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禍起頭魚宴 (3) 文 / 王樵夫
可是剛過完了年,就出現了一個怪事,正月,天祚帝在混同江釣魚時,釣上了一條形狀似烏龜,但卻比牛還要大的怪魚。這可是讖兆!天祚帝耿耿於懷,更加心煩意亂。群臣們紛紛進言,說此物是北疆吉祥平安的象徵,天祚帝的心裡卻一直充滿了疑惑。
恰在這個時候,蕭兀納上書說:"自從蕭海裡帶人逃到生女直後,女直人完顏阿骨打便有輕視我朝之心,我大遼應當增加邊防之兵以備不虞之禍。"天祚帝看完了奏章,便不屑一顧地扔在了一邊。天祚帝哪裡知道,天慶元年,蕭兀納自從被他再次下詔貶為知黃龍府事,兼東北路統軍使後,蕭兀納就曾一再上書說:"臣所治之地與生女直接攘,觀其所為,其志非小。宜趁其未發,舉兵圖之。"可是他的這些奏章,全部被蕭奉先壓了下來,根本沒有呈報。
樞密使、蘭陵郡王蕭奉先平庸而陰險,內忌外寬,一貫善於看天祚帝的臉色行事。他因是天祚帝的皇后蕭奪裡懶的弟弟,又是元妃的哥哥,而當上了樞密使。他看到天祚帝鬱鬱不樂,便慫恿天祚帝到混同江去春捺缽,也好換一下心情。
於是,天祚帝下令二月去混同江捺缽,並遣使臣到混同江千里之內的各個部落,通知他們的酋長們屆時朝見。
混同江是松花江和嫩江的合稱。從長白山天池流下來的松花江南源之水與嫩江之水混合而成,因一條江水渾黃,而另一條江水清澈深碧,兩江匯合後流出二十餘里後,才逐漸合為一色。因此江野鴨、大雁、天鵝、大鴇等水禽極多,歷史上又稱為鴨子河,太平四年,遼聖宗親臨鴨子河,下詔改鴨子河為混同江。
混同江江水非常深,江面寬闊,狹窄處有六七十米,寬闊處有百餘米。那裡不但水禽多,而且老虎、熊、鹿等野獸經常出沒。江裡還盛產一種每條可重達一千多斤的大鱘鰉魚。皇帝釣得第一條魚後,就要舉行宴會來慶賀,所以稱之為"頭魚宴"。宴會上,遼國的皇帝和大臣妃嬪們大吃大喝,歡歌曼舞,然後放海東青捕獵為樂,臨走還勒令各部獻糜鹿、野狗、白彘、青鼠和紫貂等珍奇異獸。如有違抗不從者,輕者遭到毒打,重者就會被投進監牢,甚至腦袋搬家。
二月,大遼國浩浩蕩蕩的春捺缽大軍再一次來到了混同江。
依舊是那條混同江,依舊是那只春捺缽的隊伍,依舊是頭魚宴,依舊是捕鵝釣魚、射鹿伏虎,卻因為有一個英雄人物的參加,而使得這次的宴會顯得格外不同。就是在這次頭魚宴上,這個人再也不甘遼人的殘暴與壓迫,他勇敢地站起來登高一呼,從此率領女真人,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地推翻了遼王朝長達二百餘年的殘酷統治。
從而,這個人的名字也寫進了歷史。
對於騎在女真人脖子上的最高統治者天祚帝來說,混同江是個絕妙的好地方。
春天,混同江青草復綠,染碧原野,蘆葦抽枝,楊青柳黃;夏日,湖波瀲灩,百鳥翔集,百花盛開,野獸出沒;秋天,天高水闊,萬鱗競躍,虎肥鹿壯,百獸出沒;冬天,冰封雪覆,銀裝素裹,莽莽蒼蒼,壯闊浩瀚。
天祚帝最希望這個時候來這裡捺缽。此時,黑油油的大地上,儘管還有星星點點的殘雪,但是卻已經有盎然的春色浸染了這塊富饒而充滿了無限樂趣的土地。
探馬飛馳,不是邊關有什麼軍事行動,而是皇帝在舉行盛大的捺缽。一隊隊身著綠衣的隊伍,從鷹坊出發,一直來到東北的混同江。隊伍的後面,是執著黃傘的宮娥們護佑著鳳輦。
這塊平時寂寥而蠻荒的土地,因為天祚帝、文武百官以及侍衛隨從的到來,特別是那些腰肢裊娜、香氣氤氳的宮婢妃嬪們,為仍然有些肅殺的北方原野帶來一股鮮活生動的氣息。
