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十一章 (3) 文 / 劉誌慶
八月一日，日軍步騎兵三百餘人，攜炮二門，分別由薛埠、朱林向黃金山進犯，第六十三師一八七團一營與之激戰兩小時，斃傷日軍三十餘名，日軍潰退。九月十八日，進犯黃金山之日軍，與第六十三師一八七團激戰中增至六百餘人。一八七團陷於三面包圍，乃撤至後周鎮，相持到黃昏時分，遂發起****，均未奏效，後經挺二縱隊四團一部協同****將日軍擊潰，日軍向羅村鎮逃去。
八月十九日，駐薛埠、天王寺之日軍步兵六百餘人，騎兵一百人，攜炮數門，於當日拂曉先後向黃金山及其以東地區四十師一二零團陣地攻擊，戰鬥激烈，一二零團傷亡較重，七時左右，陣地被日軍突破後轉移到黃金山以南地區，與日軍對峙，下午，主力部隊休整後再向黃金山包圍，激戰至傍晚，收復陣地。
當然還有一段歷史更使你難以忘懷，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七、八兩日，日軍進犯黃金山，遭到江南指揮部二團王必成部的痛擊，但日軍武器精良，作戰頑強，俘我十名戰士，王部戰士進行追擊，敵人在大塘圩莊陽附近的河邊，將十名戰士殺害，後由打掃戰場的同志用小漁船將遺體送往史家村東山塘撂路頭，由地方游擊隊就地掩埋。第九日，日軍再次撲向黃金山，炮兵、步騎兵合擊二團，二團向橫山崗撤退，敵人追至並圍攻橫山崗，還用毒氣彈攻擊，不料風向一轉，敵人被自己毒死數百，被抓的民伕見之，紛紛奔逃，皆言敵人在去年春節屠殺竹簀街居民，今遭報應，觀音菩薩拂塵一抖，敵人成批瘟死。
其實不用回顧這些歷史，單是騎馬溜一溜，便知其價值，黃金山北為瓦屋山脈，中間是丘陵小山，至黃金山，地勢漸遞升，南為後周鎮，地勢逐漸遞減，由丘陵向平原過渡，所以他是一個軍事制高點，是塘馬的北大門，是北上、南下的必爭之地。當十六旅揮師西進時，你明確表示要拿下黃金山地區，所以四十六團首先拿下別橋，先後在大石橋消滅國民黨軍一個連，繼而進入黃金山地區，旅部便設在戴巷。因為你清楚拿下黃金山，可以北拒日軍，南抗頑軍，在溧陽北部就有了一個活動空間，為了旅部安全，你又把旅部設在塘馬，因為塘馬四面離敵較遠，三面是高地，可以作為屏障，是理想的屯兵之地，黃金山作為北大門，你讓四十六團大部於此整訓，皆出於軍事地勢之緣由。
你與李明來到山下，把馬拴在樹上，徒步上山，看到那些倒塌了的戰壕和炸斷了的松樹，你腦海中的畫面又從眼前的景致切換到五月份的那幾個特殊的日子。
五月二十四日打退頑軍的第二次進攻後，許多人以為頑軍會迅速離開溧陽北部，但你與譚震林一致認為敵人沒有完全垮，更大的戰鬥即將來臨。
在閩西艱苦的三年游擊戰爭中，你與敵軍不知打了多少仗，你深知敵人如果沒有完全打垮是絕不可能退卻的，李覺親自上陣，匆促敗陣，他是不會看到他們必然失敗的本質，他們會重新調整，殊死一搏的。作為十六旅毫無退路，只有抗擊到底，萬一溧陽北部被頑軍佔領，要想恢復茅山根據地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這一帶有六七十里的廣闊的空隙地帶，便於我們利用敵頑矛盾作為指揮的中心，這一地區是北入茅山、東進太滆、西聯溧水、南下廣郎的樞紐地帶，無論如何，不能讓頑軍佔領。
你與譚震林及旅部的參謀人員反覆研究，決定避實就虛，在運動中殲滅敵人，先是把旅部遷移至黃金山山後的沈莊，大部分主力也撤出黃金山與戴巷的空隙地帶，又移至黃金山山後的後陳、沈莊、下院、下莊一帶，而山上呢，修築工事，佈置少量軍隊，多扎些稻草人，引誘敵人來佔領這座山頭。
你與譚震林爬上黃金山山頭，親自佈置挖戰壕、扎稻草人的任務，一場「空城計」就這樣擺開了。
