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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煉蠱 (2) 文 / 蕭玄武

    「皇帝這一手,也是無奈之舉。」李積說道,「近年來儲君之爭幾乎就要亂了朝綱,大子失德,魏王銳起,但長孫無忌素與魏王不合。偏偏長孫無忌又是皇帝陛下最倚重最信任的宰相,雖然皇帝最近魏王,但若魏王上台,他與長孫無忌不和,這又是一場比儲君之爭更大的災難。無奈之下,皇帝逼著長孫無忌表態。怎料長孫無忌也還真有點敢略,居然就敢將最幼的嫡子晉王李治推出來,這也算是徹底與魏王決裂,並在皇帝陛下那裡擺明立場了。」

    「亂世多梟,不得不承認,長孫無忌這一次,也是逆流而上敢做敢為了。」秦慕白說道,「其實,長孫無忌肯定明白皇帝的心意,就是要逼他在這節骨眼上與魏王握手言和,共治朝堂。可他居然敢拂逆皇帝之意,支持李治。這不得不讓我覺得突然與異訝。此番種種,不像是長孫無忌平常的為人。在我的印象之中,長孫無忌就與敢於抗顏直諫的魏征剛好相反,不管皇帝做什麼,他都鼎力支持並讚揚稱頌。他的這個特點,一直為人所詬病。可現如今他一反常態與皇帝逆道而行,當真詭異。」

    「這不詭異,慕白。」李道宗說道,「魏王是嫡子,晉王也是嫌子,同是長孫無忌的親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奈何支持晉王?這樣的問題,皇帝肯定會去問長孫無忌,而長孫無忌也定然有自己充足的有說服力的理由。否則,皇帝為何還一直安心的臥病在床不理朝政?不就是想用一段時間來考驗考驗長孫無忌的選擇是否正確麼?」

    「言之有理。」李積道,「其實立儲,說到底是皇帝家事。家事一本帳,其中的彎彎繞繞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所能想得清猜得透的。按皇帝個人的意願,魏王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事不遂人願,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什麼都說了算。選擇儲君,所謂的血統嫡庶其實只是一件外衣。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看有誰站在這個皇子的背後——現在好了,長孫無忌立場堅定的站在李治的背後,連皇帝都不得不正眼以看。因為長孫無忌不僅僅是一個國舅,司徒,宰相,更是代表一個集團一股勢力,當今朝堂之上最大的一股勢力,足以扭轉整個王朝歷史的勢力!」

    「一針見血!」李道宗撫掌而贊,說道,「我就說吧,茂公平常雖然言語不多,但智府深沉真知灼見,如今能說出這樣的大實話,也足以見得你對我二人已是剖肝瀝膽。」

    「應該的。」李積拱了拱手微然一笑,說道,「同乘一條船,自當齊心協力。」

    秦慕白點點以示贊可。李積這話說得沒錯。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是一家人不說一家話。如今,一條神秘的紐帶,已經將代表軍方勢力的李道宗、李積與秦慕白綁在了一起。而以長孫無忌為首的文官集團,則是牢牢抱作一團。

    文武分野,從東宮事發之日起,已是漸露行藏。如今在蘭州一事上,則是分野清晰了。有些話秦慕白與李道宗、李積都沒有挑明,那就是,除了公心,在這種事情上大家都有私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長孫無忌,不願蘭州開戰,除了出於國事朝廷的考慮,也有私利的考慮。其一,大唐尚武重視軍功,出將入相這樣的事情是常事。戰功卓著的將軍在外掛帥歸朝封相,李靖、李積這些人都幹過,司空見慣。

    如今,李靖隱退,李積在外,朝堂之上的軍方代表,罕有人跡。能與長孫無忌相抗衡的,更是寡少。東宮倒台晉王登場之後,長孫無忌火急火燎的開始清除異己培植黨羽,軍界中生代將領中的翹楚、吏部尚書侯君集瞬間被清洗,便是長孫無忌為了削弱軍方在朝堂上的勢力的一記大手筆。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長孫無忌怎麼可能允許蘭州開戰,兵權、財富與軍功外放,再為自己豎立勁敵?

    而這個潛在的勁敵,就是秦慕白。

    精明如長孫無忌,當然知道秦慕白的立場肯定不會與他一致,也不會甘居他之後,站在長孫無忌的陣營裡充任一個旗手為他搖旗吶喊。再者,更深層更根淵的矛盾與分野,是長孫無忌矢志替李世民選擇一個守成之君,能夠將貞觀大唐的盛景延續下去不出大亂子,他長孫無忌就足以功秉千秋了;而秦慕白,則是想要一名雄心勃勃的開拓之君,將大唐的國威繼續發揚光大。

    立場的分野,決定了秦慕白與長孫無忌,注定南轅比轍不可能站在同一陣營。

    而在這時候,職權在手的長孫無忌最先下手了。拉攏秦家的兩位嫡長子秦通與秦斌,是他的第一步棋;凍結蘭州制止戰爭,是第二步旗。這第三步旗,就不知他該如何來下了。

    秦慕白很清醒的知道,以今時今日自己的實力與能耐,絕對不是長孫無忌的對手。他需要得力的幫手,需要一飛沖天的機會。

    而眼前的李道宗與李積,則是與他同一陣營裡的戰友。李道宗坐鎮幽州防禦北狄與高句麗,李積是漠北雄獅大唐的移動長城,二人都是獨擋一面立鼎江山的軍界巨梟。

    他們當然希望蘭州能夠開戰,一來是出於軍人的報負與理想,二來,如果蘭州被凍結,那麼兔死狐悲,還有多久就要輪到長孫無忌對他們卸磨殺驢呢?

