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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厲兵秣馬 文 / 蕭玄武

    就如同長安的西市從來不乏妖冶的美姬與宿醉街頭的醉漢,蘭州軍鎮隨時都有馬蹄鸞鈴之聲和不甘沉寂的沸騰熱血。

    長煙落日,山河壯麗!

    數萬大軍,集結完畢。鐵甲似城,刀槍如林。

    秦慕白戎裝披掛騎火雲烈馬,在大軍陣中走馬而過閱兵完畢,登上了點將台。

    台上,江夏王李道宗已經備妥諸班祭祀事宜,只等吉時一到主帥秦慕白到來,祭罷天地鬼神,大軍便要開拔前往大非川。

    隨行出征的六萬大軍,兵甲整肅,士氣如虹。

    祭禮罷後,李道宗將斧鋮帥旗交予秦慕白,說道:「大都督,一切皆已準備妥當,一炷香後便是黃道吉時,大軍即可開拔!」

    「謝王爺。」秦慕白將向象軍中絕對權威的斧鋮交給中軍司階,帥旗交給旗帥使張同,不待多言,便要拔刀出鞘指揮全軍備械上馬即刻開拔。

    「少帥請稍候……」驀然一聲輕吟,打斷了秦慕白,正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公主有何話講?」秦慕白回頭道。

    「少帥恕罪。」李雪雁欠身施了一禮道,「大軍開拔在即,我卻有個不情之請。」

    秦慕白瞄了一眼李道宗,見他毫無表情沒有任何暗示,只好道:「公主請講。」

    「舊日在長安之時,聽聞少帥能奏得一首好曲,名喚《十面埋伏》。」李雪雁道,「此曲,方今天下除了少帥恐怕無人能奏,就連宮中樂師也未嘗習得。請問少帥,可有此事?」

    「是有。」秦慕白說道,「當時陛下派宮中樂師來學藝,卻只學了一曲《霸王卸甲》與《春江花月夜》。這首《十面埋伏》我自己也很少彈來。」

    「我卻聽人說,此曲慷慨激昂霸氣雄渾,是最威武盛大的軍樂,是麼?」李雪雁自問自答道,「如此,少帥何不在大軍即將開拔之時,演奏一曲以壯軍威?」

    秦慕白擰了下眉頭,面露難色。這時候,誰還有心思搞這種行為藝術?

    且料,四周的將佐也紛紛附和道:「是啊少帥,不如就奏一曲給我們聽聽,也好壯大軍威!」

    「是啊,少帥……」

    李雪雁上前幾步,輕聲道:「抱歉,少帥。我知道你已立誓,除非是祭奠妖兒否則從此不再奏曲。我也承認我是出於私心,的確是很想再聽你彈一次琵琶,哪怕一次,也好……」

    「為什麼?」秦慕白說道。

    「不為什麼……」李雪雁略顯淒婉的微然一笑,說道,「我知道這很唐突,也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就當是我求你,好麼?」

    一個「求」字,說得秦慕白心裡略顯彆扭了。

    「這不是什麼難事,我便彈好了……」秦慕白點了點頭,對左右道,「來人,將我父帥與妖兒的骨灰,取來……就當是,為其祭奠吧!」

    一切備妥,秦慕白抱起了久未觸及的古木琵琶,閉目斂神。

    所有人屏氣凝神,一併注視著他,側耳傾聽。

    忽一串高亢奔放之音響起,眾人只覺心神一蕩,渾身如同激流掠過,神志為之一清!

    「雁兒,你為何要在這時,讓他彈琵琶?」李道宗湊到女兒身邊,十分不解的低聲問道。

    「黃沙漫漫,千軍萬馬;聞琵琶驚弦,寂動九天!」李雪雁已然入神,答非所問。

    李道宗怔了一怔:「你說什麼?」

    「父親……我很幸運,我是他的知音。」李雪雁微擰眉頭,輕聲道,「我就想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什麼。」

    「那你聽出來了?」

    「嗯……」李雪雁忽爾轉過頭來,頗為凝重的看著她的父親,說道,「父親,秦慕白平靜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久被羈絆的狂野之心,血管裡鷙伏著神明也無法束縛的奔放與狂熱!聽他曲音,就如同看到他胸中埋藏的百萬雄師,和敢向天地要公道的狂傲!……現在的秦慕白,已經不是以前的秦慕白了!他完全的釋放了自己,他要去幹任何他想幹的事情!」

