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人生如賭 (2) 文 / 蕭玄武
「不行、不行、不管你怎麼說,就是不行!」李佑連聲厲斥,激動的沉吼道,「我死有餘辜死不足惜,我之所以願意跟你到長安來,還不是為了你和母妃?現在你卻要押上你們二人的性命在我身上做賭注,我抵死不願!否則,我何不自盡在襄陽一了百了?」
「哥……」高陽公主的眼淚刷刷的就下來了,哽咽道,「你肯為我們自盡,我們又何嘗不願與你同生同死?我們可是一家人哪!」
「玲兒,是哥錯了,哥對不起你們!」
高陽公主的眼淚,也觸到了李佑的衷腸。傷心之下,他忘情的將高陽公主抱在懷裡,淚如泉湧。
正在這時,突然這馬車一沉,車廂外的車伕發出了一聲悶哼,馬車卻是未停。
李佑頗為警覺,急忙鬆開高陽公主沉聲喝道:「誰?」
「刷」的一聲,馬車布簾突然被撩起,探進一顆男人的頭臚來。
看到這個人,李佑頓時臉色一白:「昝君謨,怎麼是你!」
高陽公主嚇得瞪大眼睛,正要尖叫。昝君謨嘴角一咧露出一抹邪異的怪笑,猛然一揚手,一團灰霧灑到了李佑與高陽公主的臉上。
「二位殿下,真是得罪了!」
許久以後,李佑悠然的清醒過來,感覺眼前一片漆黑,身上有些酸疼喉嚨裡也很乾澀,他當即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已是昏迷了很長時間。
這時,身邊不遠處突然發出火熠子打響的聲音,一盞油燈如菊豆般燃起。光影之中,現出一個他熟悉的身影。
「舅舅!」
李佑嚇得一彈,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虛弱無力,驚得坐了起來。
「佑兒,別來無恙。」陰弘智放下火熠子,手托一盞湯水走過來,嗓音輕柔的道,「快喝吧,參湯。」
「我……這……究竟、怎麼……」一時間,李佑驚愕得目瞪口呆,嘴裡都結巴了,不知該如何措詞。
陰弘智的臉上滿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不急不忙的輕聲說道:「別著急,先喝點潤嗓滋腑的參湯再說。」
李佑狠嚥了一口唾沫,一口將盞中溫熱的參湯喝了個乾淨,急道:「這是在哪裡?玲兒呢?玲兒怎麼樣了?」
「你放心,玲兒是我的心頭肉,我能把她怎麼樣?」陰弘智頗為淡定的微笑道,「這裡已是長安城外,一處不起眼的民宅之中,放心,很安全。」
「你認為安全,我卻認為它極不安全!」李佑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道,「舅舅,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救你。」陰弘智說得斬釘截鐵,言簡意賅。
「救我?你這是害我!」李佑大吼道。
「鎮定,佑兒。」陰弘智雙手拍到他的雙肩上,輕擰眉頭直視李佑的眼睛,沉聲道,「我若要害你,那目的已經達到,現在豈非多此一舉?」
聽聞此語,李佑如同著了魔一樣,狂暴的情緒頓時安定了下來。他怔怔的點了點頭,被陰弘智按著坐在了床邊,說道:「那你現在……想要怎麼樣?」
「佑兒,你好糊塗啊!」陰弘智坐到了他身邊,苦口婆心道,「你怎麼能在這時候跑去見你的父皇呢?當時有多危險你知道嗎?只要你一踏進玄武門,你這條性命就算是交待了。」
李佑倒是不否認,他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我也知道,父皇多半不會饒過我。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畢竟,還有母妃與玲兒在。」
