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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三十一章 (4) 文 / 劉誌慶

    一時東西不辨,只聽見人聲、馬聲、槍擊聲,只看到人頭、馬頭和飛舞的軀體。猛的他覺得有人拉了他一把,他便隨拉他的那個人往一個方向狂奔起來。奔跑時,只覺得人如潮流一般,馬如潮流一般,在兩旁傾瀉,半晌,他才昏頭昏腦來到一個僻靜之所,才發現拉他的人是隊裡的炊事員,他曾向他要過辣椒,才發現許多同志氣息未定,才發現大隊長劉一鴻正在命令教導隊迅速向東轉移。

    「這是哪裡?」他喘著氣。

    「這兒是梓村。」不知哪位小聲地回答道。

    喋血王家莊

    鬼子突進塘馬,廖海濤政委指揮特務連的殘部掩護著其他部隊的撤退,因此落在敵人的輕機槍最好的射程裡面了……

    有幾個戰士沿著大路慌張地跑著,廖政委大聲叫道:「同志別慌,注意利用地形。」

    部隊向東退走,退到王家莊,鬼子四面圍攏上來……雜亂的人群向王家莊湧來的時候,跟在背後的敵人的機槍連續不斷地掃射……羅司令像往常一樣地安定,香煙銜在嘴邊,眼睛看上去還是笑著。你看了會感到他像是正在俱樂部裡下象棋。

    他的臉變得沉重而嚴肅起來,向漸漸退下的人叫道:「共產黨員站出來!」

    很多人站住了腳,

    「真正革命的同志站下來!」

    更多的人停住了。

    停住腳的人繼續嘈雜起來。

    「站下來,站下來!」

    「不要走!怕死?」

    有的人乾脆叫出別人的名字。

    「怕犧牲的不是好漢!」

    特務連的副連長也怒紅了眼睛,盡所有的力氣叫道:「同志們!退到這裡為止,同敵人拼刺刀……」

    更洪亮而堅定的聲音,從幾十張嘴巴裡衝出來:「好!」接著各人用著不同的語調嚷成一片。

    「響應司令員的號召,死就死在一起。」

    隨著同時發出的這些聲音,自覺地很多刺刀拉出了鞘,上在槍尖上,握著槍的每隻手的青筋都暴突出來,臉漲紅得發燒。

    自動站好隊,臨時編好連,這是在半梭機槍的射擊時間裡完成的。羅司令命令著機槍手:「把機槍架到村子外面去!」接著向大家說,「我們的子彈完了,我們的手榴彈也完了,我們要用刺刀,用拳頭,用槍托子向南突圍。」他的手舉得高高的,然後很快地揮落到前面,「打,現在就動作,向南打擊!」

    ……羅司令親自拿起機關鎗,屈著腰跑著,叫道:「我掩護你們向南衝!」又在稻田里和敵人戰成一團……有刺刀的用刺刀,沒有刺刀的用槍托像用釘耙翻地似的搗碎鬼子的腦袋。輕傷兵也參加了戰鬥,沒有武器的,拿著打不叫的鐵炸彈把鬼子的頭當釘敲,有的乾脆就用拳頭向鬼子的鼻子上打……

    九時許,塘馬東南西北方向,各有兩顆紅、綠信號彈騰空而起。羅、廖立即傳令旅部特務連和四十八團二營四、五兩個連及六連一個排,都集中收攏到塘馬東南三華里的王家莊,形成拳頭,繼續狠狠打擊並拖住敵人,以掩護機關人員繼續向東轉移。

    十時許,機關人員脫離敵人的步槍、機槍火力。

    不料國民黨軍隊背信棄義,讓出別橋和綢繆的防區,這樣敵騎兵切斷了我掩護部隊的退路,向王家莊一線陣地發起猛烈進攻。各種炮彈一陣陣傾瀉下來,接著多路合擊,輪番進攻。羅、廖首長果斷指揮四十八團二營兩個連和旅部特務連與敵人展開了一場血戰。羅旅長大喊:「打!打!打!」堅決打退敵人的進攻。密集的步槍、機槍、手榴彈一起飛向敵群。西邊敵人的衝擊被打退下去,東北方向的敵人又衝上來了。廖海濤指揮特務連,陣地上塵土亂飛,人員傷亡多,情況更加危急。羅旅長急令五連副連長帶兩個機槍手過去支援廖政委和特務連。

    日寇的瘋狂攻擊,像狂風暴雨般地再次捲來,在山炮、九二步兵炮、擲彈筒的猛烈轟擊,輕重機槍、步槍的密集射擊下,房屋被炸毀,牆壁上百孔千瘡。四連連長雷來速、五連連長陳必利先後犧牲,班排長多數陣亡。戰士一個個中彈,有的倒在血泊中,有的還在艱難地爬行,有的抱著槍僵立在牆邊,四處是硝煙迷漫,鮮血飛濺,到處是屍體橫臥。

    這畢竟是一場兵力、裝備八比一,絕對懸殊的戰鬥啊!