    李道宗並沒有表現出什麼驚訝,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經此一役後,秦慕白要麼一飛沖天功蓋寰宇,要麼萬劫不復永不超生。是懦夫還是勇士,不久便見分曉。」

    「世人皆好以成敗論英雄。但在我看來,此役無論勝負,秦慕白都已不負男兒之名。」李雪雁凝視著專注奏曲的秦慕白,悠然道,「人生一世,有幾個人能像他這樣豪情意氣無怨無悔?」

    「那又如何?」李道宗瞥了李雪雁一眼,冷冷扔扔下這四個字。

    李雪雁的神色,頓時黯淡了幾分,輕吟道:「不如何……便如愛花,憐之好之觀之賞之即可,不必非要將其摘下戴到頭上……」

    「哼……」李道宗卻是略顯慍惱的悶哼了一聲,說道,「那你真該跟秦慕白好好學學。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都敢跟皇帝搶女人!你卻還怕什麼?」

    「……」李雪雁無言以對,雙眉卻是鎖得緊緊。

    「光——」

    歸義刀出鞘,寒芒乍冽、碧空龍吟!

    「出征——」

    數萬大軍發出驚天動地的沉吼,往西面奔騰而去!

    秦慕白歸刀入鞘,走返身來將琵琶遞給李雪雁,說道:「公主殿下,微臣就請告辭了!」

    「多多保重,旗開得勝……」李雪雁也不好多說什麼,接過琵琶輕聲道。

    秦慕白何嘗看不出她神色異常欲說還休,但卻只對李道宗道:「王爺,我走後蘭州一切就要勞煩你了。待朝廷令旨下達,另有區處。在此之前,還請王爺勿辭辛勞坐鎮後方。」

    「放心。」李道宗只說了這兩個字。

    秦慕白轉了一下眼眸,看到遠處山坡上停的幾停車馬,遙遙相望雖是看不真切,但他分明感覺到,那裡有幾縷目光一刻未停的落在他身上。

    秦慕白抬起手朝那個方向揮動了一下,竟不知惹落了多少離別之淚。

    高陽公主,武媚娘一家,陳妍,蘇憐清,澹台姐妹,悉數目送秦慕白翻身上馬,率領他醒目的近衛『雪雕軍』奔騰而出,與大軍一同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賊軍校,臭男人……為何就不能帶我們去大非川,難道我們就那麼累贅嗎?」高陽公主眼圈通紅低聲的罵咧。

    「別抱怨了。昨天要不是我和妍姐合力為你求情,此刻你已在前往長安的路上。」武媚娘歎息了一聲說道。

    「他就是狠心!」高陽公主終究是沒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落下來,咽泣道,「要不是因為我身懷六甲行動不便,他還當真要將我趕回長安了!」

    「公主,別怪慕白。」陳妍說道,「我之所以與之投緣,就是因為他許多地方其實跟我很像。我會一個人躲著去生養小樓兒,他也會一個人趕赴戰場生死浴血。這並非是對對方不任信、不關愛,相反,他只是不想我們跟著受累。」

    「是是是,道理全被你們說盡了,就我不講道理!」高陽公主恨恨的道,「我就喜歡跟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這難道錯了麼?」

    「沒錯。」陳妍淡淡道,「你有這個權利,以往你也不止一次的這樣做了。但是現在你沒有了這樣的資格,就因為你腹中有了孩兒。」

    「……」高陽公主無言以駁,只得任憑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武媚娘也下意識的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低聲吟哦道:「是啊……誰不想陪他一起去呢?可是,我們都是要當娘的人了,隨不得自己的性子……」

    李雪雁一直側目看著武媚娘等人所站的方向,雙眸靈動若有所思。

    「想什麼?」李道宗問道,「嫉妒她們,還是想加入她們?」

    李雪雁臉一紅,隨即苦笑:「父親,女兒不似你想像的那般俗套,只爭兒女情長爭風吃醋。我承認我傾慕於他,換作以往換作平時,女兒也會像她們一樣無怨無悔的去追求、去深愛。但是此刻他能拿捏分寸,女兒也自知輕重緩急。這一次大唐與吐蕃之間爆發如此浩大的戰爭,雖說不是全因我起,多少也與我有點關係。我在想,此時此刻我能做點什麼?」

