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女人的紅 (11) 文 / 王松
如紅這一陣的確發覺自己有些胖了,而且也感覺到,似乎身體越來越不對勁。就在幾天前,原本應該如期而至的月事卻沒有來。如紅起初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日子,但後來卻發現並不是這樣,即使按記錯的日子身上也仍然沒有動靜。如紅的心漸漸提起來。如紅雖然還沒有成過親,卻也聽村裡的年輕女人在背地裡悄悄議論過,女人一旦被男人沾過之後不來月事意味著什麼。如紅又等了幾天,身上仍很乾淨。如紅就感覺一塊巨大的石頭在心頭沉重地壓下來。如果從時間看應該已經確定了,如紅的月事一向很準,這些年來還從沒有過這樣長的時間。瞎婆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每當如紅走近她時,她總是聳起鼻子用力嗅一嗅,似乎如紅的身上有什麼異常的味道。一天晚上,瞎婆不停地咳嗽,如紅就燒了一碗水給她端過來。就在如紅放下碗,轉身要回自己的屋裡去時,瞎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一根胳膊,然後伸過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如紅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問,您這是……幹什麼?
瞎婆說,你身上的味道不對。
如紅問,哪裡……不對?
瞎婆搖搖頭,又喃喃地說,不對……
如紅沒有再說什麼,就趕緊回自己的屋裡來了。
如紅當然明白瞎婆所說的味道不對是指什麼。她漸漸感覺到,壓在自己心頭的這塊石頭越來越重,已經壓得她快要透不過氣來。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她不知道自己後面將會怎麼辦。就在兩天前,黃營長又到竹林裡來。黃營長又像往常一樣將如紅放倒在那塊石頭上。但就在這時,他稍稍愣了一下。他發現,如紅身上的衣服不再像往常輕易就可以解開,而是用很細的針腳密密實實地縫起來。黃營長並沒有發火,陰鬱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他看著仰在石頭上的如紅,沉了一下說,你昨天下午聽到槍響了嗎?
如紅仰在石頭上,看著黃營長,沒有說話。
黃營長說,那些槍響是槍斃蘇干和紅屬,有一個老太婆,七十多歲了,我為了節省一顆子彈讓人將她跟一個年輕女人綁在一起,結果只一槍,就把兩個人都穿透了,那個老太婆的腸子流出來時還沒有死,她就那樣躺在地上看著自己的腸子,直到天黑時才斷氣。
如紅仍然仰在石頭上,看著黃營長。
黃營長就不再說話了,從身上拔出短刀,用刀尖一下一下地將如紅身上衣服的針腳挑開。針腳縫得很緊,黃營長每挑一下,針腳繃開時就會發出砰地一聲。黃營長一邊這樣挑著似乎受到刺激,渾身又微微顫抖起來,接著牙齒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索性用力將如紅身上的衣服撕開,然後扔下刀子,就將自己的身體壓上來……如紅這時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似乎滿是瓦礫和碎片,壓在上面的黃營長每動一下,身體裡就會發出一陣刺耳的嘎嘎聲。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破爛不堪,那些瓦礫和碎片隨時都會刺穿皮膚掉落出來……
黃營長這一次很興奮,很長時間之後才抽身站起來。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一看仍然仰在石頭上保持著剛才姿勢的如紅,咳了一聲說,我晚上……還來找你。
他這樣說罷,就轉身邁著輕快的步子朝山上走去。
讓如紅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天夜裡,黃營長竟然真的來了。黃營長是後半夜來的。如紅正在熟睡,突然感到喘不過氣來,似乎自己的身體被壓在了什麼東西的下面。接著她就又聞到了那股氣味,聽到了呼呼的喘息聲。如紅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剝掉,最後完全被剝光了,接著,一個同樣光光的乾硬的身體就又重新壓上來。如紅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噁心,幾乎快要吐出來。她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忍受了,讓她無法忍受的是自己每一寸肌膚都與這乾硬的肌膚緊緊地接觸著。她猛地一用力就將這乾硬的身體掀到了一旁。黃營長沒有防備,身體掉落到竹床上,發出輕微的叭嚓一聲。但黃營長並沒有發火。他慢慢坐起來,陰鬱的臉在微弱的月色下越發顯得蠟黃。這時,睡在另一個屋裡的瞎婆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從床上起來摸摸索索地走過來。
她問,是誰?
如紅說,沒有誰。
真的……沒有誰?
是,真的沒有誰。
剛才,是什麼響?