    羅、廖首長,他們沒有眼淚,只有滿腔仇恨!

    退回來的戰士越來越少,包圍圈越來越小。

    羅忠毅振臂高呼:「共產黨員站出來,青年團員站出來,同志們跟敵人拼啊!」幾十名戰士中,其中還有掛綵的傷員,端著長槍,挺起刺刀,衝上去與日寇進行了一場血腥的白刃戰!

    羅旅長身邊只有六七個戰士了,突然一名機槍手倒下了,他取過機槍大呼:「衝呀!我來掩護你們!」「噠、噠、噠!」一個個鬼子倒了下去。

    他身邊只剩下三個警衛員了,警衛班長不安地說:「首長,突圍吧!」

    「不,機關大隊還沒有到達安全地區,必須誓死堅守到天黑!」

    一個鬼子舉槍對他瞄準,一挺歪把子三八式機槍對他射來,飛來的兩顆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他搖晃了一下,連人帶捷克式機槍倒在了血泊中。

    「羅司令!」「羅司令!」警衛戰士哭著呼喊。然而,這位閩西人民和蘇南軍民敬愛的抗日名將再也沒有睜開他那敏銳又和藹的雙眼。

    ……羅忠毅同志的犧牲,激起了陣地上我忠勇將士血戰到底的滿腔仇恨。當廖海濤得知這一噩耗時,立即沉痛地向部隊發出了動員:「為羅司令報仇!堅決消滅敵人!」……只聽廖海濤同志大喊一聲:「打!狠狠地打!為羅司令報仇!」頓時埋藏在戰士們心底的怒火像一座座火山猛烈爆發出來。一顆顆復仇的子彈、手榴彈在敵群中開了花。敵人被這樣猛烈還擊打得驚慌失措,暈頭轉向……面對多路進攻之敵,廖海濤同志鎮定自若,決定集中力量先將來勢最猛、進展最快的東南方向這路敵人的威風打下去……「同志們不要怕,和日本鬼子拼到底,永不做俘虜,有一個人打一個,有一支槍打一個敵人。」只聽得一聲令下,所有的兵器一起開火,又一次打退了敵人的衝鋒……這時,廖海濤同志兩眼冒火,袖子捲得老高,衝上去拿起機槍,向敵群橫掃過去,打得日寇紛紛潰退。

    在後周橋,四十八團二營營長黃蘭弟、特務連副指導員裘繼明和戰士們用浸透著仇恨的槍彈回擊敵人湧來的人體巨浪,一陣陣慘叫聲後,敵人的肉體被穿透,屍體堆成的肉山,在田野中突兀而起,河堤上不斷冒起下垂的頭,上蹺的腳,彎曲的胸部,緊閉的雙眼。侵略者的屍體相互枕藉、疊加,原野上,成為眾多肉山的一分子。

    裘繼明已記不清打退了敵人的幾次進攻了,這兒的戰鬥場面之大、程度之惡劣遠勝於那後巷高地。敵人的衝鋒幾乎是成建制的,可英雄的士兵沒有後退半步。特務連與四十八團二營戰士死死阻擊敵人,敵人始終未能越過後周橋。

    十時許,噩耗傳來,六師參謀長、十六旅旅長、原二支隊司令羅忠毅壯烈殉國。裘繼明趕到旅部,見到了躺在擔架上的羅忠毅,一頭撲了上去,淚水滾湧而出。隨即他擦乾淚水咆哮著,返回後周橋,端起機槍向衝上橋面的敵軍猛烈掃射,四五個敵軍應聲而倒。

    「為羅司令報仇!」喊叫聲在後周橋上空旋揚。突然,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右手腕。他用左手托起手槍,猛烈地發射著。機槍班班長趙軍多次負傷,子彈打光了,便把機槍扔入河中擲手榴彈,直到飲彈犧牲。

    林傑是久經沙場的老戰士,他經歷過多次戰鬥,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但如此殘酷的戰鬥,還是第一次遇到。

    林傑原名叫林和英,浙江省平陽縣南湖鄉塔院人,十六旅成立後,擔任旅部特務連二排排長,轉戰在茅山地區……如今他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殘酷的戰鬥。