在這支龐大的隊伍裡,有一個丰神俊逸的年輕人,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名字叫耶律敖盧斡,晉王,天祚帝與文妃蕭瑟瑟的兒子。文妃蕭瑟瑟也隨同一起來了。
時光的流逝,沒有在蕭瑟瑟的臉上留下一點衰老的痕跡。她還是那麼地漂亮,只是眉宇間卻多了一種時隱時現的哀愁。
幽怨寫在蕭瑟瑟的臉上,不但沒有讓她的美麗失色,反而卻令她更加楚楚動人。
女真部、室韋部、兀惹部、渤海部、奧裡米部、越裡篤部、越裡古部等部落的酋長都提前趕來,他們遵遼國皇帝的命令來朝見,就連北宋、西夏等遼國的附屬國也因為天祚帝的春捺缽,派來了朝賀的使者。
人山人海,大小官員除了他們的侍衛隨從之外,還帶來了他們的嬌妻寵妾。他們似乎在向外人展示權力的同時,也在展示著他們擁有的漂亮女人。於男女而言,捺缽,是男人展示雄健,女人展示美麗的一次絕好的機會。
蕭瑟瑟,端莊高雅的氣質,艷而不俗的姿容,讓所有參加捺缽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春捺缽的第一項活動是捕鵝,海東青被一次次地放飛,它旋風一般地飛到高空,然後以凌厲的俯衝,撲殺那些被驚飛的天鵝。
天上翅羽紛飛,那是天鵝被啄下來的羽毛。
海東青,演繹著一場以小搏大的絕殺
捕完天鵝,接著進行的就是重要的"頭魚宴"了。
也許是皇帝也想討個吉利吧!春捺缽時,必須由天祚帝親手鉤得第一條魚。天祚帝來到混同江,先在冰面上設下大帳,名為冰帳。為了防魚逃散,侍從們在混同江上下相隔十里的江面下,設置了兩道毛網用來截魚,並在冰帳前的冰上預先鑿開四個冰眼。中間的冰眼鑿透,魚長期久閉於冰下,願意到氧氣充足的冰眼處伸首吐氣。另外的三個冰眼留有薄冰,用來觀察下面魚的情況。當魚游到鑿透的冰眼處時,觀察的人將情況報告給天祚帝,天祚帝將系有長繩的銳鉤用力擲出,因為裡面的魚多,所以每擲必中。魚中鉤負傷,任其帶繩逃走,等到魚逃得沒有勁了,再用繩子把魚拽上來,稱之為"得頭魚"。"頭魚"不是普通的魚類,而是體重力大的鰉魚、鱘魚之類,重的可達千餘斤。鉤得頭魚後,文武百官、酋長及他國使者紛紛道喜慶賀,天祚帝遂從冰帳移到岸上的大帳裡,大擺頭魚宴,置酒備菜,歌舞作樂。
這一天,天祚帝果然親自鉤取了一條大鱘魚,足足有幾百斤,天祚帝興奮異常,立即按遼朝習俗舉行"頭魚宴"。其實,頭魚宴上的菜餚不光僅僅是河中之魚,還有雲中飛禽,地上走獸,魚只不過是必不可少的一道佳餚罷了。
蕭瑟瑟坐在主位上,真是頭鵝宴罷又頭魚啊,她在心裡歎息。她的神情是寂寥的,在這歡呼雀躍的宴會上,她有些格格不入,她落落寡歡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忽然,她的目光觸到了一個人,那熟悉的久違的癡熱的眼神,讓她孤寂的心中凜然一動,多少次夢中的苦苦呼喊,多少次白天的舉頭苦盼,而今竟然在這裡突然相遇,這太突然了,超過了她的想像,超過了她的接受能力。蕭瑟瑟的心咚咚地跳著,彷彿馬上就要蹦出來一樣。她真的驚慌不堪,粉頸低垂,竭力壓制著內心的不安。
