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文 / 楊金遠

    對那些來自中國南方的勞工來說，美國似乎一年到頭都是冬天，雪沒完沒了的下著，無論什麼時候大地都在被積雪一層層壓在底下。分水嶺隧道打通後，華工們便面臨著整個工程中最大的攔路虎——塞拉嶺通道，被稱為合恩角的花崗岩石牆是這裡最難攻克的險關，它的下部是垂直光滑、深達一千英尺的懸崖峭壁。鐵錘、鑿子和繩子是當時唯一能夠用來鑿巖的工具。華工們必須腰繫鐵錘、鑿子，坐在一個用繩索吊著的筐子裡，從山頂上放下來，然後懸空用鐵錘和撬棍把岩石一點一點地敲掉，開出一段狹窄的通道。然後再艱難地將其擴深，最後在美洲河之上一千四百英尺的地方開出了一條鐵路路基。我的曾祖父說，三年以後，當橫跨美國大陸的火車小心謹慎地貼著峭壁慢速向前時，旅客們透過車窗朝下望去，眼前一片茫茫，都覺得十分驚訝，簡直不可思議。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克羅克事後則說：「我們已經完成了在美國鐵路史上算是最艱巨的一項工程。

    那是一段典型美國式的富翁傳奇：紐約城外一個普通鄉鎮旅館老闆的兒子，在美國西部的淘金熱潮中，和他的幾個兄弟一起來到加利福尼亞，合夥開辦了一家成功的雜貨店。這時，美國正面臨南北內戰，這個精明的年輕人來到華盛頓，對總統表示自己將堅定地支持北方，同時提出希望修建一條橫跨美國東西的鐵路。這條幹線將極大地鞏固聯邦政府對西部地區的控制，也能使西部富饒的資源用來支持政府在戰爭中取得勝利。他的提議很快就被國會通過，得到聯邦政府的強力支持。第二年，這個對政治頗感興趣的雜貨店主，以共和黨人身份當選為加州州長，上任後立刻開始實施修建橫貫鐵路的計劃。他邀集了另外幾個同伴，一個布商，一個雜貨商和一個五金店主，就是這四個人，組建了後來的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

    在開掘合恩角路段的當天，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那幾個巨頭突然心血來潮，想到鐵路工地的現場看看，便一齊搭乘工程火車聚集在合恩角路段的鐵路工地上。這是四巨頭們第一次以公司老闆的身份集體在鐵路勞工們面前亮相。在這之前，除了克羅克外，他們整天都呆在後方和美國東部窗明几淨的辦公大樓裡，那裡有咖啡，有雪茄，還有金髮碧眼的美女，他們就像是幾個高級軍事指揮員，而西部鐵路不過是軍事地圖上的一個戰場而已。他們隨時可以通過地圖的圖標瞭解鐵路的進展情況。那對他們來說相當重要，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條被比喻為「登天的梯子」的西部鐵路，確實寄托了美國人民實現國家騰飛的夢想。人們相信這條鐵路確實可以變成一架梯子，美國從此可以沿著它登上世界舞台最高點。

    中央太平洋公司的四巨頭們即使不從國家利益的高度去看待這條鐵路的重要性，而從商業利潤角度，從他們的個人利益來說，他們也必須重視對這條橫穿美國大陸的鐵路引起足夠的重視。

    考利斯·漢廷頓是公司的副總裁，這是一個精明的五金店店主，他這一生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經營五金賺取的，讓他在美國商界奠定了一定的地位。鐵路施工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呆在美國東部，負責保證政治上的疏通和鐵路建設物資的供應。

    漢廷頓看著在鐵路工地上忙忙碌碌的那些來自於中國的勞工們，便問著克羅克說：「你說那些東方人很能幹，是真的嗎？」

    克羅克說：「當然！他們確實表現的很不錯。比白人好多了！你看，他們多麼像一群會說話的牲口，你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可以說，當初我們的決策是正確的，我們不會有後悔的一天。」

    利蘭德·斯坦福是公司的總裁，這個早先美國加州的一個相當不起眼的批發商，後來靠修築橫貫美國東西部的大鐵路發了大財，成為控制美國的十大財閥之一。事實上，在公司剛剛組成的時候他還不是四巨頭中最重要的人物，但他後來捐建的斯坦福大學卻讓他名滿天下，也足可以讓他在美國近代史上留下一筆了。他在1862到1864年間一直擔任加利福尼亞的州長。由他擔任公司的總裁，無疑可以利用政治上的優勢保證鐵路的施工。這時，斯坦福的眼睛一直盯住工地上那些個子瘦小的中國勞工，他突然來了興致，很想跟那些中國勞工說說話，想聽聽那些東方人到底在想什麼，他對克羅克說：「我很想找一個人來談談，瞭解他們現在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可以嗎？」

    克羅克說：「當然。」

    克羅克說著，沖不遠處正推著石頭車的劉世順喊著：「喂！你過來一下。」

    克羅克知道劉世順會講英語，等劉世順走到跟前了，他說：「你去把70號叫過來。」

    70號是李倉的勞工序號，克羅克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讓劉世順叫李倉。劉世順跑到李倉面前說：「那些洋人在找你。」

    李倉愣了愣，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我嗎？」

    劉世順說：「他們就要你過去，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我的曾祖父他們一點不知道那些洋人到底要幹什麼，他們懷疑又是因為上回鬧罷工的事，擔心李倉受到傷害，便說：「要去我們一起過去好了，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李倉說：「過去就過去，有什麼好怕的。難道還怕給他們吃了？」

    李倉和我的曾祖父他們已經站在公司四巨頭的面前。克羅克指著李倉對斯坦福說：「喏，他就是上回帶頭鬧罷工的李倉。」

    斯坦福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住了：「鬧罷工了是嗎？那是什麼意思？」

    但他馬上想起來了，去年有一回，克羅克給他發了一封電報，告知他說那些從中國來的勞工開始不聽話了，鬧著要加工資，要和白人一樣的待遇，記得當時他不太當一回事，只是很隨意性地給克羅克回了一份電報，他讓克羅克自己看著辦好了，不要連屁大的事都要向他報告，如果連幾個中國勞工都管不了，還要專門派駐他在那邊幹什麼？

    現在，斯坦福從上到下打量著曾經帶頭鬧罷工的李倉，又打量著站在李倉身後頭的那些華工，他以讚賞口吻說，「聽說你們很能幹是不是？當然，我是指你們的工作能力。」

    李倉並沒有聽懂他的話，克羅克就讓劉世順作翻譯，劉世順把斯坦福的話翻譯給李倉過後，對李倉說：「他在誇獎我們了，你趕緊把我們的要求向他提，他是鐵路公司的頭。」

    李倉說：「不要那麼天真了好不好，他們是一夥的。他們會聽我們的話才怪！」

    劉世順說：「說了總比沒說好，我們為什麼不可以爭取一下？」

    李倉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便說：「如果說你們已經感覺到我們很能幹，就應該改善我們的生活待遇，不要把我們當做一群牛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