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四章 (6) 文 / 劉誌慶
三角眼馬上跪了下來,搗蒜一般磕著頭,「長官,我們是受上峰差遣,不得不來,我們有罪,請長官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另兩個也跪了下來,懇求著,「長官,我們家中有妻兒老小,我們並不是要污蔑貴軍,被李覺逼著,沒法才來的。」
「你們老實交待,到底干了哪些事?」王直冷峻的眼光刺得三人縮小了一半。
三角眼一五一十地交待著。他們三人是師副官處的,為了破壞軍民關係,挽回黃金山之戰的敗局,李覺派他們三人來策反、宣傳恐嚇搗亂的,本以為做得秘密。今日上午新四軍來宣傳,躲在戴老闆家裡睡大覺,不料被人揭發,被人帶到此地。三人發誓痛改前非,決不再做破壞統一戰線、破壞抗日大局的事。
「冷欣、李覺想抗日,我們歡迎。如果再搞摩擦,我們奉陪到底。」王直站起來,義正詞嚴,嚇得三個連忙說,「是是是。」
「一面抗戰,一面建國,是我們新四軍奮鬥之總方針,誰要是搞摩擦,絕沒有好下場。」
王直警告著三個跪在樓板上的傢伙,並投去輕蔑的眼光。「是是是,沒有好下場。」三人唯唯諾諾地應著。
楊士林提議斃掉三人,省得在這兒搗亂,王直想了想,「眼下仍要以抗日大局為重,只要他們改過自新,我們不計前嫌,否則……」王直揮了揮手,叫過警衛員,「把他們帶到旅部處,把情況向旅長、政委匯報一下。」然後他朝芮軍、楊士林說:「我們去後周小學看看。」
…………
廖海濤聽完王直的報告「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國民黨就是這樣,他們不斷地製造摩擦,黃金山三戰,被打得落花流水,卻並不甘心,現在又想在政治上玩弄欺騙人民的伎倆,辦不到。」他喝了一口大麥茶,「漢清啊,你對四十師三個壞分子的處理很恰當。我們要講究策略,不能全憑感情用事。皖南事變時,我們恨不得打到山裡去,活捉顧祝同。但是,考慮到民族統一戰線沒有完全破裂,考慮到時下我們的主要矛盾是中華民族與日本帝國主義的矛盾,對國民黨頑固派,我們要堅持有理有節的鬥爭,在軍事上我們要狠狠地打擊一下,在政治上我們還是要進行適當的聯合。」
王直點了點頭,廖海濤既是自己的領導,又是自己尊敬的兄長,王直想起一九四零年九月十三日的早晨,日寇與國民黨頑軍六十三師開火,我軍在高莊以北的游擊小組和新三團一營也與鬼子接了火。這國民黨頑軍六十三師,原想從側翼牽制我軍,正面讓日寇進攻消滅我軍,以便「借刀殺人」,不料日寇猛攻過來,頑軍六十三師一觸即潰,紛紛從西暘、倪莊、石馬橋,茅麓一帶敗退下來,廖海濤為了顧全大局,堅持團結抗戰,以民族利益為重,命令部隊集中力量打擊日寇,堵住日軍,把從丹陽和延陵來的一千多日寇引向高莊的堤下,由我新四軍的部隊進行堅決的反擊,當時個別幹部不理解。
廖海濤心平氣和地說:「同志們不能感情用事,國難當頭,家仇、階級仇,都大不過民族仇。」結果高莊一戰,消滅日寇二百多人,國民黨頑軍六十三師兩個團的官兵也得救了。在事實面前,****摩擦專家也無話欺騙自己的士兵和老百姓。第二天將收容起來的四百多國民黨軍人送回到溧武公路以南的國民黨六十三師殘部,而且將他們潰逃時丟棄、由我軍擊退鬼子收回來的二十多把輕重機槍一併交給他們帶回。有些同志又不理解,廖海濤還是耐心說服大家,「把人和槍送回人家,政治影響很大,那二十多挺機槍的價值是遠遠不能與之相比的,它產生的作用大得很啊!你們現在可能看不出來,將來總有一天會產生很大的效果。」
廖海濤的眼光是深遠的,王直心裡很佩服,「廖司令,我們只有正確執行既聯合又鬥爭的策略,才能獲得蘇南廣大人民群眾的擁護,才能堅持抗戰,爭取勝利。」
兩人在八仙桌前攀談著,直至天黑……
…………
