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七章 (2) 文 / 劉誌慶
「同志們，戰士們，父老鄉親們，」廖海濤朝巫恆通的畫像看了看，又迅即掃視了一下大會會場，「今天，我們在溧陽塘馬召開紀念巫恆通大會，紀念我們這位新四軍的英烈，以寄托我們的哀思，表達我們不盡的情意。」
戰士們靜靜地聽著廖的鏗鏘有力的聲音，鄉親們看著他揮動著右臂慷慨陳詞，一位《火線報》記者見狀，端起照相機按下了快門。
「我們開這次大會的目的，不僅僅是寄托我們的哀思，而是要學習他那種不屈的精神。巫恆通同志為什麼能從容赴難，就在於他有一顆對祖國對人民的熱愛之心，就在於他對日寇有強烈的仇恨……我們新四軍戰士就應該像他那樣對祖國對人民無比熱愛，對敵人無比仇恨，這樣我們才能肩負起民族的重任，才能最終把侵略者趕出家園。」廖海濤壯烈的話語感染著每一個人，許多戰士望著他，熱血在胸中沸騰。
「現在日寇肆意橫行，在茅山大肆掃蕩，企圖北進進攻蘇聯或南進侵入東南亞，他們垂死掙扎，離滅亡的日子不遠了，我們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曙光在前頭。」廖海濤揮舞著拳頭。
「新四軍是黨領導下的革命隊伍，我們是鐵的新四軍，不管前面有多少艱難險阻，我們都會在毛澤東同志領導下迎難而上……巫恆通同志的精神就是我們新四軍的鐵血精神。」他虎眼圓睜，眼中放著紅光，「我們一定要化悲痛為力量，狠狠打擊日寇，」他又揮舞起右拳，「誓死殺敵！」戰士們揮舞著拳頭，齊聲高呼：「誓死殺敵！」
「報仇雪恨！」他繼續揮舞著拳頭。
「報仇雪恨！」戰士們跟著吶喊，揮舞拳頭……無數只手臂定格在空中，形成了縱深悠長的臂林。
「打敗侵略者！」
「打敗侵略者！」
「抗戰必勝！」他把嗓音提到了最高點。
隨之戰士們村民們吶喊聲一齊響起「抗戰必勝！」「抗戰必勝！」
那場面極為壯觀，黑壓壓的人群刷刷地舉起右臂，激憤的情感充溢在臉上，聲音在四周迴盪，響徹塘馬，響徹茅山，響徹天宇。
又一個戰士倒下了，又一個英雄倒下了，當你在塘馬村劉赦大家中聽到警衛員報告巫恆通犧牲的消息時，淚水不禁滾滾而下。
多麼好的戰士，多了不起的英雄，竟犧牲在敵人的屠刀下。你邁步出門，來到村東的下木橋上，朝著西北的方向望去。
丫髻山、瓦屋山一線橫亙，彩雲在上空飄浮，山色灰黃，山脈線條十分柔和，脈線而下，樹木掩映，村莊林立，塘馬河蜿蜒曲折而下，小圩塘、荷花塘波光粼粼，田野裡稻穀飄香，金黃一片。
多好的河山，多好的人民，卻要飽受日寇的蹂躪，我們該負起什麼樣的責任……你握緊了拳頭，恨不得率領十六旅幹部，越過瓦屋山、丫髻山，殺向句容城，提著敵寇的人頭來祭獻巫恆通同志的英靈，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正中敵人的下懷，你牙齒咬得嘎嘎直響，強把怒火壓下心頭，但你覺得肩頭一沉，好似被重擔所壓……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定要建設好強大的軍隊，為死難的同志復仇，把日寇趕出中國去。」
你擦拭著淚水，朝橋下的河水望去，河水清清，水草搖曳，鰷魚穿梭著，蜻蜓在水面上飛舞著，有幾個尾巴為花色的蜻蜓展翅在水面上飛來飛去，不時地用那個丫字形的尾巴點掠著水面，河邊的野菊花散發著香味，陣陣地飄來，橋邊的板茅在秋風中發出瑟瑟的響聲。
光是明艷艷的，大地一片明輝，這樣的蘇南景致，若是昔日，你會抿著嘴，瞇著眼細細地品嚐，這平原的風花雪月、風雲際會、季節變幻、色澤交替，迥異於襄樊的山川、瑞金的田野、閩西的江河，如果有機會你定會在戰鬥的間隙和柳肇珍或田文沉浸於其中，感受山河的美麗，然而今日，明艷艷的光照下，一切是那樣的寂靜，寂靜，了無生氣，只有對岸的漿黃樹上的知了聲聲叫個不停，表明世界還有一點生機。
你走過下木橋，來到橋的南頭，蹲下身子，采幾朵白色的野菊花，用小草一扎，返回橋上，無意間朝橋下的河水望去。