    林傑衝上橋面,迎面碰上衝在最前面的一個大鬍子日軍,那日軍瞪著血紅的眼睛,吼叫著挺著亮亮的刺刀平直地刺來,那頭上的鋼盔閃閃發亮,整個身子也似乎發著亮光。林傑素知日軍三八槍刺刀長,材質好,而自己拿的是刺刀短了一截的中正槍,如採用劈面突刺的方法,那麼來不及刺上日軍,自己的前胸將被穿透,而橋面狹窄,難以躲閃,用自己的槍去格,也難以奏效。但平昔練就的技術加之誓滅日寇的雄心膽氣,使他毫不猶豫地挺身而上。他端槍平刺過去,敵人的刀尖發著寒光,夾著風已刺到胸前,就在近胸的一瞬間,他猛一側身,敵人的刺刀撩衣而過,他忙收住槍,飛起一腳,把敵人踢入河中,然後又與撲上來的日軍對刺起來。他接連挑落幾個日軍,但隨後的日軍如潮水一般湧來,敵人的肉體猶似一堵牆,刀刺劈殺難以消滅,而槍彈已用完。林傑見狀,飛身撲向那滾滾而來的人牆,他抓住一個揮舞戰刀的日軍,跳入河中……英雄與敵寇一同沉沒於河底。

    敵人又四面瘋狂地進攻了,擲彈筒、九二步兵炮的炮彈在我陣地上呼嘯、爆炸、燃燒,嗖嗖嗖的炮彈密如飛蝗,王家莊再也難以固守了,廖政委下令突圍。

    廖海濤左肩背著犧牲同志的兩支步槍,右肩扛著一挺機槍,右手緊握一支手槍,率領部隊突圍。敵人的子彈在頭頂和身邊飛過,「政委,快把步槍丟掉吧!」警衛員看著行動艱難的首長焦急地說。「鮮血換來的,忍心丟掉嗎?我又沒有負傷!」廖政委瞪眼怒斥。

    「嗖!」突然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腹部,穿透了股骨。當他感到疼痛時已是鮮血染紅了軍裝。警衛員迅即把首長扶到王家莊東邊茅棚村一戶農家,躺在稻草堆邊,可惜醫務人員已犧牲,無人來搶救。他火起來的時候那股氣壓不下來,他自己拿著機關鎗去打,打死了幾十個鬼子,自己腸子也被打出來了,越氣傷口越大。

    當裘繼明趕到廖海濤身邊時,一旁的黃蘭弟營長早已泣不成聲。廖海濤身負重傷,敵人的子彈打穿了他的腹部,腸子都流了出來。

    他當面交代:「部隊由你黃蘭弟統一指揮,拚死突出重圍。同志們不要怕,抵抗到底,跟小日本打到底,有敵無我,有我無敵。同志們不要怕,和敵人拼到底,我們蘇南還有部隊,蘇北還有部隊,不要怕。」

    「不要管我,去戰鬥吧!」素有布爾什維克「鐵石人」之稱的廖海濤,此時微睜雙眼,低沉而無力地說。

    「廖司令!廖司令!……」黃營長、裘繼明、警衛員嘶啞地呼喚著。

    黃蘭弟、裘繼明、警衛員哪捨得離開身負重傷、生命垂危的老首長,但是廖政委為羅司令復仇的號召、誓死突圍的命令激勵著他們。他倆只得懇求房東大嫂幫助照應,揮淚別去。

    廖海濤感到口乾舌焦,他向房東大嫂要水喝。

    他想,王勝、王直他們帶著機關隊伍突圍出去了吧!

    他向房東大嫂再要來一杯水,喘著氣說:「新四軍是有光明前途的,共產黨會得天下的。我死得值,不要為我難過!」

    在一陣劇痛中,他昏了過去,穿孔的腹部,已露出蠕動著的腸子。

    鬼子來了,房東大嫂把一層層稻草掩蓋在廖政委身上,自己躲進茅屋去。

    裘繼明乘著爆炸的煙霧帶著通訊員以及兩個傷員突圍到一片竹林邊,不料被敵發現,兩挺重機槍同時發射,四人一齊倒在血泊中。

    敵人的子彈雨點般落向王家莊,房子被打得像馬蜂窩一般,戰士們利用草垛、竹林、房屋、土牆與敵周旋。他們用血肉之軀譜寫著一曲悲壯而雄偉的歌曲,他們用自己的年輕生命鑄寫著永不磨滅的鐵血精神……黃蘭弟身中數彈也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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