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五篇·低調奔小康 (4) 文 / 胡寧
都以為,這位代王最好欺負。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誰都沒有想到,這位貌似怯弱的代王,居然承襲劉邦的基因最為到位,是劉邦子孫中,第一狠角兒。
以陳平的能耐,倒向劉恆,只是時間的問題。
貌似一比一平的博弈,依然還是劉恆勝出。
周勃辭職,漢文帝當然順水推舟——同意。
痛打落水狗
收拾功臣集團,其實一直都是漢文帝的既定方針。只不過,在繼位之初,他要坐穩這把皇帝的椅子,還不得不依靠功臣集團的勢力。但是,儘管他僅僅是「皇帝小兒」,心裡卻明鏡似的,功臣集團的勢力不被削弱,他永遠都是貌似的皇帝——就是一個冠冕堂皇的擺設。
因為,只要功臣集團的勢力,足夠強大,隨時隨地,都可以在「安劉」的幌子下,滅掉他或者他的後繼者。
權力這個東西,太過殘酷。
功臣集團起事的第一個借口,其實是為了保護少帝。待剷除諸呂之後,卻是迎立代王,消滅少帝。所以,我一直都說,這不是什麼諸呂叛亂,倒是外戚勢力的太過強悍,打破了權力結構平衡的結果。
歷史證明,幹掉劉盈的後代——也就是後少帝及其兄弟們的,就正是那個在彭城之敗的逃亡過程中,曾經幾次三番拯救劉盈於水火的劉邦最鐵桿的哥們兒——夏侯嬰。
老實說,當時的後少帝及其弟弟們,也不過是不懂事的十幾歲的孩子。可見政治這東西的慘烈與殘酷。
我相信,那個時候的少帝及其兄弟,無一例外都苦苦哀求。
但是,就算痛哭流涕,就算撕心裂肺,依然不能打動這位曾經拯救自己父皇的皇爺爺的司機。
彼一時,此一時,在拯救劉盈的時候,他的確就是勇猛無畏的保鏢;而今天要維護功臣集團利益的時候,不好意思,他卻正好就是鐵石心腸的冷面殺手。
有時候,歷史很具有諷刺意味。
這一次,就極具典型。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忠誠」,我們都得在前面加上兩個字——相對。
相對誰?相對什麼時間、什麼環境?
這個世界,如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樣,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
檢驗處事原則的標準,永遠只有一個——利益。
所謂的忠誠,不過是利益的副產品。
這樣的事例,不得不讓我們親愛的「皇帝小兒」漢文帝,心有餘悸。儘管他嘴上不說——因為他正是「安劉」的最大受益者,根本就不能說,或者說不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他其實就是在質疑自己的皇位,來路不正。
所以,我甚至相信,劉邦在彌留之際與呂後的那一番對話,都是漢文帝集團,為了說明其皇位的眾望所歸而杜撰的,其目的,就是說明周勃「安劉」,的確是正義使然。
劉恆的皇位,當然也就名正言順。
劉邦不是先知,怎麼會知道曹參一定就死在蕭何後面?又怎麼會知道呂後亂權?而且還一定要周勃「安劉」?如果他老人家根本就是先知再世,何不直接就防範於未然?
只不過,這樣的杜撰,一定是高度機密的事件,肯定沒有幾人知曉。到司馬老兒寫《史記》的時候,其實已經無法弄清真相了,他老人家也就只能按照官方的說法記載了。
但是,漢文帝卻是心知肚明。前車之鑒,他當然不會讓歷史重演。
他得想盡方法保護自己的子孫。
他的眼睛依然瞄準了周勃。
誰讓他是功臣集團裡的骨灰級人物。
槍打出頭鳥嘛。漢文帝的那一桿槍不瞄準他,還能瞄準誰?
這位周功臣不徹底趴下,漢文帝是無法睡安穩覺的。
因為,以周功臣為代表的功臣集團的實力,是可以隨時「安劉」的。
陳平的運氣好,一年之後,他老人家即走向黃泉路了。
但是,周功臣卻不大爭氣,他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健健康康。而且,他的勢力仍然存在,陳平去世後,他再次出任總經理(丞相)。
這一次,漢文帝不會讓他幹得太長。
幹得太長,已經被削弱了的勢力,不是又將被培植起來嗎?就在那一年,漢文帝以節省開支為由,頒發詔令,命令列侯貴戚們,通通回到自己的封地,安享幸福的生活,不得在長安停留。
只不過,詔令是出來了,列侯貴戚們就會安然聽令?
