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 文 / 楊金遠
其實,劉世順的擔心實在有點多餘。因為自從羅秀雲和劉世順有過那樣的事後,羅秀雲就已經不再把自己做那種事當一回事,她開始和別的華工也那樣了。也是怪,她和劉世順的事不知怎麼的讓大家都知道了,那樣一來。便有不少人來找她,想跟她做男女的事,雖然都不是她主動的,但她來者不拒,不管是誰鑽進她的被窩裡,只要誰願意和她做那種事,她都願意陪著,而且,她一分也不去拿那些男人的錢,有時,一些男人在做完事臨要離開時會塞一些錢給她,結果當下就被她給摔了回去,嘴裡罵著:「你以為老娘是希罕你那幾個臭錢才跟你做的是不是?」
羅秀雲罵得特別凶,嚇得那些男人一邊撿錢一邊心裡在琢磨:這個女人到底怎麼了?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有桃花知道,羅秀雲是為了成全那些男人的,那些男人需要女人。
發生在一個帳篷裡的事,女華工們不可能熟視無睹,但就是沒有人站出來去管這種事。這裡面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自己忙了一整天已經夠累了,她們只想睡覺;一個是她們也知道男人就是那副德行,沒有女人日子就難以過下去,現在,既然有人願意去滿足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巴掌打在一塊了,你還有什麼好講的?因此,那種事明明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是沒人去管那種閒事。倒是桃花看不下去了,她看羅秀雲一下子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在私下就罵了起來,桃花說:「秀雲妹,你為什麼要那樣糟蹋你自己?你為什麼就不能夠保護一下自己呢?你不能夠那樣做的。」
羅秀雲聽著,哈哈笑了起來,一臉的嘲諷說:「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夠那樣做?這是誰說的?你說的是不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羅秀雲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著,還仍然繼續在做她自己的事。桃花卻覺得這事已經忍無可忍,她不能夠讓羅秀雲繼續那樣下去,她必須管管羅秀雲。
這天半夜的時候,馬燈在帳篷的上方忽明忽暗,閃爍著一絲暗黃的光亮。又有一個男人鑽進了帳篷裡想找羅秀雲做那種事,鬼知道那些男人怎麼會知道羅秀雲睡在哪,一進帳篷就徑直鑽進了羅秀雲的被窩裡。羅秀雲就像是在等待他似的,一點也沒有拒絕。桃花卻早已受不了了,這時,她從自己睡的地方一躍而起,衝過去揪住那個男人的衣領硬往帳篷外面拉,一邊拉,桃花一邊罵說:「你們到底還是不是人?你們難道是畜生嗎?你們是不是在欺侮我們秀雲妹妹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如果你們還有一點人性的話,就請你們不要再傷害她了,你們不知道她心裡有多苦嗎?你們為什麼還要讓她雪上加霜?」
平心而論,那些男人也不是像桃花所說的那樣,想故意去欺侮什麼人或者是有意要欺侮羅秀雲,他們不過是飽受性壓抑的痛苦,想找個地方發洩罷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意思。那個男人聽別人說羅秀雲並不反對和男人們做那種事,也不認真去想她為什麼會不拒絕男人,只想自己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就也跟著來了,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個程咬金,這讓他沒有一點的思想準備,再說那畢竟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也不敢繼續停留,趕緊灰溜溜走了。他前腳剛走,羅秀雲坐了起來,桃花說:「從今往後,那些臭男人就休想再碰你的身子。」
羅秀雲說:「你為什麼要趕他走,我要和他們做那個事,那是我自己願意的,又不關你們的事,你憑什麼不讓?你有什麼權利要那樣做?你以後不可以那樣了。」
桃花心疼說:「秀雲妹,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那麼多的華工,你能夠有辦法一個個陪他們嗎?你一個人對付得過來嗎?還不把你給折騰死了?」羅秀雲說:「那也是我的事,反正跟你們沒關係,該怎麼辦我自己知道。」
桃花和羅秀雲這一鬧,把一個帳篷裡睡的人都吵醒了,大家都已經沒了睡意。劉菊開嚷嚷說:「羅秀雲你以後不能夠再做這種爛事了,那種事是妓女才做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是你喜歡賤,以後也請你拿到別的地方去賤好了,別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丟我們大家的臉,讓大家看了噁心。」桃花是屬於那種性格柔柔的女人,雖然一點也不潑辣,但到關鍵的時候她會豁出去的。
