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冥頑 (1) 文 / 蕭玄武
李道宗在祭台之上朗讀祭文,一雙凌厲的老眼早已看到了秦慕白。他的神色頓時又舒展幾分,聲音裡也更多了幾分爽朗與慷慨。此時祭文快要讀完,說到最後,是皇帝附加的一道諭旨。說是,得聞煬帝真陵問世,如睹故人。念前隋之暴亡而思安民之重。遂決定,襄州治下所有州縣,兩年之內輕徭薄賦。
接下來李道宗還當眾宣讀了皇帝下令減免的一些賦稅與即將在襄州實行的寬政,引得滿場圍觀的百姓仕人一陣歡呼!
原來只是來看看熱鬧的,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處!
輕徭,薄賦,沒有比這些政策更能誘惑百姓的了。其實倒不是李廣的恩澤穿越了時空光臨到了襄州百姓的頭上,而是李世民念在襄州近段日子以來,事故頻仍動盪不休,百姓肯定受了不少波及,必須頒布一些惠民養民政策來進行一番安撫才行。此前征剿水鬼,大動干戈死了不少人,尤其是殺了和抓了許多本地土紳,餘下的這些仕紳都需要安撫才行;現在又是煬帝陵問世,征民開渠舉辦祭禮等等,其實都有些勞民傷財。
聽完了李道宗宣讀完畢的寬政,現場幾乎要沸騰了,百姓們議論紛紛聲如浪潮。
李佑自從看到了秦慕白,整個人的臉就一直是白的,站在原地身上發抖,身上一陣陣的冷汗潺潺而下。秦慕白站在他身後右側一點的位置,親眼看到他的脖脊後側有一層冷汗緩緩流下。風一吹來,他就發抖。
「殿下似乎是有些傷風著涼了,可否需要暫去歇息一下?」秦慕白面帶微笑的說道。
李佑都沒回頭,一雙眼睛絕望的死瞪著站在前方祭台上的李承乾與李道宗等人,猛嚥了一口口水,喉節上下的滑動,不吱聲。
躲在人群中的殺手死仕們突然看到秦慕白的出現,也都被嚇到了。他們都是知情之人,知道秦慕白既然已經逃脫,那計劃就已是敗露。於是,那些人趁著人群沸騰嘈雜之時,不露聲色的悄然退出。方要準備登船逃逸,全被埋伏在岸口港灣裡的軍士們逮了個正著。眾軍士得了密令,也不聲張,當即拿下順手就打暈,像扔麻袋一樣都塞進了軍艦之中關押了起來。
李佑不死心的朝人群中張望了幾眼,自己派來的那些人一個都沒見了。他的一張臉上頓時毫無血色,身上抖得更厲害了。
此時,李道宗已然宣讀完了祭文落回班列之中,由李承乾上了台,在進行上香禱告這些祭祀活動。
李恪就在他身邊,朝他擠了下眼睛示意後方,欣然的一笑。李道宗會心一笑的輕點了點頭,往後朝李佑與秦慕白這邊走來。
李佑看到李道宗走進來,心跳如同打鼓的加速,呼吸變得異常急促,一副即將崩潰抓狂的樣子。
秦慕白上前一步和他並著肩,輕聲道:「殿下無須緊張。」
「你什麼意思?」李佑驚詫的回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沒說話,李道宗已經走到了二人身前。
「齊王似乎身體很是不適,別硬撐了。慕白,勞煩你護送齊王到軍艦上先行歇息。」李道宗輕描淡寫的說道。
「是。」秦慕白抱了一下拳,輕鬆的身笑,「齊王殿下,請吧!」
李佑徹底絕望了,怔怔的愣了半晌,眼神頗為憤恨與淒愴的掃視了李道宗與秦慕白幾眼,狠狠的一咬牙,他扭身就朝岸邊走去。
李道宗努了一下嘴,秦慕白點頭,快步跟上。
李佑走出祭禮的場所範圍,幾名百騎鐵甲就上前來,也沒有動手捕縛,而是左右前後的「跟」在了他身邊,形同護士,一直陪著他上了秦慕白來時乘坐的大軍艦。
秦慕白上了船,對船上的軍士交待了幾句,走進船艙。
李佑站在船艙的窗戶邊,也沒回頭,只是淡淡的扔了一句:「我無話可說,你走吧!」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心道:其實應該是『無顏以對』,多過『無話可說』吧?
