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六篇·國家利益 (3) 文 / 胡寧
這讓漢文帝耳目一新,並對這位並不起眼的研究生同學刮目相看。但是,儒家學派與當時盛行的黃老學說,多少也有一些牴觸,漢文帝並沒有接受這位同學所謂的改革方案。但是,卻給了他一個前途光明的工作——太子舍人。
太子舍人,其實也就是太子劉啟的老師。
只不過,太子的地位實在太高,在所有中央委員的眼裡,這位太子舍人,其實就是太子的陪讀。
晁錯抓住了這個機會。他顯然藉機對劉啟灌輸了儒學思想,再加上他本人正直剛正,以及他卓越的謀劃能力,深得劉啟敬重。
太子敬重的後果,當然就為他日後的仕途,搭上了騰飛的橋樑。
申屠嘉死後,那塊一直壓在他頭上的巨大石塊,其實就被搬了開去。到這個時候,晁錯除了揚眉吐氣之外,更是躊躇滿志。因為他終於可以放手實施他的抱負了。
他的第一個決策,就是削藩。
我們前面就講過,因為劉邦為了得到兄弟子侄叔伯的幫助與支持,大封同姓諸侯王。到漢景帝的時候,各諸侯王的地盤和實力,已經超過了中央政府。對大漢王朝來說,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狀況。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人的貪慾是無限的,只要實力和能力,達到了那個可以覬覦天下的份兒,無論同姓異姓,謀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於是,《削藩策》應運而生。
《削藩策》其實就一個意思:削地。諸侯國的國土和實力太過強大,僅吳楚兩地就佔有漢帝國領土的一半以上。長久以往,必將養虎為患,禍害國家。為大漢江山社稷計,必須削藩,將諸侯國的地盤縮減到一個郡左右。
如此一來,大漢江山肯定就更加穩固了。
但諸侯同志被削掉如此龐大的地盤,恐怕就會如同剜去心頭肉一般,痛得流血。
如此一來,勢必引發一場大規模的諸侯叛亂。
晁錯當然預見到了如此的後果,他首先把矛頭瞄準了吳王。一來吳王在當時的諸侯王中,的確勢力最大;二來,吳王還有世子被劉啟棋盤砸死的梁子在先。
他在《削藩策》中就指出:吳王因世子的死,懷恨於心,素有反心。如今是削,他要反;不削,他依然要反,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如果,他現在反,總比他更為強大之後再反,其危害,肯定就要小了很多(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漢書》)。
「於無聲處聽驚雷。」
這《削藩策》,如同「9·11」事件中的本·拉登撞擊世貿大廈,石破天驚,朝野震撼。就連對晁錯言聽計從的漢景帝,也不敢輕下決斷。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如此大規模的削藩,必將引發全體中央委員的激烈反對。
道理非常簡單,削藩,不僅打擊了各諸侯王的勢力,同時也打壓了外戚集團的勢力——中央委員中,外戚集團的勢力不容小覷。在電視劇《美人心計》中,朋友們多半就感受到了那位竇皇后的權謀與權威。
在當時的中央委員中,外戚集團的著名代表人物,是魏其侯竇嬰。僅看名字,我們就知道,這位仁兄與竇太后多少就有那麼一點點兒的關聯。是的,他是竇太后的侄子,漢景帝的表弟。關鍵的問題是,這位仁兄不僅僅和皇帝太后是親戚關係,他本人還是文景時期的著名能臣。
他就反對,而且旗幟鮮明。
他反對,似乎就代表了太后反對。
爭論並沒有結果,削藩似乎也不了了之。早就說過,心急吃不得熱湯圓。治理國家,總得按部就班嘛,哪有一上台就舉起砍刀,急吼吼地就要砍人的?
此議暫時沒有下文。
但晁錯並不氣餒,更不會放棄。表面上循規蹈矩風平浪靜,暗地裡卻如潛伏著的虎豹豺狼,虎視眈眈,處心積慮等待機會。
這老先生鍥而不捨。
那一天,機會來了。
那是公元前155年的冬天,景帝前元三年。楚王劉戊駕著豪華的馬車,頂著凜冽的寒風,在一大群跟班的前後左右的簇擁下,興高采烈奔赴京城,他要覲見天子。這是西漢王朝的規矩,各諸侯王按時覲見皇帝陛下。這一天,就到了劉戊「按時」的時間。
他可沒有想到,他這一「按時」,就石破天驚,因為他正好成為晁錯小試牛刀的工具。
在漢景帝繼位之初,我們前面所講過的那位謹良的薄太后,也到了去閻王爺處喝茶的時間。老人家眼睛一閉,歡歡喜喜就上路了。她倒是歡喜了,全國人民可就悲痛了。畢竟是皇帝的奶奶,她這一走,全國人民頓時就陷入一片痛徹肺腑的哀悼之中。
但是,劉戊除外。
劉戊的祖父,是劉邦的弟弟劉交,當時劉邦把韓信打翻之後,就把原楚地的一大片土地,封給了劉交。劉戊的王位,也是因劉交而來。儘管,算起來他是漢景帝的堂弟,其實,他與漢景帝顯然就沒有多少交情。
他們的生長,一個在代地加長安,另一個就在楚地,相隔千里萬里,別說交情,甚至連一點點兒的親情也不具有。
地域太遠,交通不變,在他們整個成長過程中,他倆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又何來交情、親情?