再說,平時她就對劉菊開的做法很不滿,認為她作為一個小頭目對從自己一個國家來的人也太苛刻了,早就窩著一肚子的火,現在聽著,心裡便替羅秀雲不平,馬上反擊說:「喂!你把話說清楚點好不好,你說誰是妓女了?誰賤了?你也是女人,你怎麼可以說出那樣損人的話?」劉菊開說:「我損人了嗎?是她自己不檢點,當著大家的面連那種下作的事都做了,我說錯什麼了嗎?」桃花說:「秀雲還不是在替那些男人想,你知道那些男人都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劉菊開實際上也知道男人們在手淫的事,那件事在鐵路工地已經成了一個沒有公開,但人人都知道的一個秘密。從劉菊開這方面說,她聽了只覺得好玩,不會去太當一回事。她不可能去想男人手淫跟女人有什麼關係?總不能夠因為男人手淫女人就必須跟他們睡覺去,那是完全不可能也不現實的。因此,她這時對桃花說:「那又怎麼拉?男人是男人的事,我們又不是妓女,我們為什麼要去替他們做那個事?興許有些人本來就是當妓女的坯,喜歡和男人做那個。」
劉菊開這句話把桃花給激怒了,她罵劉菊開說:「你說她是妓女,你看到她收錢了嗎?她可沒有你想像得那樣齷齪,她比你要高尚多少倍你知不知道?」
劉菊開並不示弱,還口說:「她高尚嗎?跟男人睡覺就是高尚了嗎?連最起碼的婦道都不守的人還給我講什麼高尚?」
桃花說:「這麼說你比她高尚了是不是?我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你哪高尚了?告訴你,你如果沒有她高尚,就不要在這裡亂放屁好不好?弄得到處臭臭的,大家聞了都想吐。」桃花說著,覺得心裡才有點解氣。那時羅秀雲已經躺回到自己的床上了,懶懶散散的,好像一點也沒把那事放在心上,嘿嘿地笑,笑了一陣,對桃花說:「桃花,你讓她說呀!你為什麼不讓她說?我們多下賤呀,人家為什麼就不可以說?」說著,也不管桃花聽沒聽她的,又輕輕地哼起了那首《一囑二囑》:
「一囑我郎去過番,
分離不過一時間;
總盼我郎時運好,
務必三年轉唐山。
二囑我郎心莫野,
全心全意顧念家;
一月半月務寄信,
三年兩載務回家……」
羅秀雲一邊輕輕哼著,一邊睡去,表情安詳而坦然。桃花原本以為劉菊開這樣一鬧羅秀雲從此就不再做那種事了,沒想第二天夜裡要睡的時候,羅秀雲不知道從哪弄到一根竹竿和一些草蓆,她就用那些草蓆把自己完全隔離在另一個世界裡。這下,她就根本不用去擔心劉菊開的干涉了,她讓那些摸黑到帳篷裡的男人從從容容做那事,又從從容容地離去。有時,一個晚上她要一連接待好幾個男人。由於有一道草蓆擋著,劉菊開也不再罵了,只裝作糊塗睡著。倒是桃花覺得長此下去,羅秀雲身體會被拖垮會完蛋的,天一亮,她就把羅秀雲拉到一邊去罵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太慢,要早一點死?」
羅秀雲由於一晚上沒睡什麼覺,人暈乎乎的,也懶得去理桃花到底在說什麼。桃花卻不依不饒,她不可能讓羅秀雲繼續那樣做下去,羅秀雲要往前走,桃花卻把她攔住了,桃花說:「秀雲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不讓你走。」
羅秀雲笑了笑:「答應你什麼?」
桃花說:「你不能夠再那樣了,男人的事情難道你還不知道,熬熬就過去了,不做那事又不會死人的,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身體去滿足他們,去做賭注?再說那麼多的男人,你一個人能夠對付得過來嗎?你要再那樣下去你會死掉的你懂不懂?」
羅秀雲又笑了笑:「我說過,我的事不要你管。」
桃花也賭氣說:「你以為我想管是不是?我才懶著去管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你了!」
其實桃花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她不可能說服羅秀雲,更不可能改變羅秀雲什麼,桃花覺得非常的傷心,她想不出要怎樣做才能夠讓羅秀雲回心轉意,她只能夠眼睜睜看著羅秀雲天天在不斷地重複地做著那種沒完沒了的事,眼睜睜看著她一個又一個地接待著那些充滿慾望的男人卻又沒有任何的辦法。這樣過去了幾個月,羅秀雲的身體便撐不住漸漸垮了下來,到後來連爬都爬不起來了,不要說到伙房裡去煮飯做事了。就連那些找上門的男人她也已經無法伺候了。桃花就是桃花,雖然嘴上說不理她,但現在看羅秀雲病成那樣,仍然心裡又痛又急,又得天天把飯送到帳篷裡來。