蕭瑟瑟怕天祚帝看出她的異樣,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只見天祚帝在各部首領的恭維下,飄飄欲仙,醉得已經失態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天祚帝看膩了契丹伎女的歌舞,聽煩了臣下侍從的奉迎,喝到興處,天祚帝為了顯示大國皇帝的威嚴,命令各部落酋長逐個輪流跳舞獻歌,以助酒興。這不是污辱人嗎?各部落首領中,願意取悅天祚帝的,自然拋衣甩袖,歌舞放喉,極盡諂媚之能事;有不願意或不善於歌舞的,也忍氣吞聲,強顏裝笑,極力應付。
生女真完顏部酋長烏雅束身體不好,無法去朝拜天祚帝,照例是由他的弟弟完顏阿骨打去參加"頭魚宴"。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吳乞買、完顏宗翰、完顏希尹、納蘭飛雪等人。
當輪到完顏阿骨打時,他感到受到了嚴重的污辱,以自己不會歌舞斷然拒絕了天祚帝的命令。
竟然有人拒絕,真是膽大包天、聞所未聞。天祚帝睜開迷離的醉眼,凶狠地盯著完顏阿骨打,一言不發。
其他部落的酋長見此情況,忙上前打圓場,再三勸說完顏阿骨打向天祚帝獻歌舞來謝罪。
毫不膽怯的完顏阿骨打一動不動,他一臉正氣地直立在那裡,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著天祚帝,毫不迴避他威脅的目光。
兩個人在對視,打量。時間靜默得可怕,彷彿凝固了一般。
完顏部,完顏阿骨打?天祚帝在心裡嘀咕。
完顏阿骨打?天祚帝猛然想起來了。還是他小的時候,他就聽說過他的名字。那是他的爺爺耶律洪基執政的時候,完顏阿骨打到遼上京臨潢府朝拜耶律洪基。當時有一個遼廷權貴,見完顏阿骨打年輕率直,遂與他玩一種具賭博性質的雙陸遊戲。完顏阿骨打智力超人,尤善此道。這人自恃身在遼京,遼朝皇帝和大臣們均在其側,竟然玩賴且以語言侮辱他。完顏阿骨打氣憤至極,立即拔小佩刀要刺他。隨完顏阿骨打一同前來的完顏希尹見勢不妙,急忙用手握住刀鞘,使完顏阿骨打拔不出刀。完顏阿骨打氣極了,他怒喝一聲,順勢用刀柄猛戳完顏希尹的前胸,險些致其喪命。如果不是完顏希尹攔住他,那個耍無賴的貴族不是重傷,就是喪命。這件事當時驚動了遼國朝堂,耶律洪基盛怒,如此小小屬國之人,況敢在遼國大堂上咆哮囂張,邈視聖上。
很多大臣指責完顏阿骨打犯上作亂,要求對其處以極刑,當時就有遼朝的大臣說:"王衍縱石勒,荼毒中原;張守珪赦祿山,終傾唐室。完顏阿骨打只是朔北地區蠻夷部落的一個小首領,竟然敢在我朝頂撞大臣,他的眼裡哪裡還有陛下,這次如果不殺了他,必將成為大遼心腹之患!"遼國的大臣們見完顏阿骨打如此強悍,都紛紛進言要求殺了他。
"吾方示信以懷遠方,不可殺也。"盛怒後的耶律洪基為了向遠方的部落昭示他的信義寬容,並沒有聽從大臣們的話,而放過了完顏阿骨打。
此事傳遍白山黑水之間,生女真各部落都知道完顏部有一個為了女真人的尊嚴和榮譽,不畏強權無懼生命,敢於反對遼國皇帝無理要求的英雄,他的名字叫完顏阿骨打。
對呀,皇爺爺耶律洪基在臨死前,不是還在不厭其煩地要自己小心這個完顏阿骨打嗎?哈哈,就是這個臭小子呀!等著吧,看朕怎麼收拾你。
天祚帝還想起來了,自從繼位以來,蕭兀納幾次上表,要求朕發兵討伐的不就是這個完顏阿骨打所在的女真完顏部嗎?好啊,今天朕就借這次機會,一定讓你有來無回!
竟然敢違逆朕意。實在是找死!等著吧,等著我大遼國勇士們的大刀砍在你的脖子上,看你還能像現在這樣挺直著腦袋向朕示威嗎?天祚帝瞇著的眼睛裡射出了駭人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