭馬伕騎上馬,舉著旗幟在軍營裡跑來跑去。到了半夜,還舉著火把來回的跑,可沒把我們活活累死。」

    「虛張聲勢、暗渡陳倉!」聽到這裡,侯君集心裡已經徹底明白,也徹底涼透了。

    此前的不良預感與猜測,現在得到了驗證。

    至從侯君集奉命率軍鎮守大非川開始,「受傷的野獸」噶爾欽陵就從未停止過對大非川的挑釁與攻擊。雖然吐蕃人連遭兩敗,但他們畢竟仍有十五萬大軍的殘留兵馬,崑崙鐵騎主力尚存噶爾欽陵也依舊親自坐鎮。僅憑他侯君集手中五六萬兵馬的實力,實難抗衡。於是,他按照秦慕白的叮囑,嚴守營寨以守代攻,讓時間、嚴寒與飢餓來消磨吐蕃人的鬥志與實力。

    寒冬之時大雪封山糧草轉運困難,其實不光是吐蕃人,整個蘭州也一直缺糧。按照秦慕白的預先謀定,待冰雪消融糧道通暢之時,收縮戰線集中兵力,再行籌措足夠的糧草與吐蕃人正面決戰。而且寒冬季節,唐軍的野戰能力將大打折扣,遠不如習慣了冰雪嚴寒的吐蕃鐵騎。

    凡此種種諸多因素,「以守代攻」的戰術都是合情合理的,當時他侯君集本人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雖然立功心切,他也對秦慕白的這一戰術表示了認可。

    可是,最終還是犯錯了。

    遭受重創的噶爾欽陵,表面看來就像是一頭被激至狂怒了的野獸,連連釁戰,甚至不顧一切的冒著神武大炮的威赫,派兵衝擊大非川,無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如此瘋狂的攻勢,彷彿就應證了秦慕白的預想——格爾木奇襲得手、吐蕃人沒了糧草輜重,必須急攻勁取拿下大非川,否則當真要死於這個嚴冬。沒想到,瘋狂的進攻背後,還有一條陰森的計謀——噶爾欽陵斷臂求生一般的捨棄了他的四五萬兵馬,讓他們一半守寨一半繼續尋釁大非川,用以牽制與麻痺唐軍;暗中,卻親率本部的精銳崑崙鐵騎繞道西南,爬過了冰雪連天的積石山!

    等候君集發覺有詐時,已經晚了。雖然他當即立斷率領大軍主動出擊,在神武大炮的助威之下僅用半天的時間就擊潰了留守的吐蕃兵馬,並一舉奪下了晴羅原軍屯,可是噶爾欽陵與他麾下的近十萬崑崙鐵騎,已經沒了影蹤。

    侯君集,幾乎已經料想到了後果。他親自來到了積石山附近,果然發現了大批騎兵在此活動的痕跡。仰頭看去,是一望無垠的漫山冰雪與高聳入雲的險峰。

    「真真是活見鬼!噶爾欽陵和他的崑崙鐵騎,身上都長了翅膀嗎?」侯君集在心中連連怒罵,「這樣的山勢與陡峭冰峰,鳥都飛不過,騎兵怎麼可能通過?」

    身邊的副將們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低聲竊語的議論道:「積石山連綿數十里,是一處天然的軍事屏障。以往便是吐蕃與吐谷渾的分水嶺,中原的兵馬能打到這裡,幾乎就是盡頭。現在噶爾欽陵像鬼怪一樣的從這裡爬了過去,再向東南穿越一片高原與平原,縱深深入幾百里,那就直接面對我大唐在吐谷渾故地新設的州縣了!」

    「噶爾欽陵,肯定會去進犯洮州!」侯君集雙眉緊皺,說道,「因為在松州一帶,有劍南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所率數萬大軍屯守。此前,那裡也曾是一片戰場。但是,在松州大軍區與洮州之間,有大約數十里的一片高原溝壑地帶,因為道路崎嶇天氣惡劣,平常就人煙罕見,幾乎是一片無人死域。噶爾欽陵既然能翻越積石山,肯定就會選擇這樣一處地方逃開尉遲敬德的眼線,而直插洮州!」

