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昏明難定,孰妖孰神 (2) 文 / 蕭玄武
「朕還沒有老糊塗到那份上。」李世民重歎了一聲,說道,「朕,其實也就是出宮來散散心。皇宮雖大,至從皇后仙去後,沒有一個知心交心之人;滿朝文武,與朕之間隔閡漸深,聽不到實話。朕,亦是迷茫,亦是無奈。於是,朕便想問天買卦,想知道這大唐的天下,究竟是怎麼了?這幾年來,禍患層出戰亂頻仍,朝廷之上神鬼亂舞大唐天下雞飛狗跳。難道朕真的是老邁無用,到了該要退位讓賢的時候了麼?」
「陛下青春正盛雄心萬丈、治國有方萬民稱頌,何必妄自菲薄?」袁天罡道,「古來皆是天理循環陰陽互補,這湟湟之天下,無不是由大亂而大治,由大治而大亂。呈平十餘年的大唐,突然四野不寧狼煙囂起,勞民傷財流血殺伐已是在所難免。然則,如此大亂未必盡然是壞事。若將這九州天下比作一個人,不生病不代表沒有病灶積累,病灶積累到一定程度便要爆發,便要病倒……如若久不生病從而積累的病灶太多、時間太久,一但爆發便有可能是不可救藥的重症、絕症。此時大唐國力仍盛,陛下青春旺盛猶然在位,何不趁此時機治疾於腠理,難道非要將其積壓待到百年之後,我大唐病入骨髓嗎?」
李世民雙眉一沉眼神微斂,陷入了沉思。
良久後,他說道:「袁先生,依你之言,便是秦慕白這顆妖星,提前激發我大唐帝國潛藏在體內的病灶?」
「何嘗不是如此呢?」袁天罡說道,「從眼前看,他搬弄是非挑起戰爭,陷天下失於紛亂、令軍民罹於戰火,的確是個十惡不赦的亂世之妖星;可是從長遠來看,他現在挑起的這些戰爭,大唐遲早也是要面對的;此時大唐國力仍盛,陛下明君執掌乾坤——試想,如若這些戰爭發生在陛下百年之後,大唐國力衰退之時,當作何景象?」
李世民的表情未變,但楣梢很不自覺的顫動了一下。
「陛下,近年來帝星明昧妖星貫虹,但帝星並未因此而衰落半分。」李淳風接著道,「只因大唐儲君難立陛下心神不定,方纔如此;而那顆妖星,雖在此時紛擾星宮錯亂氣數,但遲早必定大益於帝星,如輔如弼!」
「你們商量好了的麼?秦慕白給了你們什麼好處?」李世民龍目如炬的看著這二人,說道,「你們時常將『天機不可洩露』這樣的字眼掛在嘴邊,今天怎麼對朕說了這麼多?」
李淳風苦笑一聲,拱手道:「還不是因為,陛下是真龍天子,有生殺予奪之權?微臣與袁師兄不過是靠張嘴混飯吃的方野術士,並非百姓誇大、口耳相傳的什麼在世半仙,因此,我們也是怕死的!」
「哈哈!」李世民終於大笑起來,「不錯!聽了半天的神怪異誕,朕終於聽到一句大實話!——你們說了什麼,是否洩露了什麼天機,朕都不會放在心上。朕今日,就是出來散心的。好了,朕該回宮了。朕那個寶貝皇兒該是早已六神無主神昏癲倒。朕再不回宮主持大局,那就真要亂了套了!」
「恭送陛下!」二人起身相送。
李世民走到門邊,猛然一回身,擰眉逼視著袁天罡,說道:「袁先生,你不如給朕也相一相面如何?就說,朕還能活上多少年頭?」
「陛下乃是天子,非是凡人,貧道相不了陛下的面。」袁天罡倒也鎮定。
「呵——」李世民看著袁天罡,啞然失笑,搖頭歎道,「袁先生時常以方外高人自居,看來也不過就是個未能免俗的江湖術士。」
袁天罡微微一笑,彎腰祈首道:「陛下不必激我,貧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嗯……朕也清楚,你們從來只說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不會當真吐露天機。譬如《推背圖》這樣的東西,你們就對朕隱而不報。」李世民鋒芒如刺的掃了二人一眼,不再多言,拂袖揮袍揚長而去。
李淳風與袁天罡頓時面面相覷,各自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回過神來。