「懦弱!迂腐!」陰弘智厲聲斥道,「你身為男兒,豈能將性命將繫於女流的身上?儘管她們是你的至親,你也不能心存這樣的幻想!你父皇是什麼人?他號稱明君、聖君,這的確不假;但越是明君越是聖君,往往也越狠心越冷血。因為,沒有皇帝不殺人,只不過明君與聖君殺得更巧妙,殺得更加大義凜然。現在你犯的錯,正是冒犯了他的『大義』,他豈能不殺你?若他是個昏君,反倒還有可能放過你。越是明君,越不可能!就算你是他親兒子,也絕不可能!」
李佑的臉色頓時就有些白了,他驚詫的看著陰弘智,喃喃道:「不會吧……畢竟,我沒有得手,沒有當真謀害了太子。」
「錯了錯了,大錯特錯!」陰弘智連聲叫喚,痛心疾首的說道,「事先我就反覆的叮勸過你,要麼不幹,要干就一條心幹到底。你看看,現在你就後悔了,就害怕了吧?你心裡,畢竟還有擔憂還有恐懼,早知今日,當初你又何必存心此念?」
「事已至此,還說這些有何用處?」李佑說道,「雖然你說得有道理,但我總覺得,玲兒不會騙我。她是個執著的丫頭,她決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她跟我說,如果父皇不赦免我,她與母妃就陪我一同求死。如此,可能會有一絲生還的機會……」
「糊塗!愚蠢!」陰弘智大罵起來,「你是看到,此前玲兒裝瘋賣傻以死要挾,終於博得你父皇回心轉意,准了她與秦慕白在一起,對吧?現在又想效仿前次?那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們全都要死,一個也別想活!」
「為、為什麼?」李佑嘴裡都有些結巴了,喃喃的問道。
「很簡單。此前的矛盾,僅僅在於你父皇與玲兒之間對於婚事的不同意見。到最後經由玲兒那麼一鬧,房遺愛被遂出家門,房家都主動要求退婚了,皇帝還能怎麼樣?他就是殺了玲兒,也挽回不了什麼,只是平白的犧牲。而且,那件事情比起你的事情來,才多大一丁點的小事,豈能相提並論?」陰弘智如同連珠炮一般,侃侃說道,「現在你犯的,可是十惡不赦的謀逆之罪,他豈能容你?你們還一家子人一齊前去求死,這不是以死要挾麼?這只會更加激怒於他那結果就是,你們全都要死!一個不留!」
李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鬢角冷直流。他瞪大了眼睛聲音顫抖的道:「那、那現在,我該怎麼辦?」
「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陰弘智瞇了一下眼睛,眼中閃過一道冷咧的厲光,沉聲道,「一是,你帶著玲兒遠走高飛或是飄洋出海,逃到吐番、西域、百濟、新羅甚至是倭國那邊!」
「不不不!」不等陰弘智說完,李佑就大搖其頭,「我們不可能逃這麼遠的。只要父皇、李恪或是秦慕白這些人有所察覺,海捕文書一下,我還沒出大唐的國土就已被捕縛了。而且,就算去了這些地方……誰敢收容我們?就算我們隱姓埋名,又如何營生如何生存得下來?我縱然無怨無悔,又怎堪讓玲兒跟著我受這樣的活罪?」
「那就只剩一個選擇了。」陰弘智臉色一沉,咬牙迸出這幾個字,「一不做,二不休,回鄧州,起兵舉事!」
「啊!」李佑失聲驚叫,臉色頓時僵住了,他驚詫的看著陰弘智:「你……讓我舉旗造反?」
「不錯。你已經,沒有選擇了!」陰弘智沉沉的,一字一頓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你左右都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放手一搏!」
李佑滿頭滿臉的,冷汗直下,呼吸變得異常急促,眼睛瞪大了半晌也沒縮回來,表情一直僵著。
過了半晌,他說道:「那、那玲兒,怎麼辦?我母妃,怎麼辦?」
「玲兒當然是一併帶到鄧州。」陰弘智顯然早已思慮周詳,不假思索的說道,「玲兒是你父皇的愛女,是秦慕白至愛的女子,與李恪的兄妹之情也極為篤厚。我們到時若是舉事,大可以放出謠言,說襄州吳王與秦慕白,與我等同謀,還曾一同密謀謀害太子。雖然這樣的謠言顯得很虛假,全天下沒幾個人會信,但有一人會心存猶豫,那就夠了。」