    「要是讓他打下洮州,那可就壞大事了!」左右副將驚道,「洮州是我大唐西部邊疆防線上交通最便利的城池之一,噶爾欽陵打下這裡後,東南西北皆可進軍,就怕他深入關中為害中原啊!」

    「現在就指望尉遲將軍能夠發現並在半路狙擊噶爾欽陵啊!」

    「指望個屁!」侯君集惱火的重哼了一聲,說道,「誰會在這種大雪封山天寒地凍的時候,派兵馬到幾十里外的絕域高原去鎮守巡哨?尉遲敬德不過是一名衝鋒陷陣的猛將,這種精細的活兒他也幹不來。再說,就算是發現了,他也未必來得及救應!噶爾欽陵既然敢去,肯定就是做好了半道上打遭遇戰的準備。在那種地方遭遇崑崙鐵騎,尉遲敬德手下的幾萬川蜀步兵,不被生吞活剝才怪!」

    「那不是說,噶爾欽陵肯定已經得手,攻下洮州了啊?接下來,西疆和中原還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荼毒!」左右副將無不後悔叫苦的道,「我等重大失職啊,居然讓噶爾欽陵在我們鼻子底下給溜了!」

    「他還會再回來的。」侯君集咬著牙,一字一頓道。

    「回來?」眾人驚訝。

    「洮州,四通八達。噶爾欽陵在西疆禍害一陣子以後,絕對不會魚死網破的殺向關中,那無疑是找死。」侯君集說道,「他此舉,就為製造混亂吸引與牽制我大唐邊疆的兵力,為他自己尋求脫身之機。」

    「那他為何不索性直接從晴羅原往高原撤退?奇襲洮州,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

    「他要復仇。」侯君集雙目微閉,看著前方白皚皚的一片雪山,沉聲道,「幻月谷、大非川與格爾木的三陣連敗,讓他元氣大傷顏面盡失,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失利,更有可能影響到他在吐蕃的地位,並動搖他這個狂熱主戰派一向主張的吐蕃國策。如果就這樣灰溜溜的撤退,以後可能就再也無法在戰場上見到他了。你說,他那樣的梟雄人物,會甘心麼?此外,打下洮州後他可能還有別的陰謀詭計,應該還不只復仇這麼簡單。」

    聽了侯君集的這些話,眾將的心頭都壓上了一塊巨石。

    「侯將軍,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左右問道,「晴羅原已經打下來了,可是除了一些老弱殘兵的俘虜,我們幾乎一無所獲。這樣的一次重大失職,我們如何向秦少帥交待啊?」

    「這已經不是如何向『秦少帥』交待的事情了……」侯君集徐緩的吐出這一句,將『秦少帥』三字說得分外之重。

    眾將心中一堵——他是在暗指,皇帝陛下將來會要問罪嗎?

    此刻,侯君集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隱約有一層死灰之氣。他在心中想道,我侯某人顛沛流離隱辱負重,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執掌兵權要幹一番大事,卻犯下了此生最重大的一次軍事失誤!

    侯某,本就已經是個皇帝的棄卒、朝廷黨爭的犧牲品,要不是秦慕白大膽破格的啟用我,侯某不是孤老涼州死於無名,就是被人找個借口斬草除根以除後患。現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因為我的失誤,秦慕白也將承擔部署不周與用人不當的罪名,尉遲敬德也將受我牽連。軍方的勢力好不容易在朝堂之上有所復甦和抬頭,必將因為侯某的這一次失誤,遭受沉重打擊!

    就算皇帝寬宏大量再一次原諒我侯某人,可是長孫無忌能放過我嗎?多好的置人於死地的機會啊!——洮州若失,西疆與內地必將遭受巨大的損失,這樣的惡果,要多少顆人頭才能平息輿論和民憤?可秦慕白是近年來少有的大功臣、大紅人與皇帝重點培養的年輕將領;尉遲敬德雖受牽連可是不負主責,再加上他是開元四大功臣之一深受皇帝信任,如今正是中流砥柱風頭正勁……這兩個人就算受罰,皇帝也絕對不會對他們狠下殺傷,頂多就是不痛不癢的責罰一頓!