    在利益上,三人是絕對統一的!

    「我們不能忽略了一個人物。」李道宗突然說道。

    「誰?」

    「褚遂良!」李道宗說道,「你們不覺得,此人的突然倔起十分詭異麼?原本,他只是皇帝陛下的一個起居郎,心腹記室。可是現在搖身一變,居然能與長孫無忌並駕齊驅鼎立朝堂了。他比長孫無忌更加年輕,也更加的內斂。往往,越是這樣的人物,才更有內才;如果危險起來,也更加危險。」

    「褚遂良,的確是個謎團。」秦慕白說道,「我與之共事過幾場,此人大智若愚城府極深,剛柔並濟滴水不漏。比之風頭並進權欲極重的長孫無忌,他要低調內斂得多。在東宮事發的先後,他突然粉墨登場。一個重要的契機,就是他給長孫無忌捎去口諭。於是從那時候起,他與長孫無忌站在了一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可我總感覺,褚遂良與長孫無忌有些貌合神離。褚遂良的根,始終是在皇帝那裡。他是唯一獲准自由出入皇帝病室的人,因而我猜楊,此刻的褚遂良,其實就是皇帝在朝堂之上的一個化身!」

    「這個比喻倒也貼切。」李道宗微然一笑,說道,「也許長孫無忌只是把褚遂良當作是他的一個黨友幫隨,但實際上,真正決定大事的,我猜還就是褚遂良,因為他就是皇帝的手眼口舌。因此,慕白你若想在眼前這個危機之下尋找到轉機,還得從褚遂良那裡入手。若能見到皇帝陛下,則是最好。這種時候,除了皇帝陛下,沒人能力挽狂瀾一錘定音。你,我,茂公,就算再加上衛公李藥師,在朝堂之上都爭不過長孫無忌。而且越爭,越對我們不利。因為長孫無忌已經掌握了如今朝堂之上的話語權,我們與之對立,就是與監國皇子李治對立,變相的,就是與朝堂、與皇帝對立。」

    「王爺所言即是。」李積輕撫鬚髯,意味深長的對秦慕白道,「慕白,此時,須用巧力。你是駙馬,亦是皇帝愛將,長孫無忌動是肯定不敢動你的,只能用拉攏、孤立、疏遠、排擠這樣的法子來對付你。反過來,你更不可以去與長孫無忌正面爭鋒。他現在巴不得你主動發難與他翻臉,然後名正言順的將你廢掉趕出朝堂。連侯君集那樣的人都在朝夕之間被他扳倒,何況他人?所以,你現在既安穩,又危險。這既是大唐的一個轉折點,也是你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好好把握,謹慎小心。充分利用你的身份與人際關係,去改變當前的局面,方是上策。」

    「嗯……世叔之言,小侄句句銘記在心。其實,我現在如何倒是不擔心。我反倒擔心我那性如烈火的父親。他若知道朝廷駁回了他的請戰書,該當如何?」秦慕白皺眉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我父親抗旨起兵西擊高昌,無論成敗,便已授人以柄。如此,我父子就會相當之被動,完全被長孫無忌搶得先機!」

    「所慮甚是!」李道宗一撫掌,「說不得,你即刻休書,派親信之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蘭州。就算跑死他幾個人、幾匹馬,此信也務必盡快送到你父親手中!否則,後果難料!」

    「我即刻休書!」秦慕白長身而起,請出文房四寶即刻揮筆休書,當時就派房外的幾名百騎衛士星夜出長安,逕往蘭州奔去。

    幹完這些事情,秦慕白輕吁了一口氣。此刻,他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就在身後死死的盯著他,盯著李道宗、李積還有長孫無忌那群人。

    那雙眼睛,自然是屬於皇帝李世民的。

    秦慕白感覺,現在他們這些人,就如同是傳說中的「煉蠱」,像毒蟲毒物一樣一同被關在了瓦罐裡,彼此廝咬博鬥,誰最後活下來,誰就成蠱!

    李世民,不需要太多的毒物在眼前跳來跳去亂作一團。他只想要一條蠱,來輔佐他的兒子,來安定他的朝堂,來穩固他的江山,繼續他的霸業!

    至於這個兒子是誰,反倒,沒有那條蠱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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