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六章 (2) 文 / 劉誌慶
劉洪生即劉秀金與蔣氏之子，身體瘦長，頗像蔣氏。劉太公的父親在太平天國運動失敗後，返回塘馬，重整家業，日子一天比一天興旺，至劉太公，田產增至上千畝，加之劉太公經常出入四鄉五鄰，頗感文化重要，竭力培養兒子讀書求仕。科舉制廢除後，孩子們遂廢學業，劉秀金也沒進新式學堂，粗通文墨，在鄉里屬於有文化的地主。至劉洪生時，劉秀金讓其讀了幾年私塾，又送至宜興讀了幾年小學，劉秀金的用意無非是讓兒子能斷文識字，管好賬目，把田產管好就行，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所以上完小學便讓其輟學在家，治理農務，管理田產。這劉洪生記憶力極強，喜歷史文學，熟讀了一些經史之書，尤好演義小說，深愛古典文化中的俠義精神和愛國精神，不喜算術，更不喜農耕管理，所以輟學後，常往邵笪村和表兄弟聊天下棋。抗戰爆發後，他認識了張之宜、陸平東，接受了共產黨抗戰救國的思想，積極配合中共黨員進行抗日鼓勵宣傳，經常出入於別橋、竹簀、後週一帶，由於他有一定的文化基礎，所以許多後週一帶的基層工作均由他負責。他早已成為預備黨員，鑒於當時的複雜形勢，並沒有讓其公開暴露身份，只是通過當地人的有利身份，對地方上層分子進行抗日聯絡、宣傳溝通工作。
劉良超乃劉小林之子，居住塘馬村最西面，由於劉小林早逝，家境相對貧困，居住於草屋之中，房屋緊挨劉秀金的西牆。劉良超與劉洪生是血緣很近的一家人，劉太公之父是他們共同的先祖，只是劉良超低劉洪生一輩。劉良超乃心細之人，為人處事極為謹慎，年幼時讀過一年書，識得一些字，尚不能誦讀文章，但其勤於稼穡，精於耕作，自娶袁秀英後，日子過得歡歡樂樂。但抗戰破碎了他的田園夢，在新四軍抗日宣傳的影響下，他也勇敢地走進抗日的洪流。一九三八年十月份，新四軍的一批棉衣存在劉秀金和劉良超家，由於漢奸告密，敵人從金壇據點直撲塘馬，幸好黃金山的一個地下黨員通報了消息，劉洪生急找劉良超商量如何對付這件事。想來想去，想了一個辦法，他們跑到塘馬村南的虛竹塘的墳攤邊，連夜挖了幾個新墳，把家中寄存的棉衣全部埋在新墳中。忙了一夜，還未合眼，敵軍竄到村中，挨家挨戶搜查，一無所獲，惱羞成怒的日軍放了幾把火，搶了幾條牛返回金壇城。
以後新四軍從茅山運往兩溧的物資，常常寄存於塘馬，其中糧食居多。劉洪生與劉良超從不挪用公家的糧食，為了以防萬一，遇到情況，他們便把糧食或藏於草垛中、或藏於夾牆中、或藏於羊圈中，用亂草堆當作掩護。
劉志遠坐於木柱上沉思著，他似乎置身於這議論紛紛的熱鬧氣氛外，他小名叫書庚，家原居於塘馬村中間，後隨父赴無錫打工，日寇進攻南京時，他剛好到南京做木材生意，拚死拚活終於從南京城跑了出來，那場屠殺可把他嚇壞了。回到塘馬後，腦海裡全是鮮血與屍體，他的講述卻無人相信。冬日他與劉洪生、劉良超在祠堂的山牆下曬太陽，剛好尿急，他匆匆地走到南面的桑樹旁小便。他一人覺得寂寞，小便未盡，他扭頭衝著劉洪生、劉良超二人叫道：「金屌銀屌，不撒尿便是爛屌！」，那二人不知是被激還是真的見他人小便也想小便，也走出曬太陽的山牆邊，來到桑樹旁，撒尿未及一半，忽然一聲巨響，一陣颶風把他們三人掀翻，扭頭一看剛才站立處被炮彈炸成一個形如曬稻穀的般大小的大坑，而房屋的山牆也被炸塌一半。三人未及慶幸，又幾聲巨響，村東便傳來一陣陣哭喊聲，三人循聲而去，只見一男一女被炸得稀爛，碎肉與碎布片斜掛於屋前的老桑樹上，另有一個叫榮錫的小孩腳被彈片擊傷，趴在地上哭叫著。
三人與許多村民惶恐而又憤怒，原來日軍在別橋迂迴後周，用九二式步兵炮對塘馬村亂轟了三炮，一炮朝向村中祠堂的第三進山牆；二炮擊向村邊，剛好劉榮錫的遠房哥哥在玩砸銅板的遊戲，被炮擊中血肉橫飛，其姐回娘家，見小弟在不遠處，忙奔去救護，不料另一炮彈剛好擊中奔走的她，她也被炸成碎末，劉榮錫左腿則被炸殘。