我,出去了一下。
如紅這樣說著,突然發現黃營長正在看著瞎婆。黃營長的目光在黑暗裡仍很陰鬱,而且閃動著幽幽的綠色。如紅就從床上下去,攙住瞎婆。瞎婆的手碰到如紅光著的身體,突然愣了一下。她又伸過手,在如紅的身上摸了摸。如紅沒有說話,推開瞎婆的手,就將她扶到那邊的屋裡去,讓她躺到了床上。瞎婆睡的房間距如紅睡的房間不過有一丈遠,如紅在走回來時,心裡就已經做出一個決定。這個決定立刻讓她的心裡坦然下來。她用力喘出一口氣,走到竹床的跟前,慢慢地躺下來。黃營長立刻翻身上來,嘴裡又噴出呼呼的喘息。如紅為了不讓竹床再發出聲響,用力將身體弓起來……黃營長似乎比白天更加興奮,身體一邊不停地微微顫抖著,牙齒也磨出咯咯的聲音。就這樣過了很久長間,他才翻身下來。但他似乎還沒有完全盡意。他起身穿好衣服,在臨走時又說了一句,我明天下午……再來。
他這樣說罷轉身出去,就隱在濃重的夜色裡了……
10
早晨的竹林是濕漉漉的,雖然已是初夏,露水仍然很重。
如紅一早就來到屋後的竹林。她拿了一隻竹籃,採了一些竹筍。她特意采的是鮮嫩的筍芽,這種筍芽很脆,沒有牙齒的人也可以吃。然後,如紅就走下山坡,來到瘸三旺的家裡。瘸三旺和女人正在吃早飯,鍋裡煮了幾片南瓜,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瘸三旺的女人一見是如紅來了連忙迎過來,問她有什麼事。如紅就將手裡的竹籃交給瘸三旺的女人,對她說,您醃的竹筍瞎婆很愛吃,這些竹筍……就再醃一醃吧。瘸三旺的女人看一看竹籃裡的筍就笑了,說想吃醃竹筍還不容易,我去山上挖一些就是了。
然後,如紅又掏出幾個錢來,轉身交給瘸三旺。
瘸三旺看一看,問如紅,這是……怎麼回事?
如紅說,這是這一陣賣籮筐,田老闆給的錢。
瘸三旺問,你這是……幹什麼?
如紅淡淡一笑說,您看到紅薯干或南瓜干,就給買一些吧。
如紅這樣說罷,又在瘸三旺這裡坐了一下就準備回去了。這時瘸三旺忽然想起來,湊到如紅的跟前壓低聲音說,長興有消息了。
如紅立刻站住了,看著瘸三旺。
瘸三旺說,聽區上的人說,長興在部隊上表現很好,已經當上連長了。
如紅聽了淡淡地笑一笑,沒有說話。
瘸三旺看看如紅說,你該高興啊?
如紅說是啊,我……高興。
如紅這樣說罷就轉身走了……
如紅回到山坡上,又為瞎婆做了一天的飯,然後就來到屋後的竹林裡。她先在那塊石頭上靜靜地坐了一陣,然後站起身,向四周環顧了一下,就拎著竹刀朝一根竹子走過去。她選定的這根竹子只有手腕粗細,但很結實。她先用手比量了一下,就用竹刀在離地三尺的地方一下一下地砍起來。削篾條的竹刀很鋒利,砍在竹子上立刻就深深地嵌進去。如紅沿著一個刀口一直斜著砍,待將竹子砍斷時,就出現了一個斜著的茬口。如紅用手試著輕輕摸了一下這個茬口,立刻感到一股鋒利的寒氣。她又將砍斷下來的竹子削掉枝葉,再砍掉一截,然後試著將這截竹子重新接到茬口上。竹子的茬口很粗糙,這樣輕輕一對,斷掉的竹子竟然就又接在了一起,一眼望去竟然絲毫看不出痕跡。
如紅做完這一切,就又坐到那塊石頭上。
她從地上隨手掰下一根鮮嫩的竹筍,輕輕剝開,放到嘴裡一下一下地嚼著。竹筍的清香立刻在嘴裡漫延開來,接著就一點一點地遍及全身。這時,如紅忽然有一種感覺,似乎自己身體裡的污穢之氣都被這清香驅散了,正從每一個毛孔裡滲透出來。她就這樣掰下一根竹筍,又掰下一根竹筍,一根一根地放到嘴裡認真地咀嚼著……陽光從竹林枝葉的縫隙裡透過來,將霧氣映出一條一條的光線,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柔軟而又透明的簾幕。這時,如紅又想起瘸三旺說的話,長興在部隊表現很好,已經當上了連長。如紅想到這裡感到一陣欣慰,接著就有眼淚流出來。她這時再想起長興,忽然覺得他離自己很近,又已經很遠……
下午時分,是瘸三旺的女人先說起這件事的。瘸三旺的女人對男人,你感覺到了麼,如紅今天早晨……好像有些不對啊。瘸三旺點點頭說,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瘸三旺在這個早晨仔細觀察了一下如紅。他發現如紅的確有些胖了,氣色也很不好。
瘸三旺對女人說,她好像……有什麼事。
瘸三旺的女人忽然說,咱們,去看看吧?