    尋思良久,侯君集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歎息。

    「這一次,侯某是必死無疑,再無翻身之日了!」

    「侯將軍,你說什麼?」左右沒有聽清,追問道。

    「沒什麼。」侯君集理了理思緒恢復神情,說道,「剛剛在晴羅原俘虜的吐蕃士兵,不必帶回大非川了——就地,全部處決!」

    「啊?侯將軍要殺俘?」眾將佐一併吃驚,「還是……全部?」

    侯君集瞇了瞇眼睛,仰頭看了看天,說道:「把其中的漢奴挑選出來,給點糧食盤纏,讓他們自己逃命去吧!」

    此刻,他心中說道:「這也算是我侯某,此生做的最後一件好事!」

    「可是侯將軍,我大唐軍法嚴苛,不允許濫殺俘虜啊!臨行之時少帥不也鄭重叮囑過將軍……」

    「天大的罪孽,侯某一己承擔!」侯君集厲喝。

    「兩三萬人啊!」

    「敢違抗本將軍令,現在就砍了!」侯君集拔刀了。

    左右副將不敢再說,只得領諾退下執行軍令去了。

    一陣寒風掠過,將侯君身上的戰袍吹得亂舞蓋到了胸前臉上。他伸出手將戰袍猛然一抖摟到身後,雙眼之中戾氣大盛,如同一匹飢餓了許久的獨狼,面對羊群——「將大非川裡的吐蕃俘虜,分十批押出來,全部坑殺!一個不留!」

    「是……」眾將無不心寒,但看著他手中凜冽的刀鋒,已經不敢多言。

    「都去忙吧!」侯君集歸刀入鞘,背對著眾將擺了擺手,「明日此時,五六萬名俘虜要全部殺光!時間,很緊!」

    眾將官心裡一陣突突的跳,面面相覷各自暗道:時間很緊?他趕著要去幹什麼?

    可是沒人敢問,雖然侯君集帶兵有方尤其善長練兵,而且能與將士同甘共苦,大小戰役經常身先士卒的殺敵,再加上方賞罰分明,他在將士之中已經頗有威望;可就秉性來說侯君集就是一個相當孤僻冷傲不好相處的人,而且言出必行冷酷無情,眾將還真就害怕多問了兩句,被他翻臉無情的當場一刀給砍了。

    可是一想到,馬上就要處決五六萬名吐蕃俘虜,眾將無不心裡涼嗖嗖的!——至大唐建國伊始,這樣的事情還真是沒有發生過!侯君集,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啊,他難道不想活了嗎?就算吐蕃人不拚死找他報仇,大唐的朝廷也未必會放過他啊!

    眾將都走了,侯君集依舊獨自一人站在積石山的山腳下,連掌旗的旗使與親衛,都離他十步開外不敢靠近。

    「死則死矣,侯某反而無所顧忌了!」侯君集深吸一口氣,嘴角一咧冷冷一笑,自語道,「以前,侯某總是活在皇帝的護蔭與恩德之下,處處兼顧著理法情面,結果猶豫彷徨畏手畏腳最終輸給了長孫無忌;之後,侯某又感佩於秦慕白的義氣與慷慨,對他五體投地言聽計從,比之皇帝還過之而無不及!——今天,侯某要做一回自己!做一些以前一直想做,卻不能做、不敢做、不忍心做的事情!」

    「即不畏死,還有何懼!」

    「對不住了,皇帝陛下!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你後悔當初沒痛下殺手,宰了侯君集!——你就當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吧!」

    「對不住了,秦慕白!侯某曾經打算,這輩子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就你例外。可是現在,侯某也要做一些對不起你的事情了!但是你放心,不管怎麼樣侯某害不死你!此外,說不定侯某壞心辦好事,還能給你打下一些鋪墊、營造一些方便,也算是報答你的義氣與慷慨!你若是想不通、氣不過,就全當是養了一回白眼狼吧!」

    「狼嘛,畢竟不是狗!」侯君集不禁咧嘴漠然的一笑,「本性即是如此,你早該想到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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