河水是那樣的清冽，嘩嘩西流，一百米後折向南，向後周方向奔湧，那水流飛動的河面不時濺起朵朵浪花，形成細細的水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偶爾顯現出七彩的光色來，看著，看著，你發現水面上跳躍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容來，啊，胡發堅、羅化成、王豐慶、李復、柳肇珍、巫恆通……
面容消失了，又還原為滾滾的浪花，又傳來嘩嘩的水流聲，又見那蜻蜓飛舞……
你聞了聞手中那束野菊花，覺得香味特別濃烈，但這香不是一種愉悅的香味，而是一種凝重的窒息的香味。
在香味散發的空氣中，那些熟悉的畫面又出現了，胡發堅儒雅、羅化成老成、肖國生堅毅、李復英俊、柳肇珍溫和、巫恆通機智……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李復離去了，這位獨二團的副團長，揮舞戰刀，拼向日軍，連中數彈，又遭刀刺，倒在血泊中，墓碑題詞「民族英雄李復之墓」、輓聯「為國捐軀，榮光無上；效命戰場，忠勇嘉獎」在眼前浮現。
柳肇珍離去了，她圓圓的臉上，滿是鮮血，嘴角輕輕地蠕動著，一邊捂著流血的傷口，一邊拿出浸透了血的小包，斷斷續續地對潘吟秋說：「小潘，告訴老羅，我不行了……多打……鬼子！」
巫恆通現在又離去了，他憤怒的火焰透過鏡片直射向敵人，寧死不屈，毅然絕食，從容赴難，其浩然之氣，充塞於天地間呀……猶記得去年十月十五日成立軍政委員會，他與彭沖、汪大銘一起與己言笑，倏忽間，便永別人世……
你只覺得眼眶一熱，淚水滾滾而下，點點滴落於塘馬河中。
你把那束野菊花放到鼻前，深深地嗅聞了一下，然而扯開紮在菊花稈上的小草，一朵一朵地把野菊花的花朵拋向河中，直至河水把花朵完全帶向遠方，消逝為止……
招巴你好，許久沒有寫信了，烽火連天的歲月，通信真不容易，前年在教導九隊學習，托人捎信給你們，卻不見回音，今春從龍巖來的一位同志捎來口信，說你生了女兒，隱藏於大山中，但有人說你們為國民黨所害，真不知你母女倆現在到底如何？我多麼想念你呀，女兒像我嗎？是不是一對虎眼，該叫明娥吧，你可要好好撫養她了，你身體可好，鬥爭非常殘酷，要注意安全，我給你那把左輪手槍要放在身邊，作自衛之用，千萬要注意，鬥爭很殘酷，對國民黨我們要堅持獨立自主的原則，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今天我們全旅舉行了一個紀念大會，因為一位姓巫的同志為國捐軀了，他叫巫恆通，原是句容縣縣長，後任新三團團長，後又任第五行政區督察專員，前不久的九月六日為敵所擄，寧死不屈，毅然絕食，於九月十四日壯烈殉國。
今天會場莊嚴肅穆，十六旅四十六團，四十七團的主要幹部和部分戰士及當地群眾參加了紀念會，悲悼聲聲，悲痛陣陣，羅司令主祭，灑酒、獻花環、讀祭文，最後我作了演講。
我主要讚揚巫恆通同志的精神，這種精神就是不屈不撓的精神，也是我們新四軍的軍魂所在，我們讚揚他的氣節，它是我們民族不畏強暴，禦侮抗敵的靈魂所在。在抗戰處在相持階段的這一特殊時期，我們多麼需要這種不屈的精神，這種精神也是保證我們取得勝利的重要條件之一。
我們在流血，我們在犧牲，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招巴，這就是說革命必須要付出代價，我們許多同志在革命征程中倒下了……
你還記得嗎？媽媽江細妹也是為革命獻身的，孩兒順文也是為革命而獻身的，為了社會生存，民族的解放，我們隨時都要獻出自己的生命。
新四軍抗戰四週年了，本軍分佈大江南北，自抗戰來，傷亡數萬人，我們不僅要與日寇作戰，還要對國民黨反動派作戰，可謂艱苦卓絕呀。現在日寇在東路清鄉，旋即又要在茅山清鄉，進行梳篦式的掃蕩，且常常採取分進合擊的戰術，我軍常常要作戰要轉移，艱難困苦不亞於三年游擊戰爭。現在形勢有了轉機，自黃金山三戰三捷後，我們終於在溧陽的北面叫塘馬的地方站穩了腳跟，經過一階段整訓，部隊的戰鬥力大為提高，茅山的局面已有了新的發展。
