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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父妹血仇 (3) 文 / 王樵夫

    納蘭容兒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剛才她和父親給這只正在練飛的海東青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艾玉兒。因為這只鷹全身瑩白,就像晶瑩剔透的玉兒一樣。哥哥帶走的那只海東青是父親在她剛出滿月時捕到的,所以叫"艾尼爾"。父親向她解釋說,"艾"同"愛",而"尼",當時人都喜歡把女孩子稱為"妮子",從這個名字,納蘭容兒就感覺到父親是多麼地愛她。

    納蘭容兒看著渾身雪白的"艾玉兒",歡快地唱著:"拉雅哈,大老鷹,阿爸有只海東青,白翅膀,飛得快,紅眼睛,看得清,兔子見它不會跑,天鵝見它就發蒙"

    時至初春,大地泛綠,混同江邊的水結束了一冬的封凍,淙淙地流淌了起來。今天早晨起床後,太陽老早就從地平線上升了出來。納蘭容兒把土窯打開,拿出窯藏了一冬的白菜、蘿蔔、土豆。女真習俗,每年的秋末冬初,都要在家院中背風處挖的土穴中儲藏蔬菜,可以保鮮到第二年的春天。父親這些天來一直咳嗽不止,納蘭容兒早就想給父親做上一頓上好的美味佳餚了。可是貧寒人家,也不過是這幾種普通的疏菜而已。因為女真北方不產生薑,到燕地才有,每兩價格高達逾千,既使是富貴人家,也只有在貴賓來時才切上數絲放在碟中,視為珍品。家裡沒有生薑做調料,為了讓父親能多吃些,納蘭容兒特意爬上榆樹擼了幾把榆樹錢,用水淘過後,放到燉好的土豆白菜裡,口感滑滑的,略帶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兒,不亞於美味珍饈呢。主食也無非就是炒麵和粥,納蘭容兒為了給父親補充點營養,還特意用野豬肉燉了一鍋酸菜。哥哥在離開家之前,在山上打死了一頭野豬。

    眼瞅著就快要到中午了,納蘭容兒已經做好了飯。她坐在山坡上,手托著腮,一邊看父親馴鷹,一邊想心事。

    山坡上剛長出地面的青草中夾雜著一簇白芍葯,在微微的春風中搖曳著。納蘭容兒想,等過幾天,天氣再暖些,採些白芍葯的嫩芽回來,為父親炒上一盤。這種菜味道脆美,普通人家多用來款待貴賓。

    "艾玉兒"一會兒飛了起來,一會兒又從遼闊的高空上直落而下,落在了父親的肩膀上。今天天氣好,連"艾玉兒"也懂事似地配合父親想多練一會兒。

    遙遠的天際飄過幾個小黑點,漸漸地大了,後來看清了是幾隻鷹,在父親的頭上方盤旋著,最後落了下來,和正在練飛的艾玉兒一唱一和地鳴叫著,像是久違的朋友寒暄著互致問候。納蘭容兒一看,這幾隻鷹是幾天前父親放飛的。鷹戶有一個講究,每到了萬物孕育新生命的春天,鷹戶都會遵古俗將豢養的老鷹放歸山林,讓它們生兒育女,俗稱"送鷹"。可是有感情的鷹留戀主人,還會飛回來,一連幾次都送不走。

    父親看到老鷹又飛回來了,興奮異常,他抱起身邊的一隻老鷹,高興地把它放在悠車上,長滿硬繭的手愛撫地理著鷹毛。女真人經常去林中狩獵,擔心睡在地上的孩子被蛇鼠蟲蟻傷害,就把孩子放在用松木做的悠車上,這種悠車兩端呈半圓形,就像小船一樣,用繩子掛在兩棵松樹上。久而久之,形成了睡悠車的習俗。女真人有句俗語:"養個孩子吊起來",說得就是這個意思。

    那是納蘭容兒小時曾經睡過的悠車。母親在她滿月後便病死了,是父親將她撫養成人的,父親、哥哥和她三個人相依為命。好在她和哥哥都長大了,父親再也不必為他們操心了。不久的將來,哥哥娶了嫂子,這個家就會更加地幸福了。納蘭容兒暢想著美好的將來,想到了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愛上一個男人,遲早要出嫁,她的臉就不由地一陣陣發紅。

