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十三章 (2) 文 / 金滿
「項將軍怕是話說大了吧?」田不禮冷笑道,「林胡乃遊牧民族,馬背便是他們的家園。男童即以騎公羊、習小弓為榮,成年男子更是騎射嫻熟、勇猛剽悍。其作戰時渴了喝馬奶、餓了吃肉乾,根本不像我趙軍,需要浩繁的軍需補給。試問殿上的各位將軍,面對這樣的敵人,穩操勝券豈非是譁眾取寵之言?」
殿上又是一片交頭接耳,眾人都有些猶疑不決了。
「項離,你有何話說?」趙雍問道。
「林胡民族確實精於騎射,但一支真正的軍隊,非倚一卒之力,而賴全軍協作。所以在項離的眼中,三胡不過是幾群烏合之眾。」
「說具體一些。」趙雍不知不覺間身體前傾。
「先說騎兵。如若在大王實行『胡服騎射』之前,胡人確是佔優,但趙國在變法之後,趙國騎兵已絲毫不遜於胡人;再論騎射,胡人造不出弩,只用弓箭,而我趙國騎兵是裝備勁弩的弩騎兵,兩軍一旦相遇對射,無論是在射程還是在箭鏃密集程度上,胡人都無法與趙軍相比;三說防禦,野戰防禦的主要手段就是車陣,趙國車戰之術上承強晉,經過百餘年的實戰改進,已是堅不可摧。在趙軍堅固的車陣面前,三胡騎兵就像雞蛋面對石頭;四說戰術素養,三胡就像強盜,小規模的襲擾是他們擅長的,但一旦和他們打大規模的運動戰,他們即刻就會變成一盤散沙!」
項離誇張地清清喉嚨,微笑地看著田不禮問道:「田大人,還需要我說下去嗎?」
田不禮面色窘迫:「本客卿只是文臣,並不精通行軍打仗……」
項離譏諷道:「不懂你可以不說。」
趙雍大笑著起身:「本王決心已定,發十萬大軍一舉蕩平林胡!」
殿上眾臣拜倒:「大王聖明——」
「項離聽封!」趙雍正色宣道。項離單膝跪下。
「封項離為征胡將軍,統帥十萬趙國大軍和五千黑翼征討林胡!」趙雍話音落地,莫說是滿朝大臣,就連項離自己都驚詫了。一個只能統領五千人的校尉,竟然一躍成為掌管十萬兵馬的大將,他這官也升得太快了。況且趙雍連自己的禁衛軍團都一併交給了項離,已不是一般的信任所能形容。
「大王,項離怕……」
「怕什麼?」趙雍打斷項離的話,「此次出征,只許取勝不能落敗,倘若不能奪取原陽(今內蒙古呼和浩特東),你提頭來見!」趙雍此話出口,剛才還嫉恨項離的大臣,心裡一下就舒坦了。原陽在林胡聚居區的腹地,是林胡的王廷,離邯鄲近兩千里路程。他們倒要看看項離如何奪下原陽。
項離被趙雍一激,一腔豪氣直衝腦門:「邯鄲第一朵夏蓮開放之前,項離如不能將原陽變成趙國的騎邑,甘冒斧鉞以陳!」
「好!」趙雍健步走下王階,立於項離面前,「待你凱旋之日,本王會將我最為珍愛的一樣東西賞賜給你!」
趙雍的右掌與項離的右掌清脆一擊,若不是君臣有別,他們更願意做一對醉酒狂歌的知己。此次出征林胡的目的,還有一點項離未曾說破,趙雍也未曾說破。趙國的西北方向就是林胡掌控的榆中(今內蒙古與陝西交界一帶),此片土地與秦國接壤,一旦被趙國所得,就會對秦國形成壓迫之勢。此次西征林胡,趙雍等於一步做了兩步的事情。
春意深深,木槿花開遍了咸陽城的街頭巷尾,咸陽宮的深處,也能聞見若有若無的花香。老邁的樗裡疾已顧不上欣賞這美好春光,他拿著一卷竹簡,步履匆匆地走進了勤政殿。嬴稷和魏冉已比他先到。讓樗裡疾微微吃驚的是,就連久居甘泉宮的宣太后也出現在勤政殿中。
「參見大王,參見太后!」樗裡疾向嬴稷和宣太后微微躬下身子。
「丞相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宣太后把「右丞相」前面的那個字給去掉了。事實上自甘茂出逃以後,左丞相的位置就一直空缺,魏冉雖權傾朝野,卻一直未能坐上那個位置。秦國現在只有一個丞相,那就是右丞相樗裡疾。
樗裡疾一路走得急了,還在微微喘著,便也不謙讓,在下首坐下。
宣太后待樗裡疾氣息調勻了,問道:「想必丞相也收到消息了吧?」
樗裡疾衝宣太后彎下腰:「回太后,老臣收到兩條消息:一是齊國以楚國背盟聯秦為由,聯合魏、韓在垂沙大敗楚軍;二是趙軍已攻佔林胡的榆中地區,此時正在遠征原陽的途中。」
「穰侯,你怎麼看?」宣太后的目光轉向魏冉。
魏冉揖道:「齊國自用孟嘗君為相以來,採取其『近交遠攻』的主張,聯合魏、韓兩國南伐楚、西攻秦。而今竟能大敗強楚,實力不容小覷。而趙王趙雍看似無意參與中原各國紛爭,但其伐中山、征林胡,已在為逐鹿中原做好準備。更何況此次趙軍攻佔榆林後,對秦國東北邊境形成了壓迫之勢,對趙國不可不防。」
宣太后又望向一直默不做聲的嬴稷:「大王對此事有何對應之策?」
嬴稷垂首道:「兒臣一切聽從母后安排。」
樗裡疾異樣地看嬴稷一眼。
