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勳門之戟,龍顏之怒 (1) 文 / 蕭玄武
滿堂寂靜,唯留清風過堂拂動素靈白布的輕微細響。
「家主,請取孝布來。」李世民抬起頭,輕聲道。臉色緊繃,眼圈已是紅了。
「陛下,這……先父在天之靈,豈願見到陛下這樣?臣等如果應允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去見先父啊!」秦通淚流滿面,抱拳哽咽道。
李世民頓了一頓,爬起身來,自己將堂中一條白素「滋啦」一聲撕破,縛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叔寶與我,親如兄弟。兄亡而弟孝,合當適宜。」李世民拿起祭香走上前,恭恭敬敬的作了揖敬上了香,輕聲道,「更何況,叔寶乃開唐之良勳、社稷之烈士。他的葬禮,應當是國喪!朕,要為他廢朝十日、舉國同祭,滿朝文武,皆來弔唁!」
「陛下……」秦通鐵打般的一個大漢,已是泣不成聲不知作何言語。
李世民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說道:「秦通,朕知道叔寶一向沉斂樸素不肆鋪張。此時此刻,朕更加理解你們為何沒有公開為叔寶發喪。你們是怕讓朝廷上的那些人為難,對不對?因為他們,不知道是該來弔唁,還是不該來,對不對?」
秦通沉默不語,別過臉去偷偷抹了一把淚。
「時風日下……朕的責任!」李世民重歎一聲,說道,「許多人,現在想得更多的是利益與前途,而忘了忠義與廉恥。叔寶一生,何等的慷慨大義正直無私,臨到最後以身殉國了居然無人主動登門弔唁——這還是貞觀大唐,還是朕的那個天下麼!」
龍吟怒吼。
秦家人看到,皇帝今天儼然是動了真怒。他雙眼通紅臉皮緊繃,拳頭拽起身體也在輕微的發抖。看向秦叔寶靈位時的眼神,卻是頗多悲痛與悔恨。
「叔寶……你英雄一世義薄雲天,為朋友兩肋插刀,朕一向敬你,服你。現在,誰都可以誤解你、迴避你甚至誣蔑你,唯獨朕,沒有這個資格。」李世民凝視著秦叔寶的靈位,顫抖著伸出手在它上面輕輕的撫摩,低聲道,「朕知道你為何要抗旨起兵連戰十八陣,千里奔襲收復高昌;朕更加知道,你為何只身入虎穴,慷慨激昂捨生取義……身為君王,能有你這樣的臣子,大幸;身為男人,能有你這樣的好兄弟,大痛!」
秦家人聽到李世民說這樣的話,傷感之餘,也有些迷茫。他們自然不太明白,秦叔寶慷慨就義的諸多深層用意。
正在這時,秦府虛掩的大門突然被撞開,門口傳來歇斯底里的大哭之聲,兩名大漢和一名青年跑了進來。
眾人驚訝的朝外一看,那兩個大漢好不醒目,一個有虯髯板結漆黑如炭,一個虎背熊腰壯如鐵塔。
不是尉遲恭與程知節,還是何人?
這二人一踏進秦府大院,就無法遏止的放聲痛哭,跟在他們身後的那名青年也是面帶憂戚沉默無語。
「秦二哥!我的秦二哥啊!」
兩位大漢大哭大叫的衝進門來,都沒注意李世民在場也沒顧得上理會秦家人,雙雙趴到了靈樞前,死命的磕頭,號淘大哭。
那名青年也跟著走了進來,雙膝跪下,一聲不吭的跟著磕頭。
秦家人連忙扶禮,二人卻是不肯起身,只顧捶胸頓足的大哭。
李世民走了上去,擺擺手喚開秦通等人,在他二人身邊蹲下,說道:「敬德,知節,你二人不在遠任州縣忠於職守,私自跑到長安來,該當何罪?」
尉遲恭與程知節這才回神,一起仰頭一看,頓時吃了一驚:「陛下!」
「是朕。」李世民看著他們。
尉遲恭死盯著李世民看,怔了半晌沒回過神來,爾後一咬牙,說道:「陛下,你就是要治我的罪、砍我的頭,也待我祭完秦二哥再說!」
「陛下,叔寶歸天,咬金豈能獨活?」程知節淚流滿面,看著李世民他抱拳拜道,「微臣與叔寶雖非一母同胞,但更勝骨肉!早在三十多年前,微臣與他便立下盟誓同生共死!如今叔寶歿於仇敵之手,咬金……咬金!」
程知節,已是泣不成聲。
李世民拍了拍他抱拳的雙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了。
「朕,不過是離得近些,比你們先來一步罷了!」
尉遲恭與程知節,頓時淚如雨下,連連磕頭。
「叔寶是你們的好兄弟,也是朕的好兄弟。」李世民拍他二人的肩膀,問他們身後那跟著的後生是什麼人。
尉遲恭答說,這是李積之子李震。李積聽聞叔寶殉國本待親來弔唁,只因身在邊關兼負重任不得前來,因此差他代父前來。
「李積……雖喜怒不形於色,但,真乃義氣豪傑!」
半個時辰之後。
李世民與尉遲恭、程知節從靈堂走出來,勸回了相送的秦家家人,一併走到了大門口。
三人不約而同的看到,勳門十二戟。
久久凝視。
「轟隆隆——」烏雲滾滾,雷雨將至。
「敬德,知節——隨朕,上朝!」李世民大步而前,雙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方天畫戟,怒吼一聲將它拔起,昂然步去。
尉遲恭與程知節看著手提一竿方天畫戟、大步而去連馬都忘了騎的李世民,目瞪口呆,慌忙快步跟上。
當今皇帝手提一柄方天畫戟,招搖過市直入皇宮,長安震動!