這是日寇第一次在塘馬留下血案，面對濺於四處的血跡、斜掛在桑樹上的碎衣碎肉，村民們方相信劉志遠的描述並非虛構，開始感覺到從沒有過的災難正朝他們走來，這種災難是前所未有的，遠非小時候聽人所說的恐怖的長毛可以比擬。村民們望著青天，望著大樹，望著河流，望著瓦脊，佈滿惶惑恐怖之色。
劉志遠是走南闖北之人，他最早意識到必須拿起武器打擊倭寇，可是國民黨軍隊早已不見蹤跡，唯黃金山、羅村、社頭一帶有許多抗日自衛團。他欣然前去，起始自衛團也起到了一些看家護院的作用，也零星地打死幾個單獨出來的日寇，但不久紀律鬆弛，騷擾鄉民，匪不匪，兵不兵。劉志遠大失所望，看不到出路，因其作戰勇敢，頗有謀略，一些亂七八糟的民團來請他，如大刀會、鄉勇團之類的，他都謝絕。喝完酒後，跌跌撞撞地回到塘馬，蓋起兩間草屋，做起老實巴交的農民來。
新四軍一支隊的到來，使他看到了希望，隨著溧陽地方政府的宣傳鼓動，他與劉洪生、劉良超、劉洪林等人奔走四方，積極抗戰，把原先在地方上那些自衛團成員召集在一起，跟隨地方政府四處出擊，在後週一帶頗有名望……
年輕人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他們對加入自衛隊尤其是即將加入民兵這一組織感到興奮而又自豪，當然他們的這一轉變並非是一下子完成的。吳越之人在東晉之前尚勇好鬥，性格慓悍，東晉後，漸興文風，南宋以後，文風大盛，不尚武舉，清以後，盛傳「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那皆是兵荒馬亂、兵匪勾結、民不聊生所致。抗戰之初，蘇南人尚抱有此觀念，皆因當時國民黨軍潰敗，各地自衛團紛紛而起，而散落在鄉間的國民黨部隊自封為司令，霎時間司令多如牛毛，這些部隊名為抗日，實乃兵匪，橫行鄉里，無惡不作，加深了這種錯覺。新四軍進入蘇南後，嚴明的軍紀、英勇抗敵的模範行為深深地感染了他們，使他們對兵的形象有了質的轉變，而且漸漸地向兵靠攏，並有加入兵的行列的想法。
陸平東與陳練升來了，青年們圍了上來，劉金保忙端了一張凳，恭恭敬敬地放在一張舊桌旁，待陸、陳二人坐下後，他忙拎起紫色茶壺倒起茶來。
「鄉親們！」陸平東開口了，青年們感到格外親熱，因為陸平東是本地梓村人，劉洪生、劉志遠均很熟悉，特別是劉志遠後參加了陸平東通過大刀會成員組成的四五十人隊伍，隨陸平東在京杭公路上與五路軍、「廣西軍」打過仗，還繳了兩挺機槍、五支步槍。後到社渚，陸平東見朱行厚、張之宜不知去向，只好把隊伍解散，劉志遠便回塘馬務農。如今再見到老領導，忙從木柱凳上立起，走上前來。陸平東握住劉志遠的手關切地問了幾句，劉志遠把劉洪生、劉良超、劉洪林一齊介紹給陸平東、陳練升。
陸平東笑著說：「劉洪生，我們認識。」然後收住了口，因為劉洪生在陸平東、張之宜領導下，早已參加了許多黨的活動，為了便於活動，沒有公開暴露自己的身份。
「下面由陸書記給我們講話！」劉洪生環視了一下大家，帶頭鼓起掌來，環坐在八仙桌旁的青年們也紛紛鼓起掌來。
金溧縣委書記陸平東用地道的家鄉話講起了當前的形勢來，由於他早年在無錫師範讀過書，並經常作抗日宣傳，所以遇到一些較強的理論術語時會下意識的操起普通話，但他怕大家聽不懂，又用地道的溧陽話作了一些解釋。
他穿著半新不舊的軍裝，紐扣扣得緊緊的，神色剛毅，眼光堅定而又沉著，他站起來，左手掌撐在桌子上，右手握緊拳頭：「鄉親們，今天我代表金溧縣縣委向大家問好，今天我們在你們塘馬村開一個青年會議，主要就建立地方武裝問題作一個動員……」