樂時鳴揮筆迅速地記著廖的講話內容,一行行剛勁有力的字在紙上延伸開來。樂在工作上與羅接觸更多,但與廖往來也不少,他們還是九隊的老同學,在任命廖為二支隊副司令時,陳毅曾徵求過樂時鳴的意見,樂極力讚揚了廖的政治才能。不久前剛成立了火線劇社,廖海濤為社長,樂為副社長,兩人都受過很好的文化教育,時常作些詩,唱和交流,一展文化情懷,廖海濤還時常講些閩南客家文化,引起了樂濃厚的興趣。
「四、五、六月這一時期,自黃金山戰鬥大捷後,形勢有了好轉,政治方面,我們克服了鬥爭疲勞現象,轉變工作精神,克服貪污腐化落後的現象,以謝壽華的標本例子開展嚴格的思想鬥爭,來教育全黨;審查幹部,教育幹部,防止奸細活動,有系統地加強目府前政治教育。」
張其昌一聽到貪污腐化的現象,眼前即刻閃現出一幅幅生活畫面來……張其昌和旅部衛生所負責人一核對,發現少了許多盤尼西林以及其他藥品,經查實,原來是旅部衛生所的老張偷了,私下賣給了街鎮上的藥鋪裡。
張其昌匆匆地把情況向羅忠毅作了匯報,羅忠毅因喉嚨疼痛,很少說話。他身著黃呢大衣,裡面釘著白羊皮,風帽落在後背上,雙眼顯得特別深沉。
這可是嚴重的問題,當時藥品奇缺,這些藥當時是用重金、冒著生命危險從敵占區弄來的,貪污藥品,拿去賣藥,這可是要殺頭的。
老張來了,嚇得渾身發抖。
羅忠毅一看,歎了一口氣,老張呀老張,你可是老紅軍呀,參加過閩西三年游擊戰爭,那麼艱苦的生活都挺過來了,怎麼會在抗日的前線犯這樣的錯誤呀?
「老張呀,你是老紅軍了,怎麼幹這樣的事?」羅忠毅的語調特別低沉,卻充滿了關切之情。
老張見羅忠毅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充滿了關切之情,鼻子一酸,眼淚滾滾而下,他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羅司令,是我不好,缺錢用,我一時糊塗,就打起了藥品的主意……我對不起黨,對不起首長和戰友們,你就處罰我吧!」話未說完,老張號啕大哭起來,哭聲震動著整個院落。
羅忠毅一見老張的樣子,便想起在閩西的日子,這老張是福建連城人,在寧、巖、連根據地打仗十分勇敢,也救治過不少傷員,三年之中,不管遇到多少困難,從沒有流過淚,在大羅坪一仗中,他負了重傷還把自己治病的鹽巴送給其他傷員吃,精神十分感人呀!
羅輕輕地歎了口氣,「老張呀,我們的經濟很困難,為了收稅,許多同志都犧牲了,為了買藥,我們不惜花重金到上海去採購。買到藥,為了安全送到茅山地區,有的同志都付出了生命。」羅忠毅一邊踱著步,一邊用沉重的語調說著,「沒有棉球、棉簽、大小敷料、繃帶,就用棉花、土紗布、粗白布放在鍋裡煮沸去替代,沒有膠布,就用膠紙,沒有酒精就用高粱酒代替,各式夾板用竹片、木片做……沒有凡士林,就用豬油和白蠟融化混合製成,治療肺結核,沒有什麼特效藥品,就把雞蛋殼、鴨蛋殼烘乾碾成粉末來代替……老張呀,老張,這你知道呀。」
老張一聽便哭得更凶了,「羅司令,你槍斃我吧,我實在沒有臉見人,我……」
羅忠毅語調仍是那樣低沉,「如果槍斃就了事,那就太簡單了,老張呀,關鍵是要端正好思想,這樣才能經得住艱苦環境的考驗,只有讓你好好地轉變過來,並以此教育每一個同志,才能最終解決問題。」
他停住了腳,「關你一周禁閉,向全體同志作深刻的檢討,然後……」他想了想,「罰你打掃衛生一個月。」
老張愣了,他怕自己的耳朵有問題,是不是聽錯了,原先他以為即便不拉出去槍斃,也要受到嚴重處置,沒想到……直到警衛員拉他出門時,他才明白過來,他忙向羅忠毅行了一個軍禮:「羅司令,我一定痛改前非,多殺鬼子!」說完後,一邊哭著到了村中間,被關閉在鄉賢堂內……
張其昌有些不解,「羅司令,這樣處置是不是太輕了,以後人人倣傚,那可怎麼辦?」
「張部長呀,人只有一個腦袋,這槍一響,腦袋就不會再長出來了,這樣極端的例子絕不能用極端的辦法處置,老張對革命有功,偷藥去賣也是一念之錯,以教育為主,施以必要的處罰,才能教育大家,如果動不動處以極刑,雖然震懾一時,但最終不能解決問題,我們是人民的軍隊,嚴與愛要相結合。」
張其昌一聽,連連點頭。