果然五月二十七日下午，天氣由晴轉陰，時有陣雨，李覺帶來三個團的兵力，殺氣騰騰地撲向戴巷，敵分左中右三路進攻，結果在戴巷撲空，逕赴小澗西，重炮轟擊黃金山，你在望遠鏡中看到黃金山煙霧瀰漫，灰塵遮天，泥土四濺，你面帶笑容和譚師長靜觀戰局的變化。
下午三點，敵佔領黃金山，發現稻草人時，急叫中計，我四十六團、四十七團、旅部特務連四面出擊，敵紛紛敗退，死傷甚多，大量的軍用品被繳獲。
入晚，戰鬥停止，但你考慮到敵軍甚多，如果明日再犯，戰局難測，因為日寇的據點離黃金山很近，如果日軍從北面攻來，事情就不好辦了，萬一不行，部隊還得迅速轉移，所以你急命樂時鳴帶領區黨委短槍班的四個戰士，從兩軍對峙的陣地間穿插過去，在兩三小時內找到從太滆地區趕來的廖海濤，告訴他旅部可能轉移，不要西來會合，免遭意外。
樂時鳴和四個戰士摸黑前行了，你很不放心，忽然通信兵跑來報告，敵人懾於十六旅三次戰鬥的氣勢，不敢進攻，午夜前準備悄悄撤退。
你與譚震林立刻決定放棄旅部轉移的計劃，命令四十六團、四十七團立即組織兵力，窮追猛打，敵人如驚弓之鳥，一直被追到余橋、前馬才收住了腳，黃金山自此牢牢地掌握在十六旅手中……
李明對黃金山金牛洞的介紹又把你拉回現實中，你確實喜歡這些民間故事，也真想在大自然中放鬆一下身心，但一看到那被燒焦的樹，使你不得不認識到戰爭是殘酷的，和平還遠未到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日寇未滅，何以暢遊呀？
你穿著長長的黃色呢制軍大衣，敞開著衣領，向山上走去，那高大的背影在李明的眼前晃動著，蓑草拂掠著你那沉重而有力的雙腳，荊棘撩撥著你那打著整齊的綁腿的雙腿，秋風吹來，掠起你的黑髮，黝黑的臉龐上，你那眉毛擰得更緊了。
你看著兩旁的衰草、雜樹和五月份修建的已被毀壞的戰壕，心中一動，目光無意間搜索起來，發現還有被燒焦了的稻草人橫躺在地上，你即刻想起五月二十六日你與譚震林一起站在山上指揮戰友們挖戰壕、扎稻草人的事。
戰友們露著膀子，穿著褡衣，拿著鐵鍬，在山上挖開了，喊號子的有、哼歌曲的有，揮汗如雨呀，戰士小丁唾沫吐在掌心，雙手握緊鐵鍬，前腳一蹬，那鏟進的鐵鍬深深地陷落在泥土中，一咬牙，猛一下，黃褐色的泥塊劃著一道弧線，拋落在壕外，小丁隨即露出了微笑。扎稻草人時，戰士們一邊紮著，一邊奚落著國民黨軍。黃金山村的史老大、史老三幾個兄弟帶著一群村人也到山上扎稻草人，他們還給稻草人扎上破布、紅紙，風一吹，輕輕抖動，猶如真人一般。群眾的熱情使你想到在閩西的日子那些支持紅軍的福建客家子弟。看到這樣的景象，你與譚震林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毛澤東同志說得好「兵民是勝利之本」，誰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只要我們下工夫廣泛地宣傳，只要我們做出表率，狠狠地打擊日寇，群眾永遠會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人民永遠和我們在一起。你與譚震林站在黃金山山巔，遠望後周，前馬，反頑戰鬥的必勝信念和指揮戰鬥胸有成竹、沉著若定的神情溢於言表中，灑落眉宇間。
如今時值晚秋，寒冬將至，陽光是那麼的明艷，木庫、小澗西、前樓、巷上、五棚、後陳盡收眼底，一切是那樣的透明，這和昔日在龍巖大羅坪遠睹群山時的那種透明極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在大羅坪，革命的力量過於弱小，當時的處境極其險惡，而現在我十六旅黃金山反頑凱歌高奏，地方組織建設轟轟烈烈，茅山根據地大致恢復，塘馬整訓，軍隊建設卓有成效，溧陽北部被我控制，大可作為穩固的根據地。溧水、橫山被四十六團掌控，四十八團在錫南奮戰後暫回塘馬，太滆有獨立二團，路北有四十七團，待以時日，我十六旅定將蓬勃發展，橫掃日寇，恢復我蘇南錦繡河山。