「師弟,愚兄又要走了。帝星昏明難定,國運不可料知;異星似妖似神,華夏氣數玄妙……個中玄機,你我二人都未嘗參透啊!但是,看來陛下對你我二人已是頗為不滿。哎!」袁天罡說道。
「愚弟也是無可奈何!……如此也罷,師兄先行離開關中吧!——師兄打算去哪裡雲遊?」
「……蘭州!」
一騎青衣暮雲薄,李世民奔下終南山,繞著長安城走了大半個圈,在長安即將關閉大門時,從人煙稀少的延平門不聲不響的進城。然後孤身一人牽著馬走在裡坊間的過道上,馬蹄篤篤,心情反覆。
翼國公府,到了。遠遠看到,十二面方天畫戟立於勳門。
門可羅雀,杳無人煙。大門半閉半闔,內裡寂靜一片。
「吱丫」,李世門推門而入,門簷頂上灑下些許青磚灰土落到他的黑紗襆頭之上。
「叔寶家中,如此開國功臣豪門大院,竟連琉璃瓦也沒有蓋麼?」李世民不禁駐足觀望,四下裡還是他幾年前來過時的樣子,一點沒有改變。不置樓台並無水榭,樸素簡單之餘,噴薄欲出的只有一股軍武世家特有的雄渾與蒼勁。
李世民,不禁觸景傷情。
「叔寶,你跟隨朕二十多年,衝鋒陷陣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不說,還數次救朕於危難……」低聲吟哦,李世民的聲音已略帶哽咽,「朕對不起你……你年邁多病,朕還讓你拋頭灑血勞師遠征,最終還戰死沙場屍骨未還……朕!……情無以堪哪!」
正當這時,內宅裡屋快步跑來一名府役,邊跑還在邊擦著眼淚。乍一眼看到李世民,他並不認識。但看來人氣度氣宇不凡便知他絕非等閒,於是小心翼翼道:「尊駕何來?有何貴幹?」
「弔唁翼國公。」李世民微笑著說,將馬韁遞與府役。
府役遲疑的接過馬韁,忍不住問道:「敢問尊駕尊姓大名?小人也好回報府上迎接款待。家主亡於異土靈骸未歸,只立下了衣冠靈位,因此……便也沒有通知親朋好友前來弔唁,家中也未備有款待。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尊敬海涵。」
「回報令主人,就說……是叔寶的故友,特來弔唁,不必款待。」李世民說道。
「如此……尊駕便請吧……」
跟著那名府役,李世民朝正宅大廳走去。
府裡,的確沒有掛孝披白大肆哀掉,只在中屋設了一個靈堂,靈樞黝黑苦孝素白,當先一個靈位上,擺著秦叔寶的靈牌,供著香龕和蠟燭。
李世民方才走到門口時,正在堂中圍作一團泣不成聲的秦家一家人,都驚住了。
「陛下!」
披麻戴孝的秦家兩位嫡子秦通與秦斌,慌忙跪迎。傷心欲絕的秦母劉氏與霜兒,也掙扎著爬起,準備磕頭。
且料,李世民卻先於他們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秦叔寶的靈樞前,嘶聲道:「叔寶!你慢走!——世民,送你來啦!」
「叭叭叭」,三個大響頭!
「陛下,君不祭臣夫不祭妻,這可萬萬使不得啊!」秦家一家人都嚇壞了,慌忙來扶。
「不許扶我!」李世民大聲喝道,「這裡不是朝堂,我今天也不是什麼君王!我,只是來弔唁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個讓我抱愧終生無以為償的好兄弟!」
「叭叭叭」又是三個大響頭。
秦家人,痛哭失聲,回揖磕頭。
李世民伏在地上,半晌沒起來。秦家人,自然也不敢起身。
「叔寶啊,叔寶……勳門十二戟,大漠十八捷,這是你的功勞,也是大唐欠你的;豪門無彩瓦,家有英烈兒,這是你回報給朕的,也是朕欠你的……」李世民伏在地上,長聲吟哦,聲音顫抖——「今生今世,你讓朕,拿什麼來還?」
「拿什麼來還!」
幾近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