陸平東放慢了語速，語氣稍許緩和起來：「鄉親們，我們溧陽人民歷來就有熱愛國家、熱愛民族、反抗暴力的革命傳統。辛亥革命，溧陽就建立過臨時革命政權，組織義勇軍，攻打南京城。袁世凱賣國求榮，溧陽人民掀起反對簽訂『二十一條』的高潮。大革命時期，我們溧陽人民建立大刀會，建立了不朽的功勳。抗戰爆發後，溧陽已成為抗日的根據地，我們溧陽老百姓已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就拿你們塘馬村來講，你們秉承了先祖抵禦外敵的傳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在我們溧陽後周區是有目共睹的。你們當中有不畏強暴、在摔跤場消滅敵人氣焰的劉洪林，有保存新四軍財物、宣傳抗戰的劉洪生、劉良超，有直接參加戰鬥、勇打日寇的劉志遠，有帶頭減租減息的開明人士劉赦大、劉秀金、劉正興、劉正法，所以我們開這樣一個動員大會是有充分的群眾基礎，我們的十六旅部、蘇皖區黨委機關設在塘馬，也是因為有這樣一個深厚的群眾基礎！」
陸平東邊說邊用親切的眼光掃視著眾人。
「現在抗日進入了相持階段，敵寇在東路，也就是江蘇無錫的東面實行清鄉，又對我茅山根據地殘酷『掃蕩』，我軍人力、物力、財力消耗太大，我們應採取一切鬥爭方式與敵周旋，根據旅首長指示要大力發展地方武裝，所以建立自衛軍和民兵是目前軍事建設上的一個大問題，我們有了強大的地方軍，那麼我們的主力軍將更強大，在游擊戰爭的總原則下，開展一些運動戰就成為可能，所以我們溧陽縣委號召塘馬人民繼續發揚抗日的好傳統，帶好頭，做好榜樣，首先建立起自衛隊和民兵組織。」
「陸書記，那我們這些人都能參加嗎？」劉金保乃性急之人，先前隨劉志遠等人站過崗、放過哨、送過情報，那都是隨機性的，他不懂得什麼是自衛隊、民兵，但他憑直覺這是一個軍事組織，參加這樣的組織進行抗戰，將會更光彩。
「別急，讓陸書記說！」生性謹慎的劉良超拉了他一下。
「剛才這位小青年問得好，自衛隊和民兵都是廣大民眾保衛家鄉、保衛抗日根據地、不脫離生產的武裝。自衛組織，我們規定根據地內在十六歲至五十五歲者，不分階級性別、種族、宗教、信仰，均可登記。不知你今年多大？」陸平東望著剛冒出了一句又被人拉了一下的劉金保。
劉金保的眼睛眨了一下，紅著臉說：「我剛好十六歲。」他的話剛說完，便有人小聲地糾正了他。
「好！有志氣！年齡剛到，歡迎你加入！我們自衛隊的基本任務是進行遊擊戰爭，維持根據地內的治安，擔任抗戰任務，如運輸、擔架、送信、封鎖消息、堅壁清野等等。」陸平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濃濃的大麥茶，一股清香味襲向心頭，不過他愛喝這大麥茶，雖然有一些淡淡的焦味。
「當然我們更重要的是建立民兵組織，民兵是自衛隊的骨幹，它是下層人民武裝中的高級組織，是由模範自衛隊與青年抗敵先鋒隊兩種群眾性的組織合成，是完全在自願的基礎上組織成的，他的任務是偵察敵情，獨立自主地作戰以及配合主力作戰，襲擾敵人，封鎖、圍困敵人的據點，破壞敵人的交通，打擊少數敵人與武裝漢奸之活動，在敵人進攻時，領導自衛隊掩護群眾轉移。」他轉過頭，看著劉洪生等四人，「你們幾個年輕人很有朝氣，劉洪生有文化，富有宣傳組織才能，劉志遠有作戰經驗，劉良超心思細密，考慮周旋，劉洪林抗敵勇敢，能衝鋒陷陣，你們的基礎很好，我看……」
未等陸平東說完，四人早已跨步上前：「陸書記，我們早有此願，只是不知如何組織，如今有你建議，我們即刻加入，有什麼任務，你就分配吧！」
「好呀！」陸平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衝著陳練升說：「老陳，這兒的群眾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