你與李明登上山巔，山頂的廟宇早已毀於戰火，現在只是一個簡單的觀察哨所了。
山頂面積不大，兩畝地見方，這山頂你來過幾次，都因戰事而來，你總是拿著望遠鏡四處瞭望，腦海裡盤旋的是兵力配置的各種圖像，不可能有閒暇去作其他的思考，如今，在這寧靜的日子裡，在如此好的陽光下，你大可盡情地展開視野，盡情掃掠山下的一切。神遊也好，凝視也罷，可以調度你的一切思慮，作盡情的暢遊，作極致的思索。你沒有按慣例用望遠鏡去瞭望，思維也沒有快速運轉去判斷，去決定，而只是信步暢遊，一憑陽光四處灑落，一憑情緒任意揮灑。
你沒用望遠鏡，但視力所及似乎遠遠超出平常，瓦屋山、丫髻山赫然而立，陸笪、竹簀隨風沉浮，後周、別橋清晰可辨，塘馬河從丫髻山下如游龍般直奔南方，塘馬村樹木簇擁，穩如磐石。
你眼睛模糊了，眼中閃現武當、漢水、贛州城壕、萬安河、永定金豐山、巖寺古寺塔、博望小山丘、宜興西施塘等地的地形風貌，又倏地轉換成一本本軍事書籍，那書籍頁頁翻動，文字不斷地在頁面上顯現，《三略》、《六韜》、《李衛公問對》、《孫子兵法》、《戰爭論》、《論持久戰》在腦中旋轉。忽地鼓聲陣陣，兩軍對壘，金戈鐵甲，廝殺聲聲，你忽地想起小時候最愛看的《三國演義》中那著名的第一百回「漢兵劫寨破曹真，武侯斗陣辱仲達」中的一段描寫，那句子你清楚地記得，因為你背過許多遍，「次日，孔明盡起祁山之兵前到渭濱，一邊是河，一邊是山，中央平川曠野，好片戰場！」
心有所思，眼前又切換成蘇南的山水來，你脫口而出「好一片遼闊的戰場」。
你的行為顯然引起了李明的注意，他走過來關切地詢問，這才完全把你從腦海所構築的世界中拉回到現實中來。
你知道李明是一個知識分子，熟讀詩書，自己所說的這句話並不是什麼至理名言，但朝夕相處，心心相印，也許他會知道此話的出處，所以你帶著期待發問：「李明，你知道此話的由來嗎？」
果然，李明猜中了，不知是巧合還是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敏感點。
《三國演義》的這段話太有意味了。
既然李明如此熟識《三國演義》，想必他讀的書不會少，對，不會少，平昔的交往中，多次見他運用古代的兵書，只可惜戰事頻繁，未及與之好好交流。
於是你自然地和李明探討起兵學著作來，你一邊談，一邊想，談到酣暢處，好像是在和李明談，又好像是和另一個自己談，又好像是和虛空中的某人在交談。
隨著話題的深入，你的思緒又飛揚起來。
《戰爭論》單看那目錄，便知道是一本非凡的書。第一卷有四篇：論戰爭的性質、論戰爭理論、戰略概論、戰鬥。讀此卷，對戰爭的理解，會上升到一個新高度，此書分析如此之全面，邏輯如此之嚴密，歎為觀止，這本書的實用性強，如果有豐富的軍事體驗，學這樣的書真是如虎添翼呀。「目的與手段」、「方法主義」、「戰略要素」、「精神要素」、「決定戰鬥勝負的時刻」這些術語太能激發人的智慧了，昔日一大段的軍事生活、軍事體驗都可以從這些術語中引發出許多有價值的軍事理論來。比方說戰略章節，讀此視野更開闊，思維更暢通。
第二卷：軍隊，防禦，多麼細密，「捨營」、「給養」、「交通線」、「地形」、「制高」、「進攻的向心性和防禦的離心性」、「戰略防禦的特點」、「山地防禦」、「江河防禦」、「森林地防禦」、「戰區防禦」這些術語同樣讓我們的軍事生活、軍事作戰有案可稽，我們的作戰就不會全憑直覺與經驗，此書的優點就在於貼近現代戰爭，有具體的東西可資可憑，可惜此類現代戰爭的書，中國太少太少。
第三卷，進攻，戰事計劃，更好。看看那些小標題吧，「從進攻與防禦的關係看進攻」、「進攻會戰」、「渡河」、「山地進攻」、「牽制性進攻」，可以讓人對進攻有更深層次的理解，那些辯證的觀點和《孫子兵法》極其相合，看來戰爭的規律是一致的，至於「戰爭的內在聯繫」使人在戰爭面前考慮問題不會一味地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