到了這個份上,桃花再也不可能讓著羅秀雲了,她怕羅秀雲再受傷害,還讓著那些男人,一到夜裡,她便把自己的鋪蓋一抱,搬到羅秀雲那邊陪著羅秀雲一起睡,她再也不讓那些男人靠近羅秀雲一步。桃花在羅秀雲一邊躺著,分明聞到羅秀雲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桃花就是再沒有醫學經驗,也知道羅秀雲一定是得了什麼病來了,不禁難過得哭泣了起來,坐起道:「秀雲妹妹你這是何苦?你為什麼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我天天勸你,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呢?你為那些男人好,可你現在這樣子了那些男人都跑到哪去了?你真的好傻,好傻!這個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人了?到底要怎麼辦?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羅秀雲確實是要死了,就像是油燈裡的油就要耗盡了一樣,她已經相當疲憊了,任桃花怎樣講,她就是不作聲,也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臉上的表情卻愈發凝重呆滯起來,她本來想擠出一絲笑來,可滯留在眼角的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晌,像是在自言自語,她說:「桃花,你知道昨晚我夢見什麼了?我夢見他了,最初,他埋怨我為什麼要來美國,我答說來美國找他呀!他說,你真糊塗,那不是要找死嗎?我說,就是死,我們兩人能夠死在一起難道不好嗎?他想了想說,可這裡是美國,又不是中國,要死也要死在中國,死在自己的國家。我說反正我爹我娘也不在了,死哪還不都一樣?死哪還不是一堆土給埋了,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就行。他就說,既然你決心已下,就來我這吧,我等你,我們再也不要分離了。」
羅秀雲說著話,細若游絲,緩了緩氣,好讓自己喘息得平和些,接著又有氣無力說:「桃花,我得去找蘇文清了,他說他在那等我,你看我們多麼的不容易,這些年來不是他在找我就是我在找他,不是他想救我,就是我想救他,找來找去,救來救去,結果誰也沒有救了誰,就是走不到一塊。現在我們終於就要在一起了,你要為我感到高興不是嗎?」
桃花只愣愣地聽著,讓眼淚辟嚦啪啦地流著。她知道,羅秀雲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她就是神仙,也已經難以挽救羅秀雲一條命了。
結果沒幾天,羅秀雲就死了。在羅秀雲病重到死去的那幾天裡,桃花變得情緒異常的煩躁,她的心裡整天憋著一肚子的火,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要燃燒起來。把自己或者把別人燒得一乾二淨。她知道羅秀雲走到今天這個結局完全是被那些男人給害的,因此她把所有的怨恨都記在那些男人的身上。碰到誰就罵誰,也不管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碰過羅秀雲,反正她就是想衝著他們發一通脾氣。有一天中午,桃花走回帳篷,聽到有腳步聲在後面跟著,桃花轉頭一看是劉世順,劉世順過去和自己的丈夫阿土在舊金山的金礦一起呆過,桃花平時心裡就念著。後來劉世順受了傷,除了羅秀雲,桃花也費心給了他關照。但桃花並不知道劉世順和羅秀雲發生了那種事。這時,桃花想不到劉世順會「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她的面前,不禁一驚,她忙問道:「劉世順你這是怎麼啦?你跪下來要幹什麼?」
劉世順搖頭歎氣,後悔莫及,他說:「你知道嗎?都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開了那個頭,她也不會走到今天,我真混呀!」
其實不用劉世順再多說什麼,桃花就已經明白劉世順在受傷時對羅秀雲到底做了些什麼了。她火不打一處來,幾天來積壓在心底的怒火就像是火焰山終於找到了發洩的口子,一下子全噴發了出來。她罵劉世順作為一個男人,怎麼會那樣無恥,無恥到為了自己的一時痛快,竟然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出來。也正是由於他的無恥和荒唐,以及那些男人的貪婪和自私自利,才使得羅秀雲完全顧不得自己,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了,都奉獻出去了,她用她的身體成全了那些男人,滿足了那些男人,最後卻連自己的命都丟給了那些男人,成為那些男人洩慾的犧牲品,在羅秀雲的墓地前,那些男人即使是天天或者是永遠跪在那裡懺悔,也無法洗清自己的恥辱和罪過。
桃花滔滔不絕地罵個不停,她太氣憤了,劉世順被罵得幾乎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羅秀雲死後沒幾個月,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在猶他州接軌,標誌著第一條橫貫美國大陸的鐵路宣告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