只不過,說起來都姓劉,上溯兩三代,是兄弟——同一個曾祖嘛。
如同我們今天所說:五百年前是一家。
所以,皇帝的奶奶去黃泉了,從情感上來講,他一點兒也不悲痛。並且還我行我素聲色犬馬。
不好意思,他的所作所為,正好犯了大漢王朝的大忌。
劉戊的運氣好,正在削藩爭執不下的時候,他撞上了。晁錯的一竹簡奏折,不失時機地放在了董事長劉啟的案頭上:薄太后喪葬期間,劉戊與人通姦,依律當斬。
皇帝的奶奶去世了,全國人民都在沉痛悼念,你居然亂搞男女關係。你要幹啥?不說你要謀反篡權,但至少你也是大不敬。
古時候的大不敬,按照大漢刑律規定,不好意思,就是割下腦袋。
呵呵,N年前的與人通姦,這也許連劉戊自己都忘記了,晁錯居然就會知道,而且牢記於心,連細節都歷歷在目,人證物證確鑿——這位同志,除了手段能力強悍之外,還非常陰狠。早不告發晚不告發,劉戊正好進京,就告發了。
呵呵,古代的時候可沒有DNA鑒定機構,這老先生厲害,他居然就可以,把證據弄得絲毫不差。劉戊就算有一百張嘴,也只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後果正如晁錯預見的那樣,趾高氣揚並快馬揚鞭趕到京城覲見皇帝的劉戊,頓時傻眼。
是留項上人頭還是留封國土地?
這其實不是兩難的選擇,並不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劉戊沒有懸念地選擇——留頭。
連頭都沒有了,那地界兒無論多少,又有何用?
在多方求情的前提下,漢景帝念於手足之情,免去劉戊死罪,削奪其封國東海郡,以示懲罰。
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咽,而且還是自己伸了頭——拱來的。
冤枉啊。
劉戊同志,非常光榮地成為大漢王朝第一個被削藩的諸侯王。
晁錯初戰告捷。
又見「杯具」
晁錯首戰告捷,自不會「小富即安」,他當然會再接再厲奮勇向前。以他打壓楚王劉戊的方式方法,早把各諸侯同志的劣跡搜羅了N多籮筐。
欲加之罪,找一些理由還不是簡單的事情?
只要需要,隨手從籮筐裡拎出來就是。
但漢景帝感覺心安理得,這不是中央政府要削某位諸侯同志的地,的確是諸侯同志有錯在先,「朕」都是本著親戚親情,不殺頭,只削地——早就是寬大為懷了。
於是,除了楚王劉戊有作風問題被削去東海郡之外,吳王劉濞還有經濟問題,應該削去豫章郡和會稽郡;膠西王劉卬居然賣官,削去六個縣;什麼?趙王劉遂也犯有過錯?好辦,削去常山郡……呵呵,雞蛋裡面挑骨頭,這事兒,給力。
我的媽啊,晁錯大為開心,諸侯同志們卻遍體鱗傷。
這個時候的晁錯,可謂春風得意,風光無限。在整治諸侯同志們的時候,他老先生也順手把那位多年「不交一合」的袁盎,以曾受諸侯賄賂為借口,「獎賞」回老家。你不是人才嗎?人家被削地,俺就削去你發揮能力的舞台。
夠陰吧?
所謂內行整內行,每一下,都捏住七寸——因為他也剛好「內行」。
兩千多年後的****同志,也順應革命形勢,因勢利導,依葫蘆畫瓢地玩捏過一把,把那些個20世紀30年代曾經的明星大腕,打壓過自己的、不屑於自己的、和自己爭風吃醋的,通通捏成「牛鬼蛇神」。
於是全國的「牛鬼蛇神」,即刻蜂擁而至。
堅強一點兒的,咬緊牙挺挺身,逆來順受艱難度日;脆弱一些兒的,就直接解下褲腰帶,甩於屋樑吃「掛面」,或者立於高樓名川,猶如鯤鵬展翅,一飛沖天。這顯然就是晁錯同志內行打內行的歷史延續。
劉濞不幹了。
今天一個錯,削去一塊地,明天一個錯,再削去一塊地……東一塊西一塊,如此削下去,諸侯還是諸侯嗎?劉濞和其他的諸侯,還有一點兒不大相同,他除了是劉邦的親侄子之外,本人還立有戰功,想當初出生入死,好不容易被獎勵一個吳國,現在卻來一個「欲加之錯」,如此大的地界,要找一個錯,還不是手到擒來?