一個月後,老張向羅忠毅匯報一個月的表現,其實不用匯報,羅忠毅早知曉老張的表現。老張確實在這一個月中,用實際的行為改正了一切,連塘馬的老百姓都對其交口讚譽。
老張低著頭,斷斷續續向羅忠毅匯報,羅忠毅微微地笑了,最後,他把老張留下來,「老張,天晚了,別走了,我叫人炒了幾個小菜,我們一道用餐。」
「這……」老張為難了,「羅司令,你是旅長,我可是戴罪之人,我……況且,你一個月也只有五元錢,我哪能叫你破費。」
「別說了,老張,在閩西,我們在一個破碗裡吃飯,你忘了,在攻打梅村鄉公所時,我們不是合用一個破陶罐嗎?」
「是呀,是呀。」一講到閩西的歲月,老張似乎忘記了眼前的一切,倒沒有了什麼拘謹,一下子就聊起了過去的那一幕幕,在羅忠毅一再挽留下,他像往日在大羅坪一帶那樣又吃又說又笑起來。
這一餐老張吃得特別香,比在閩西時和羅忠毅一道用餐還要香。
臨走時,羅忠毅拿出六塊錢,塞到老張手裡,老張哪裡肯收,羅忠毅笑了笑,「老張,我們彼此之間不要分得那麼清,我這兩月用錢少,只抽一些煙,田文又會照料,手頭上有些寬裕,你拿去用吧,不過以後要記住,在錢上,千萬要小心,公私要分明。」
老張捏住六塊錢,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自己的事作了如此輕的處理已感到意外,羅司令留自己吃飯是老首長顧念昔日之情,現在把不多的積蓄交給自己,這樣的首長到哪兒去找,這只有共產黨的隊伍中才有呀,自此必以多殺敵為本,報效祖國,答謝首長的恩情。
老張行了一個軍禮:「羅司令,我一定嚴格要求自己,誓殺日寇,報效祖國。」
…………
鍾國楚摸了摸口袋,等會兒自己還要上台匯報四十六團的整訓工作。他看了看牆上的那張巨型橫幅「蘇皖區黨委及十六旅總結大會」,便想起一九三一年在福建汀州召開的那次會議……
一九三一年,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第一次代表大會在福建汀州召開,我被選派參加了這次代表大會。以後縣委又派我帶領十幾個人代表少共縣委和縣少先隊去瑞金參加慶祝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的第一次代表大會。會上,我第一次看到了毛澤東和朱德,再次見到了周恩來。毛澤東是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的主席,周恩來是從上海黨中央委員會到蘇區來的。會後,我在瑞金的馬路上見到他們在散步。他們在代表大會上的感人講話和平易近人的態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難以忘卻,始終是鼓舞我前進的重要力量。在代表大會上,少共江西省委書記張績之要我代表少共縣委和縣少先隊在會上發言。我從未在大會上講過話,這次又是在領袖面前講,心中難免緊張。張書記鼓勵我大膽地去講,並寫好稿子要我背熟。這樣,我才鼓足勇氣到主席台上發了言……
廖海濤講話又把他拉回到眼下的現實中來,他看了看廖,廖繼續念著稿子,並不時地放下稿子作一些補充解釋。他和廖也是老相識了,在閩西三年游擊戰中一起戰鬥過,盧溝橋事變後,閩西南紅軍改編為抗日義勇軍第一支隊,羅任第一司令,廖任第二司令兼第三大隊長,鍾則任第三大隊政訓員。後鍾與廖在二支隊分任三團、四團政治處主任,又與廖一道在軍部九隊學習,學習結束後,廖任副司令,鍾則任政治部組織科長,直接受廖的領導。對於廖的進步之快,鍾是非常欽佩的,現在他擔任四十六團的政委,應該加倍努力,好好地向旅政委廖海濤學習。
「但我們還是有很大的缺點,比方說統一戰線犯了左右傾錯誤,對頑軍與投敵頑軍、國民黨黨員、三青團及頑固分子與特工人員混為一談,甚至謾罵。四十七團和投降頑軍張少華作無原則談判,黨政軍幹部中存在著自由主義和英雄主義,對命令指示的執行陽奉陰違和不嚴格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