    「你什麼也做不了。」李道宗冷冷的、斬釘截鐵的道,「最當初你就不應該傻乎乎的跳出來,自高奮勇的要去遠嫁高原!否則,便也不會生出這諸般風波,落下一番笑柄!」

    「……」李雪雁凝眸低眉雙唇緊咬,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時至今日,我仍不後悔我當初的決定。哪怕以後,我也要竭盡所能的化解災厄、減少戰爭。就算我知道,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卑微。人,不管是什麼人,漢人也好吐蕃人也罷,能少死一個就少死一個的好……」

    「我懶得說你了!你最好是早點回長安侍奉你母親去!」李道宗悶哼了一聲,一拂袖揚長而去。

    李雪雁渾身輕輕顫抖了一下,凝望著大步遠去的父親,她眼中已然寫滿了委屈,同時還有倔強。

    「我,是不會放棄的……!」

    數萬將士皆備上好戰馬糧草隨後接濟,秦慕白所率大軍推進速度極快。不出三日已抵鄯城,離大非川僅有一馬平川的三百里平原之遙。

    在這裡,秦慕白收到來自玉陽二關守將蘇定方與薛萬徹的軍報,說「二關穩如磐石牢不可破,請少帥放心」。

    可是秦慕白卻知道,這簡短的幾個字就是無數守關將士用鮮血與生命,做下的承諾。

    噶爾欽陵的兩個胞弟,顯然是受了他兄長的死命誓要拿下玉陽二關。於是至從戰鬥打響的第一天起,五萬餘吐蕃大軍就擺出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式,不惜代價拚命攻關,就差踩著屍體搭成的肉梯爬上城樓了。

    玉陽二關的唐軍守備,一共就兩萬兵馬,糧草亦是相當有限。只因道途遙遠轉運艱難,後續供給的難度相當大。可是蘇定方的來信中,從來不提催要糧草或是援兵襄助,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放心」。

    有蘇定方的這兩個字,秦慕白一則當真放心;二則,深感抱愧與危機。

    「必須擒賊擒王,盡快打敗噶爾欽陵的主力!」秦慕白的心中,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個念頭。

    三日後,秦慕白率軍抵達大非川,守將薛萬均率將佐迎接。

    看情形,未等秦慕白到場,薛萬均已經和吐蕃人打過幾仗了。營中已有傷兵,一派戰前臨敵的氣氛便是明證。

    詢問之下,果然如此。

    現在距離噶爾欽陵約戰的中秋月圓仍有五天的時間,可是近幾日來,噶爾欽陵派出三部先鋒,輪番前來唐軍大營挑唆邀戰。薛萬均也想先試一下噶爾欽陵麾下大軍的戰力,於是派出幾輪兵馬與之野戰了幾場,各有勝負。

    戰鬥的規模都不大人數從來沒有超過三千人,可見雙方都比較謹慎,僅僅是試探輒止。

    薛萬均說,這一次吐蕃人是動真格的了,噶爾欽陵已經陸續屯聚了二十五萬大軍,說不定吐蕃的贊普棄宗弄贊都已經到了軍中坐鎮。而且,噶爾欽陵麾下親勳的天山鐵騎也的確是塊大大的硬骨頭,戰鬥力不容小覷。打這幾場小仗時薛萬均派出的,多半是久經沙場百戰餘生的老兵,排兵佈陣也頗為講究,可是己軍一方仍是負多勝少佔不到絲毫便宜,傷亡也遠比對方要大。

    由此,大非川裡頗顯得有點緊張,士氣也略顯低落。

    對此,秦慕白倒是並不意外,也沒有任何責怪薛萬均先行顫自出戰的意思。大戰之前先摸清對方的底細路路,這是必須的。

    原本,吐蕃的鐵騎的戰鬥力的確是就是強。若是平等對抗戰野之時,唐軍的確是佔不到多大的便宜。

    可是秦慕白壓根就沒有和噶爾欽陵「平等對抗」的意思。在他的念頭裡,一個人要收拾一頭野獸,難道非要徒手格鬥與他比拚力氣嗎?

    「吐蕃人騎兵強大野戰厲害,尤其是大非川、晴羅原多是平原草場,更利於他們發揮優勢,我們就得避其鋒芒擊其軟肋,不可硬碰。」秦慕白對眾將說道,「即日起,先行高掛免戰牌,不必受其挑唆出營應戰。待我細作籌劃,再行定奪!」

    「諾!」

    秦慕白一來,大非川就算是有了主心骨,兩軍將士合兵一處結營安寨,勵兵秣馬,只待他一聲令下,這一場曠世之戰,即便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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