太極宮武德殿的鐘鼓樓上,從來只在凌晨敲響的那兩面大鼓,被兩位雄壯如虎獅的梟將,隆隆錘響,蓋過了從天而降的滾滾驚雷!
「上朝!——」
朝野上下,大驚失色!
大小臣子,冒著狂風暴雨頂著雷鳴閃電,倉皇奔往太極宮武德殿。
進了武德殿,本就驚惶不定的大小臣子們,更是深受震撼!——久不露面的當今皇帝李世民,一身平服臂束白孝的坐在龍椅之上;而他手中,還正握著一柄玄鐵所鑄久經年月褪去了原有顏色的,方天畫戟!
雖未著袞冕還渾身濕透有些狼狽,但此刻的李世民,就如同三十年前立馬橫刀縱橫沙場的那個少年英雄,意氣賁張,龍威炎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滿朝臣子各懷忐忑的跪倒山呼。
「砰!」
方天畫戟頓在地上,這一聲尖銳的震響,將滿堂的人都駭了一彈。
「平身。」
這時,李治方才倉皇的從側庭跑進來,一邊還在急忙的整理戴歪了的平天冠。當他看到坐在龍椅上的李世民時,頓時傻了眼,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金鑾殿下,站著兩位原本應該立於龍椅御案之側的輔政大臣,長孫無忌與褚遂良。二人低眉順目不敢正視天顏,臉色十分難看。
「晉王,你離武德殿最近,奈何來得最遲?」李世民側目看著李治,問道。
「兒臣、兒臣……」李治何時見過此般形象的父親,眼下的陣仗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惶惶道,「兒臣感了一些風寒,便早早服藥睡下了。方才忽聞鳴鼓,這才……」
「既然感了風寒,就好生回去歇息。」李世民轉過頭來,不再看李治,而是龍目微瞇的看著台下的長孫無忌與褚遂良,緩緩的,但是一字一沉的道,「這裡,沒你什麼事了。」
「兒臣遵旨!」
李治如蒙大赦,倉皇而走。
夜色如墨風嘯雨疾,堂中燭影曳曳,群臣的身影如群魔亂舞;四下裡寂靜無聲,眾臣子不得不屏息凝神,生怕一下不小心的咳嗽,就撞上了晦氣。
「這個,有人認識麼?」李世民突然站起身來開口說話了,還拿著方天畫戟走下龍椅,步入堂中。
「這是……方天畫戟。」許多人七嘴八舌的小心應道。
「什麼樣的方天畫戟?」李世民沉聲問道。
這下無人答話了。眾皆低耷著頭,不敢直視皇帝。
「微臣知道。」這時,一個奔雷般的聲音響起,便是尉遲恭,他大聲道,「這專用來立於勳門的方天畫戟!」
「不光你知道,他們都知道!」李世民突然大聲一喝,打斷了尉遲恭的話!
滿堂震懾!
停頓了半晌,李世民又道:「更有人知道,這種方天畫戟,朕只讓它立在了唯一的一戶人家。只是,他們都不願說,或者不敢說,或者不屑說。」
滿堂死寂,大多惶恐不安。皇帝今日,明顯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誰敢在這時候觸怒龍顏,那多半沒好果子吃。
「微臣要說。」這時,一個蒼老但果勁的聲音,不輕不重的響起。
房玄齡,走了出來。
李世民扭頭看了他一眼,轉過身來,「講。」
「陛下,此時此刻,當以國事為重,義氣為次。」房玄齡平靜的說道,「現有蘭州軍報與蘭州大都督秦慕白的請戰血書在此,有待陛下親自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