陰弘智接著說道:「到時,我們也許就有機會,策動李恪與秦慕白與我們一同舉事!李恪血統高貴聲望不小,秦慕白人脈極廣而且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佐之才,而且這二人手握襄州這樣一個富饒又險要之地,我們的勝算將大大增加。到時,襄州與鄧州一同舉事,附近州縣大可以傳檄而定或是逼肋他們歸順於我們。由此一來……我們至少可以割據一方。就算不能奪了你父皇的天下,也至少有了與他坐地談價的本錢!」
這一字字一句句,如同震天驚雷一樣的落在了李佑的心頭,他惶恐的看著陰弘智,說道:「你剛剛說,那個唯一會相信這個謠言的人,可就是指我父皇?我們真有可能,逼迫李恪與秦慕白,與我們一同舉事?」
「當然。沒有君王不多疑。玲兒、李恪與秦慕白,這三人之間的情誼非比尋常。得知玲兒與我們同生共死一同舉事了,秦慕白蔫能不來?秦慕白若來,李恪也就差不離了。而且,你與李恪這個三哥,不是一向私交甚密同氣連枝的麼?你們同是庶出的皇子,同是一出身就背負了罪孽與不公,命運一樣的坎坷與辛酸。」陰弘智說道,「非但是皇帝定然對這樣的謠言心中猶疑徘徊,李恪也至少有五成的可能,與你一同舉事!如果能用玲兒先將秦慕白這條大魚釣來,我們就等於多了一條堅實的臂膀。豈不論他手上的那數千兵馬,就光說他目前在襄州的聲望,甚至還要勝過了李恪!而且,千軍一得,一將難求啊!秦慕白可是將門之後還得李靖點化的,身邊之人也甚是得力。他一動,李恪必然坐不住,勢必與他一同進退。到時,我們就會有兩條得力的臂膀何懼之有!」
李恪聽得一愣一愣了,恐懼、激動、興奮、彷徨一起在他心中掙扎,思索了半晌,卻感覺自己彷彿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個念頭,於是說道:「那我現在,就是在利用玲兒了?萬一父皇知道了,豈不是要處死我母妃?」
「放心吧,不會的。」陰弘智自信滿滿的說道,「她已遁入空門整日青燈古佛相伴,何罪之有呢?你父皇自號公正嚴明,縱然心中牽怒,也不會把怨氣撒到她身上把她怎麼樣的,否則就會落下一個昏君的罵名,這可是他最不願意的。所以,你母親定然無事。日後,我們再和他談談條件,讓他把你母妃送到鄧州來,我們一家人真正團圓,她也不必在那冷冰冰的皇宮道觀裡枯守清寒了,豈不美妙?」
李佑的臉皮顫了一顫,他知道,自己已經被說動了。可是心中,仍是有些底線無法逾越,不甘於真心淪為一個逆國叛君的反賊。
他做出最後的低抗,說道:「就算是鄧、襄二州一起舉事,李恪與秦慕白也一同來襄助,我們也無力抗衡整個泱泱大唐啊!到最後,還不都是死路一條?與其如此,還不如我一個人爽爽快快的進宮去受死,還免得牽連更多的人。」
「佑兒,你不是常說一句話麼?」陰弘智這時候不激動,也不嘶吼了,而是聲音沉穩不急不忙的說道,「人生如賭,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博得最後的大勝獎彩。你一向都是個有氣魄有膽量的人,怎麼現在變得如此優柔寡斷猶豫不決呢?你若當真要尋死,舅舅絕不攔你。正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有報負有雄心的男子漢,這麼多年來我才一直苦心的勸導於你。沒想到,真正到了關鍵的時候,你竟變成了一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你舅舅我,真是瞎了這雙老眼了!你走吧,我不會再留你了!」
「舅舅!」李佑聽聞這些話,終於是怒從心中起惡從膽邊生,狠狠一咬牙,破釜沉舟的厲喝道:「橫豎是一死,還不如放手一博,轟轟烈烈!人生如賭,我就賭上這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