劉濞不幹了,當然就拍案而起。
反,反他娘的!
現在的吳國,有糧有錢有軍隊,為什麼不能放手一搏?
說不準兒,這一搏,不僅僅就是搏出一個吳王,更是搏一個皇位出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震動環宇的「七國之亂」,拉開帷幕。
也就在晁錯稱心如意暗自慶幸削藩得手的那年(公元前154)正月,被削藩削得遍體鱗傷的諸侯同志們,經過相互聯絡和周密計劃之後,終於亮出了復仇的獠牙。以吳王為首的七個諸侯國(楚王、趙王、膠西王、膠東王、濟南王、淄川王)聯合舉兵,叛漢。
但是,他們不說叛漢,他們高舉偉大旗子——「清君側,誅晁錯」。
我們不反皇帝,我們就反皇帝身邊的那個「淺陋」小人。
所以,我們要「清君側」——幫助皇帝醒悟過來。
在準備削藩之前,無論是衝鋒陷陣的晁錯,還是背後撐腰的劉啟,都非常清醒地預見,叛亂是必然,也當然得積極備戰。可真當諸侯同志們叛亂之後,才陡然發現,原來的準備遠遠不足。
他們恐怕永遠沒有估計到,各諸侯國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叛軍的總人數,號稱五十萬人,實際參戰的兵力也在三十萬人以上;但堂堂大漢中央政府,在第一時間可以調動的兵力,卻不足十萬。
我們都知道,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就是一對一的揮刀砍或者舉槍刺,人的絕對多數,就是勝利的絕對優勢,實力對比如此懸殊,大漢王朝危在旦夕。
那個時候,吳楚聯軍直接就打進河南,一旦河南淪陷,大漢王朝京城的門戶潼關,就袒露在叛軍的面前;東面還有四路叛軍的合圍,正在猛打忠於中央政府的齊王;北面,趙王已經舉兵南下;更為要命的是,此時的匈奴軍臣單于,更是虎視眈眈,集結重兵於邊境,一旦漢軍失利,他們顯然就會惡狠狠地直撲大漢都城長安,也因此將大漢王朝的精銳騎兵,死死地牽制於北部邊境,無力南下參與平叛作戰。
生死攸關,漢景帝猶豫了。
請朋友們一定記住,N多領導,無論如何慷慨激昂,無論怎樣豪情萬丈,當危機來臨的時候,他首先要保護的,不是衝鋒陷陣的革命戰士,而是他自己的地位,還有自己的既得利益。
在如此危險的時刻,漢景帝想到了「和談」——當然是在保護自己地位的前提下,與叛軍談判。這個時候,實力的對比,正是叛軍氣焰高漲的時候。與叛軍談判,顯然得找一個可以與叛軍最高領導人,或者起著決定性作用的頭目,有點兒關聯的或者至少可以說得上話的同志前去吧?
漢景帝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晁錯在打壓諸侯同志們的時候,被順帶打發回老家的袁盎。
袁盎的確與吳王有點兒關聯,老實說,吳王還非常欣賞袁盎的才幹。袁盎曾經就擔任過吳王相,他甚至還成功阻止過吳王劉濞的一次「提前」造反——因為那一次,吳王世子被當時的太子劉啟,一棋盤就打死了。
袁盎臨危受命,他去了叛軍的軍營,當然也帶去了漢景帝「議和」的誠意。
劉濞也非常真誠:我們其實堅決擁護皇帝小兒的領導。只是皇帝小兒身邊的那個淺陋小人實在太壞,用異端邪說蒙蔽皇上,我們的目的就是幫助皇帝,清除他身邊的毒瘤。
所以,叛軍高舉正義大旗——「清君側」。
呵呵,請朋友們擦亮眼睛,有N多的正義,在很多時候,並非正義。
袁盎連夜趕回京城,在竇嬰的引領下,密見漢景帝。
就在這次密見之中,袁盎提出了那個著名的建議——「殺晁錯,謝諸侯」。
晁錯的命運,陡然凶險。
因為,這一場巨大的叛亂和危機,都是那個名叫晁錯的貌似的人才,削藩削出來的禍亂。
一時之間,炙手可熱的晁錯同志,即刻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人民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