於是,他仍是在船艙中的一副坐榻上坐了下來,將艙中的軍士都給使喚了出去。腳後跟剛挨著屁股,磣到了被毒蜂盯咬的瘡疤,疼得他一咧牙,於是索性挺直了雙腿側著屁股坐著。
李佑一直站在窗邊沒有動彈,面如死灰,眼神之中也是一片灰暗,癡癡的看著船艙外隨水蕩漾的青青水草,出了神。
「殿下,你著了涼,快來坐下喝杯新煮的熱茶吧?」秦慕白在他身後說道。
「你還是給我弄一杯賜死的酒毒來吧,這樣會乾脆許多。」李佑仍是沒有回頭,平靜的說道。
「殿下何出此言?」秦慕白一邊倒茶,一般輕鬆的微笑說道,「我好像記得,殿下並沒犯下什麼不赦之罪呀?」
李佑渾身一顫,突然一扭身轉過來瞪著秦慕白:「你什麼意思?」
「只是在陳敘事實,別無他意。」秦慕白拿起一杯茶來對著他,「殿下,請坐。」
李佑嚥了一口唾沫,抖了抖前袍與秦慕白對席坐下。但一見到秦慕白古怪的坐姿,他不禁擰了一下眉頭:「他們居然敢傷了你?」
「居然」?
聽到這兩個字,秦慕白的心裡頓時變得複雜了許多。
「聽李佑這口氣,顯然他是事先著重叮囑過,不許昝君謨與殺手姐妹等人,傷害於我。」
秦慕白搖了搖頭,微笑道:「沒有。我只是不小心被毒蜂給蜇了一口。」
「哦……」李佑點了點頭,避開秦慕白的眼神,拿起茶杯淺淺的嘗了一口。
「這茶,苦。」
「這是襄州唯一的貢品好茶,名為『沁蘿香』。最大的特點是,入口之後唇香齒甜,餘韻悠長。」秦慕白說道。
「心裡苦,吃什麼喝什麼,就都是苦的。」李佑淡淡的道。
「陰弘智何在?」秦慕白突然說道。
李佑週身一顫,搖頭。
「你被利用了,還不知回頭。」秦慕白說道,「陰弘智念念不忘不舊仇,終於導你上了岐途。」
「父仇不共戴天,他何錯之有?」李佑說道。
「這是匹夫之論。」秦慕白毫不猶豫的說道,「但你和陰弘智,都不是布衣匹夫,豈能為一己之私仇,陷天地君親師於不顧?王朝更迭天下易鼎,殺人死人是很尋常的事情。舉個例子,當年皇帝陛下的親兄弟被陰家之人所殺,那你是不是該殺了你舅舅,而為你叔叔報仇?現在你陰弘智唆使你行刺太子以謀反,如果殺了太子,你就是殺兄弒君。這在道義上又如何說得過去?到頭來,只有陰弘智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偷笑他最想看到的,當然就是你與你的父兄反目。不管誰死活活,他的目的都達到了。」
李佑的眼睛瞬時睜大了許多:「不可能!舅舅不是那麼惡毒的人!」
「呵!」秦慕白輕蔑的一笑,「這裡還沒有事發呢,他就溜得無影無蹤了。可見,不管你最後是成是敗,他都不關心。他想看到的,就是你們兄弟相殘,僅此而已。他既不關心太子的死活,同樣也不關心你的死活。否則,他就該與你同進退共生死,不是嗎?」
「你去搜查過了?」李佑問。
「掘地三尺,不見其人。」秦慕白說道,「所以我來問你,他在何處。」
李佑擰起了眉頭咬了咬嘴唇,最後閉上眼睛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別問我,我現在心裡亂極了!」
秦慕白也就沒再說話,陪他坐著喝茶,坐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