瘸三旺想一下,點點頭說,那就過去吧。
瘸三旺和女人一起上了村外的山坡。瞎婆仍坐在土屋的門檻上,一個人靜靜地編著籮筐。瘸三旺和女人沒有驚動她,逕直來到屋後的竹林。瘸三旺正要繼續往上走,突然被女人拉了一下。瘸三旺立刻站住了,仔細朝前看去,才發現一個穿著黃軍服的瘦高人影正在竹林裡走著。瘸三旺的女人壓低聲音說,好像……是那個黃營長。
瘸三旺也已經認出來,點點頭說,真的是那個黃營長。
瘸三旺和女人彎下身,又輕輕地朝坡上走了一陣,就看見了竹林深處坐在石頭上的如紅。如紅仍然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削篾,似乎並沒注意到有人走進竹林。黃營長走到她的跟前,沒有說話,他就那樣看著她,站了一陣,就從她手裡拿過那把竹刀扔到地上,然後將她放倒在石頭上,在她的身上亂摸起來。如紅只是靜靜地仰在那裡,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
瘸三旺和女人回頭對視了一下,又都睜大兩眼朝那邊看著。
這時,黃營長就開始解如紅的衣服。但如紅的衣服顯然又用針線縫上了,而且縫得很結實。黃營長解了兩下沒有解開,就顯得有些急躁起來,他用力撕扯了一下,如紅的身上立刻發出哧拉一聲。也就在這時,如紅的一隻手從石頭的下面摸起一個什麼東西,這東西似乎是金屬的,在竹林裡的陽光下一閃。接著,如紅將這東西朝黃營長的臉上一揚。黃營長立刻啊地叫了一下,站起身用兩手摀住眼拚命地揉著。如紅也慢慢地從石頭上站起來,看著黃營長,突然,她又朝他的肩上推了一下。如紅這一下似乎並沒有太用力,就那樣一推,黃營長晃了一下沒有站穩,向後退了幾步身體就向後仰去。黃營長身後的那根竹子突然折斷了,露出鋒利的茬口,接著,他的後背剛好落到這茬口上。只聽噗哧一聲,身體就重重地紮了進去。在這根竹子扎進黃營長後背的一瞬,他用力睜大兩眼看了如紅一下,接著身體又猛地一抖,然後就慢慢仰下去。竹子鋒利的茬口很快就從黃營長的胸前冒出來,看上去就像一棵破土而出的竹筍。但這棵竹筍已經變成殷紅的顏色,在竹林裡的陽光下閃著濕潤的光澤。
接著,如紅從地上撿起那截掉落的竹子,猛一下朝自己的身體裡插進去……
三淨雲
「淨雲」這個人物是我無意中「撞」上的。我在贛南採訪時,參觀了許多縣級的革命歷史博物館。這些博物館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搜集了一些當年從自己這裡出去「鬧紅」,而後來又成為我們國家重要機關部門的領導或高級軍官的人物。這些人物也有一個共同特點,當年出來參加革命時,大都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親人或情感或骨肉。因此,他們在新中國成立以後,就不斷地派人甚至親自回來尋親或尋找當年的往事。這中間發生了許多動人的故事。
「淨雲」這個人物是有真實原型的。當然,她當年的俗家名字並不叫「秋雲」。我是在一份資料中偶然發現這個極具傳奇色彩的女人。但是,也正因為她的身世過於傳奇就很難處理。恰在這時,一位贛南的朋友給我講了當地的「茶亭」的故事。我立刻被這種獨特的「茶亭」所反應出的古樸民風深深感動了。
於是,我決定將「淨雲」和「茶亭」寫在一起……
01
我這次採訪原計劃去青雲山。1934年冬,在青雲山一帶曾發生過一場很激烈的戰鬥。當時中央主力紅軍已經戰略轉移,贛南只剩下部分紅軍力量和地方游擊隊繼續堅持與敵人戰鬥。他們為拖住敵人,給主力紅軍轉移爭取時間,仍採用大規模集團作戰的方式,給敵人造成我主力紅軍並未轉移的假像。據史料記載,這一場戰鬥打得異常慘烈,參加戰鬥的紅軍戰士和游擊隊員幾乎大部分犧牲。我這一次採訪,就是去青雲山裡見幾位當年的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