但鬥爭艱巨，如果我們一味地採取游擊戰，在梅花樁裡轉來轉去總不是辦法，不過，我們現在困難多多，武器落後尤為嚴重，假以時日，我們的形勢定會有所改觀。
巫同志的犧牲，我是極為悲痛的，我認識他已有數年，進入江南後，我便聽到他的威名，他當時成立了「句容縣民眾抗敵自衛團」，後與洪天壽、徐德潤兩股武裝，合編為一支隊伍，改稱「句容縣東北區民眾抗敵自衛團」，在他擔任新三團團長後，便與我戰鬥在一起，皖南事變後，新三團在茅山打出了威風……巫同志被捕，源於敵人的偷襲。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了，去年十一月，敵突使伎倆，分兵合擊，我獨一團團長王豐慶、獨立二團副團長李復遇難。今年早春二月，敵又故伎重演，我軍在宜興西施塘遭襲，羅司令的愛人遇害。這一次巫同志遭敵偷襲殉國，不久前陳洪同志又遭突襲，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警覺，看來敵人是真正地盯上我們了……但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困難，我們都要迎頭而上，決不退縮半步。
離開家鄉快五年了，很是想念。我又想起雙髻山，又想起大嶺下，又想起龍巖了，又想起永定，又想起白砂了。啊，招巴，提到雙髻山，我要提起蘇南塘馬的北面有座丫髻山，山形和雙髻山極為相似，雙峰並峙，極有意味……想起閩西的山水，便想起閩西的親人……不過，你放心，蘇南的老百姓和閩西的鄉親一樣親，他們積極支持抗戰，積極支持我軍，軍民關係極為融洽，這不似初進蘇南的那種情形了。前幾天，我們剛與塘馬村民進行聯歡，那歡樂的場面甭提多熱鬧呀，如果你在這兒定會被那種熱情的場面所感染，定會浸沉在那濃濃的親情中。
我們所居住的村莊叫塘馬村，在溧陽縣城北二十公里處，東、西、北三面為丘陵，南為平原，池塘環繞，河流直下，是一個屯兵的好地方，這兒北接茅山，南連郎、廣，東臨太滆，西靠江、當，是茅山根據地的樞紐地帶，能不能在這兒立住腳，直接關係到茅山抗日根據地的存亡，甚至關係到華中抗日根據地的發展前景。皖南事變後我們處在敵、偽、頑的夾擊下，這兒的戰略地位顯得格外重要，加之這兒的群眾基礎好，所以我們把旅部設在塘馬，部隊、機關人員分佈在周圍十幾個村莊上。這不同於我們閩西深溝大山，它風景平和而又華麗，可惜日寇肆虐，蘇南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需要我們去解救……該村聚族而居，都姓劉，家譜記載為漢代高祖之後，村中一大祠堂高大巍峨，比我們廖家祠堂要高大得多，我所居住的房東叫劉正興，此人極和善，是一個開明的地主，其兒伙根十分機靈，看到他，我便會想起我那被殺害的兒子……
過兩天，旅部要慶祝本軍成立四週年大會，四縣抗戰總會皆有代表參加，部隊還將舉行比賽，有球賽、有著衣緊急集合、有各種步槍射擊瞄準、擲木製手榴彈，還有政治測驗，歌詠活動、牆報評比、伙房比賽……
明娥，我的好女兒，爸多想見見你，爸也希望你快快長大，好為國殺敵，報效祖國，為了抗戰，爸顧不上你們母女倆了，待抗戰勝利後，爸回到家帶上你，爬上雙髻山，游桃源洞，玩仙人巖，看仙人井，眺睡美人，到時候，爸要聽你那可愛的笑聲，看你那甜甜的笑容……好女兒，爸想念你了，爸要給你一個深深的吻，好好聽媽媽的話，爸在這裡為你祝福了。
招巴，時至夜深，我也得睡覺了，更多更苦的工作需要我們去做，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不知信能不能傳到你的手裡。
就此擱筆
順祝
安祺
海濤
民國三十年上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