    納蘭容兒的思緒被一陣雜亂的馬蹄聲打亂,她抬起頭,遠處馳過一隊人馬,由於馬跑得太快,塵土飛揚,夾雜著粗暴的叱馬聲。納蘭容兒急忙站起身來,她分明看到眼前的這夥人竟是遼人打扮。

    納蘭容兒驚恐萬狀,躲藏已是來不及了。一個首領模樣的遼人跳下馬來,他圍著納蘭容兒轉著圈,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她的身上逡巡著。他浪裡浪氣地大笑說:"女直這地方好呀,不但產俊鳥,還產比俊鳥更讓人消魂的美女!"他趁納蘭容兒不備,一邊口中胡言,一邊伸出手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妞兒,你今天好福氣,晚上可以陪大爺我睡覺嘍!"納蘭容兒身子一扭,掙脫開他的魔爪。"哈哈哈,好厲害呀,你放心吧,妞兒,大爺我絕對會保你滿意的。"遼將毫無顧忌地淫笑著。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了遼將的臉上。他毫無防備地捂著臉,"哇哇"地怪叫著。

    一個渤海人打扮的黑臉壯漢見狀走了過來。他陰沉著臉,把刀狠狠地抵在了納蘭容兒的咽喉上:"不識抬舉的臭女人,我們將軍喜歡你,是你的造化。既如此,就讓你這個臭娘們嘗嘗寶刀的厲害!"他說著話,刀尖突然下移,挑斷了納蘭容兒袍襟的衽帶。納蘭容兒的左衽短衣敞開了,露出了白皙豐滿的胸脯。

    "不要傷害我的女兒!"納蘭老爹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他抓住黑臉壯漢的手,苦苦地哀求道,"大爺開恩吧,小女年幼無知,望大爺恕罪。"

    "老不死的東西,我不但要你的女兒,我還要你的海東青呢!"黑臉壯漢朝他的手下揮了一下手,那些人便惡虎撲食一般搶上前來,將鷹架上的"艾玉兒"抓在手中。

    這只海東青可是納蘭老爹的愛物,他撲上前去,奮力阻撓。

    黑臉壯漢使勁踢出一腳,納蘭老爹被踢出幾米多遠。

    "爹!"納蘭容兒跑了過去,抱起了父親的腦袋。納蘭老爹的嘴裡流出殷紅的鮮血。

    "你-你個畜牲!"納蘭老爹手指著黑臉壯漢,厲聲喝罵。

    刀挾著風聲呼嘯而來,納蘭容兒緊擁父親在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全身護住了父親。刀,深深地砍在了她的後背上。納蘭容兒慘叫一聲,疼得滾落一旁,鮮血噴濺了一地。

    "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納蘭老爹紅了眼,他揮舞著雙手,朝黑臉壯漢撲了過來。

    "我跟你拚了!我跟你拚了!"納蘭老爹猛然停住了腳步,他身子趔趔趄趄,一把刀貫通了他的腹部。納蘭老爹手指著黑臉壯漢,轟然倒下。

    罪惡的刀,又向納蘭老爹的頭部砍來。只聽得有兵器激烈碰撞的鏗鏘之聲。一把冷艷奪魂刀擋住了刀的去向。

    納蘭老爹睜開眼睛,只見納蘭飛雪和黑臉壯漢打做一團。

    原來是納蘭飛雪匆忙趕了回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納蘭飛雪千里迢迢地趕回來,卻不想看到了這番慘象。他瞪圓雙眼,雙手掄刀,向黑臉壯漢連連砍去。黑臉壯漢橫攔豎擋,倉惶接住了納蘭飛雪致命的幾招。納蘭飛雪看出對方是一個渤海人,卻和遼國的兵將們混在一起,最醒目的是他的臉上卻有一條又深又重的刀疤,從右側的嘴角向耳後斜伸而去,整個一張黑臉看上去更是醜陋猙獰。二人一來一往,纏鬥在一起,一時難分勝負。看來這個黑臉漢子的功夫也是上流水平。納蘭飛雪明白了,正因為他的武功高,才成為被遼人看重的一條狗而已。