漢文帝再次找到周功臣,和顏悅色道:「周愛卿啊,不好意思,還得請你老人家幫幫忙呢。」
周功臣誠惶誠恐:「什麼事啊?陛下儘管吩咐。」
漢文帝心平氣和:「是這樣,列侯貴戚們回封地安享晚年的事情。他們的革命激情實在太高,都願意留在中央繼續革命。朕不忍啊,都革命一輩子了,實在應該享享清福了。但是朕又不願意打擊他們的革命積極性,派人強行押送啊。所以想請周愛卿你帶個頭,回到封地去——你老人家都回封地安享幸福晚年了,其他的中央同志,才好歡歡回家嘛。」
所謂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你老人家就再次發揮一下餘熱,幫幫朕吧,帶個好頭,好嗎?
呵呵,冠冕堂皇的說辭。
這能不好嗎?不好,當然就是公然抗旨——按刑律,不好意思,抓起來。
於是周勃打道回府。
不是京城的那個家,是封地——絳縣。
他老人家就是因為功勳卓著,被封為絳侯嘛。
回到封地後,每當河東郡守、郡尉巡行各縣到達絳縣的時候,周勃就身披堅甲,而且還命令家人手持兵器來見郡守、郡尉。
他想幹啥?要與人打仗?
呵呵,這樣的做法,其實就兩個字——心虛。
他老人家為何心虛?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誅除諸呂的舉動,就是謀反。而且,他也知道,漢文帝看出了他當時的心機。為了子子孫孫,也為了政權不再重蹈覆轍,漢文帝在逐漸削弱他的實力之後,拿他開刀,基本上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他怕死。
只不過,身披堅甲、命令家人手持兵器,就可以保護自己嗎?這豈不是癡心妄想?他其實是在向漢文帝透露一個強悍的威脅信號——本功臣,曾經統領千軍萬馬,如果惹急了,俺是要拚命的。
此時此刻,已經攥緊皇權、軍權的漢文帝,還會害怕你老人家拚命?
這不是小兒科嗎?
他不這樣,漢文帝還得處心積慮羅織罪名,如此舉動,不是自己將罪名拱手相送?
愚蠢。
很快,就有人舉報他謀反——當然,不排除漢文帝的安排。欲加之罪嘛。
於是,他當然被逮捕歸案,並長途跋涉押送京城——順帶遊街。
所以披盔帶甲,手拿兵器,其實無濟於事。
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你披一身堅甲,舉一桿槍,能有什麼用?
在田間地頭,還的確可以起到嚇鳥的作用。
很可惜,這裡不是田間,是國家政體;漢文帝也不是鳥,是鯤鵬。
不過,畢竟是周勃,他首先千金賄賂獄吏,再使重金懇請漢文帝的舅舅薄昭說情,最後讓公主向薄太后哭訴。公主是漢文帝的女兒。漢文帝登基之初,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也為了拉攏周勃,把公主下嫁給周勃長子周勝。
政治背景的千絲萬縷,救了周勃老命。薄太后就找到漢文帝:絳侯身掛皇帝賜給的印璽,在北軍率領軍隊,不在那時謀反,如今身居一個小縣,反倒要謀反嗎!
漢文帝嘴裡並不反駁,心裡卻明鏡似的:歷史已經證明,那個時候他已經反了,只是為不被弄成眾矢之的,就慌忙忙推舉一個他認為不具任何實力的擺設。
這擺設,正好就是漢文帝本人。
呵呵,此時此刻,漢文帝早已實至名歸,哪裡還在意他老人家是否謀反?僅有一縣之地,又如何謀反?他是在為了子孫後代真正意義的長治久安,進一步打壓和削弱功臣集團的勢力。
魯迅先生就告訴過我們,要痛打落水狗。你不把它徹底打趴下,待它翻上岸來,就要咬人。
漢文帝顯然無法學習魯迅文選,但他卻懂得如此道理。
這一打,就要打得周功臣無法翻身。
抓周勃,再遊行示眾,並暗使獄吏恣意玩弄,隨意凌辱,只不過是敲山震虎——別亂來,更別蠢蠢欲動。
殺雞的時候,當然要請猴子觀瞻。殺一儆百嘛。
消滅的不是周勃,消滅的是以周勃為代表的功臣集團的勢力。
於是,借坡下驢,揣著明白裝糊塗,賠笑道:「我的親娘呀,請息怒。獄吏剛才已經查清楚了,周功臣沒有謀反,他老人家就是弄刀弄槍玩兒……即刻就放他出獄。」
這薄太后,更是百煉成鋼,拿捏火候,準確到位,剛好到了那個地步,即刻出面說情。如果真把周勃長時間關在獄中,殺了,或者死了,豈不有損「皇帝小兒」的寬厚仁愛?不殺,或者根本無法定罪,漢文帝剛剛樹立的威信,豈不染上瑕疵?
人家的確並未謀反。
如果真弄到殺不得放不能,如同燙手山芋,豈不麻煩?
正好,老太太出面。
目的達到,見好即收,而且,還再次博得薄氏謹良的好聲譽。
這母子的配合,天衣無縫。
《史記》記載:「絳侯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這句話是周功臣的感慨:我曾經率領百萬大軍,今日方知,獄吏為第一尊貴!
投降!