嬴稷還是垂著頭,其實該如何做他早有對策,但他不願在宣太后面前表現得過於強勢,至少現在還不能。
宣太后幽幽地歎了口氣:「大王這是在責怪母后干政了。」
嬴稷一凜,忙離席朝宣太后拜伏下去:「兒臣不敢,兒臣並無此意。」
「你有也好,沒有也好,」宣太后緊緊盯著嬴稷,「先王將秦國基業交到你的手中,你就必須盡到一個大王應盡的責任。起來吧。」
嬴稷低著頭:「兒臣銘記母后教誨。」而後又回到席上坐下。
宣太后的目光轉向樗裡疾:「丞相是三朝老臣,國之重器,願聽丞相對此事的看法。」
樗裡疾倒不謙讓,朗聲說道:「在趙國施行『胡服騎射』之前,秦、楚、齊三國最強;而今楚已被齊國削弱,趙國嶄露頭角,三強變為秦、趙、齊三國。齊國遠離秦國,對我秦國暫時構不成大的威脅,而趙國本就與秦國接壤,再加上此次佔領林胡的榆林地區,已對我秦國構成壓力。」
宣太后問道:「丞相的意思是首先要抑制住趙國?」
樗裡疾回道:「老臣正是此意。」
魏冉插言道:「而今齊、魏、韓三國合縱,對秦國虎視眈眈,而趙國一直保持中立。如果直接和趙開戰,三國聯軍必會乘虛進犯秦國。以趙國現在的實力,秦國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還有三國聯軍在旁。」
樗裡疾:「穰侯所言不虛,但除了戰場上的戰爭,外交策略同樣是一場戰爭。」
魏冉:「願聽丞相賜教。」
樗裡疾:「與齊連橫,趙國必然會感受到壓力,自然不敢輕易犯我秦國。」
嬴稷唇角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樗裡疾的伐交策略與他所想不謀而合。
魏冉疑道:「可是齊國正與魏、韓合縱抗秦,又如何會與秦國連橫?」
畢竟是年輕,嬴稷忍不住說話了:「魏、韓是懾於秦國強大才投靠齊國,秦國只需向兩國表示善意,齊與之的合縱不攻自破。」
樗裡疾立即起身拜在嬴稷面前,大聲說道:「大王聖明!」
宣太后看著樗裡疾的目光有些複雜:「就按丞相和大王所言,穰侯速作安排。」
魏冉:「諾。」
邯鄲宮沐浴在春日的陽光之中,但這光明與和煦卻絲毫沒能讓趙雍的心情好起來。無數的名醫靈藥被送進王后寢宮,吳娃的病情非但沒見好轉,反而愈加嚴重。趙雍能做的,只能是日夜陪伴在吳娃的榻前。
滿園春色被房門厚幕阻隔,炭盆和青銅燈樹映出的火光中,趙雍枯坐在榻前,就像一頭瘦骨嶙峋的雄獅。
「王后……該吃藥了。」趙雍輕輕地說,好像不忍將昏睡中的吳娃吵醒。吳娃這些天已進入半昏迷狀態,每次醒轉,就能模糊地看見趙雍悲傷關切的面容。
吳娃微微地睜開眼睛,又虛弱地閉上:「大王……別在臣妾身上再浪費時間了,趙國需要您,趙國的子民需要您……」
門環輕微地一響,一名宦官怯怯地閃進來:「大王,肥義大人求見……」
「你有幾個腦袋?!」趙雍側轉頭來,一雙眼中殺機閃爍,「你沒聽我說過誰也不見?」
宦官咕咚跪下,顫抖著說:「奴婢本已回絕肥義大人,可相國一直不肯走,說是有重要國事向大王稟報。奴婢……奴婢怕擔當不起呀……」
「不見!」趙雍剛回轉頭,正撞上吳娃哀求的眼神,心中登時如刀割一般疼。「請相國至偏殿等候吧。」
「諾。」宦官退了出去。
眼望著形銷骨立的趙雍,肥義強忍著哭聲緩緩跪下:「大王啊……」
趙雍扶住肥義:「讓相國擔憂了,趙雍沒事。」
肥義哭道:「我趙國在大王的統治下方才中興,大王一定要保重自己,趙國幾百萬的子民還等待著大王帶給他們強大與富饒。」
「趙雍自有分寸,相國請起來說話。」
肥義擦擦眼淚,從地上爬起來。
「相國找我有何急事?大軍遇挫了?」
「十萬大軍在項將軍的率領下一路勢如破竹,近幾日原陽可破。」
「那是何事?」
「秦王嬴稷與魏王魏嗣、韓太子韓嬰昨日會於臨晉,秦以一城侵地還魏。」
「那又如何?」
「秦王此舉看似友好,實則包藏極大禍心。此舉必然使齊、魏、韓三國合縱瓦解,而後秦王定會拉攏齊國。秦、齊連橫,我趙國危矣!」
趙雍轉身踱至門口,看著庭院中的似錦繁花沉思不語——這些年自己一直堅持中立,不介入戰國列強的紛爭,在秦、齊、楚三強維繫的戰略均勢中加快變法圖強的步伐。如今楚已衰敗,戰國天下的平衡被打破,但只要秦、齊兩國不站在一條戰線上,兩國中任何一國與他國聯盟,都不可能破趙。當今之計,是要設法破壞秦、齊的結盟。
趙雍轉過身來:「命安插在秦、齊兩國的細人密切關注此事的動態。」
「我們不採取行動?」
「先不動,一切待項離攻下原陽再說。只有將林胡地域歸入趙國的版圖,秦王才會意識到趙國的強大,趙國才有和秦國聯盟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