    那些遼兵遼將們一擁而上,與納蘭飛雪打在了一起。納蘭飛雪卻是越戰越勇,有幾個遼兵竟然受了傷。

    這時,那個首領模樣的遼人看出黑臉壯漢已經是體力不支,便悄悄轉到納蘭飛雪的背後,趁他與黑臉壯漢酣鬥之際,掄刀向納蘭飛雪兜頭砍去。

    一股寒風直襲納蘭飛雪的腦後,納蘭飛雪知道遭人偷襲,倏地一個旋身,雙手握刀,硬碰硬地接住了對方的狠招。

    就在這命運攸關之際,只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疾速的馬蹄聲,一名高大魁梧的男人騎著赭白馬,拎著一把雪亮的精鐵烏罡刀,從對面的山路上衝來,截住了黑臉壯漢等人的攻擊,緩解了納蘭飛雪身處絕地的危機。

    納蘭飛雪見有人相助,勇氣倍增。他兩眼血紅,拚命狂砍,處處都是對方的致命之處。遼將們見他如此玩命,又來了一個強健的幫手,見佔不到便宜,一聲忽哨,打馬紛紛後撤。

    來幫忙的那個人在後面一路追殺,遼人四處狂奔。納蘭飛雪追出不遠後,心中掛念父親,便急急地打馬返回。

    納蘭老爹捂著腹部的傷口,吃力地挪到女兒的身邊,聲淚俱下:"容兒,容兒!"

    納蘭容兒早已聽不見父親的聲聲呼喚了。她正值豆蔻年華,卻慘遭遼人的屠殺。

    納蘭老爹悲慟之極,眼睛圓睜,大聲叫罵。

    "妹妹,妹妹,你醒醒呀,你快醒醒啊"納蘭飛雪搖晃著納蘭容兒的身體,他發現妹妹孱弱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了。

    一口鮮血從納蘭老爹的嘴裡噴了出來。仇恨的叫罵聲斷斷續續,越來越小了。他的頭也垂了下來,氣息若有若無。

    "爹,爹!"納蘭飛雪搖晃著爹的身體,瘋狂地呼喊著。他希望把父親從去往天國的路上給叫回來。

    半晌,納蘭老爹掙扎著睜開眼,納蘭飛雪緊緊地抓住父親的手,怕再次失去他一樣。

    納蘭老爹的嘴唇囁嚅著,納蘭飛雪將耳朵貼在了父親的嘴邊,"雪兒,記得要殺遼人,給你妹妹報仇啊!"

    納蘭飛雪哽咽著點了點頭。

    "雪兒,記得你是女真人的後裔,你要像海東青那樣傲視群雄,搏殺千里,為我女真人報仇報仇雪恨!"

    納蘭飛雪跪在父親的身邊,他大聲地說:"爹,我一定為我女真報仇!爹,您放心,一定會的!"

    納蘭老爹聽了,臉龐露出一絲放心的微笑,頭歪向了一側。

    "爹,爹!"一聲聲淒厲悲慟的呼喊,在山巒間久久地迴盪。

    "艾尼兒"凌空飛來,落在了納蘭老爹的頭上方,它立在那裡,不停地轉著頭,看著悲慟欲絕的主人和死去的納蘭老爹。

    納蘭飛雪站起來,他走到一棵樹下,高高舉起冷艷奪魂刀,狠命地朝樹上砍去。凜光一閃,冷艷奪魂刀在空中帶著呼嘯閃過,一枝粗大的樹杈便落在地上。納蘭飛雪斬釘截鐵地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讓遼人的頭顱就像這棵樹一樣。不滅遼賊,誓不為人。"

    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前去追擊遼人的男人返了回來,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此時他走了過來,拍了拍納蘭飛雪的肩膀:"跟我走吧,一起去殺遼人,為我女真人報仇雪恨!"

    "你——你是?"

    "我是完顏阿骨打。"

    "你你是完顏阿骨打?你就是完顏部的完顏阿骨打?"納蘭飛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早就聽說過這個草原上人人傳頌的英雄。

    "是的,我是。"對方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太好啦!"納蘭飛雪興奮地喊了起來。

    完顏阿骨打伸出了手,納蘭飛雪也伸出了手。兩個強勢男人的手堅定而有力地握在了一起。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共圖大業,振興女真,消滅大遼!"

    空曠淒涼的草原上,完顏阿骨打和納蘭飛雪一同打馬而去。

    夕陽下,草原的盡頭,飛奔著兩匹駿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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