如果再來一次牢獄旅遊,豈不老命玩完?說不準,多半還會被順帶滅其三族。
韓信就是前車之鑒。
呵呵,時來運轉,斗轉星移。此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者,已經不是那個被人擁立的代王劉恆,而恰恰換成了這位當初權傾朝野,並擁有擁立大功的不可一世的周功臣。
《史記》記載:「絳侯復就國。孝文帝十一年卒,謚為武侯。子勝之代侯。六歲,尚公主,不相中,坐殺人,國除。絕一歲,文帝乃擇絳侯勃子賢者河內守亞夫,封為條侯,續絳侯後。」
呵呵,連上帝都在興高采烈。這漢文帝真的英明,這一頭,痛打老爹;那一頭,即獎賞該老爹小兒。而且,還讓其感激涕零。
一打一拉,恩威並施。
呵呵,讀史到此,親愛的讀者朋友們,你們是否要問:歷史,真的忒不靠譜兒?
回答是肯定的。
因為就是在這一拉中,又一位豪情萬丈的男人,登上歷史的前台,譜寫了一曲令人振奮也催人淚下的英雄末路的悲壯輓歌。
他就是周勃的小兒子——周亞夫。
那麼,等待周亞夫的,是一種怎樣的命運?
又見許負
周亞夫是周勃的小兒子,論資格,他不具有繼承侯爵的機會。要想在社會中站穩腳跟,甚至還想要青史留名,不好意思,得靠自己的能力與本領。他畢竟是高幹子弟,有老爸那麼一棵大樹,成人之後,他得到一些福蔭,當也理所當然。
他撈到一個官職——河內郡守。
河內郡守與中央委員比起來,就是一地方官員,當然就卑微很多。不過,在這一地方來講,自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把手。這時,在我們浩瀚的人文史冊中,又見「許負」——號稱無一不准的預測大師。
呵呵,這看相算命的真是陰魂不散。
那一天,許婆娘(古語中,負通婦)去了周亞夫官邸,自然就搖頭晃腦——呵呵,一百歲的老人,那腦袋還不晃暈?
當即唾液橫飛,子丑寅卯一大堆,裝神弄鬼唸唸有詞:大人命相尊貴,三年後封侯,八年後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丞相。但是,再過九年,大人您會餓死。
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她老人家真就看見一般。
周亞夫不以為然:我哥哥周勝之已經承襲我父親爵位,就算之後我哥哥去世,還有我哥哥的兒子承襲,哪有我的機會?按你的說法,既然我已經位極人臣,又怎會餓死?
不合邏輯嘛。
許婆娘給出了理由:您的嘴唇邊緣有條豎直的紋到了嘴角,這是種餓死的面相。
是這樣嗎?
還真是這樣。之後,周亞夫的哥哥周勝之因殺人罪被剝奪了侯爵之位。文帝念周勃對大漢建國立下戰功,所以不願意就此剝奪了周家的爵位,於是下令,推選周勃兒子中最具出色者,來繼承爵位。大家一致推舉了周亞夫,所以周亞夫就繼承了父親的爵位。
呵呵,這其實就是我前面所講,領導藝術,一打一拉,恩威並施。
呵呵,入爵一事,如同接住老天爺的餡餅一般,順利達成。
這看相算命的,還真有法眼?
借此一角,胡寧弱弱地告訴大家,這一記載,純係胡說八道。不過是看相算命者,為拉生意,或者根本就是發揚光大所謂的易經學派,忽悠天下蒼生。
前面,我們在說到魏王豹的時候,就出現過一次「許負」。從各種跡象表明,這許婆娘不可能年輕。在沒有電視、網絡,甚至通信都不方便的古代,其準確無誤的易學聲譽,又如何快速傳播?
也就是說,古代的某位可以號稱什麼學的大師,要傳得聲震屋瓦如雷貫耳,它需要的首要條件,就是時間。在漢文帝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聲名遠播的許負,一定不會是五十歲以下的婦人了。因為不滿五十歲,她的聲名,根本就不具有傳播的機會,她那準確無誤的預測功能,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證明。
畢竟是預測,肯定是在某個事件沒有發生之前,就被人指出了該事件的結果。
要證明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它所需要的時間,一定不是一天兩天,應該在N多個十年之後。而且,僅僅預測準確一兩個人,死於何時何地何事,是沒有人會口耳相傳的。必須有大量準確的事例。不難想像,要達到可以進入王府那樣的聲譽,沒有若幹件準確無誤的真實案例證明,這許婆娘是進不去的。
侯門深如海,就別說王府了。
已經有若干人的生老病死,都被事實證明,讓這許婆娘預測得準確無誤了,她還能年輕嗎?就按她對周亞夫的說法,三年加八年再加九年,要證實這件事情的準確無誤,需要二十年。在沒有被證實之前,這一大堆說辭,通通都是癡人說夢。
那麼,在她聲名遠揚之前,她需要多少個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