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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東林劫難 (3) 文 / 張建偉

    魏忠賢一擺手,持梃太監們閃開一條路,一輛囚車出現了,上面押著的竟是努爾哈赤的孫子、後金汗王的長子豪格。在當年錦衣衛教練場觀虜典兵之時,他被炮彈轟倒後是如何逃脫的,無人知曉。

    魏忠賢喝道:「將逆酋押過來。」

    兩個太監打開囚車,押豪格至前,豪格走到熊廷弼身邊時,忽然站住:「熊大人,別來無恙?」

    熊廷弼大驚:「你,你是誰?」

    「我乃當今汗王皇太極的長子豪格。」

    「我並不認得你。」

    「熊大人貴人多忘事,可我父汗,大人定是認得的。」

    「皇太極罷兵求和,不過緩兵之計,狼子野心,瞞不過我!」

    「父汗修書一封,要我專程送達大人,五百門紅夷火炮的酬金我也帶來了,不料身陷東廠羅網,未能達願,還望大人見諒。」

    熊廷弼驚駭異常,幾乎說不出話:「你!你這是誣陷!」

    魏忠賢喝道:「夠了!楊大人,你都聽到了?」

    楊漣不為所惑:「敵酋反間之計,拙劣如同兒戲,欲陷我官員於萬劫不復之罪,借刀殺人之意明顯,豈可輕信?」

    魏忠賢站起來走到楊漣一側,指著楊漣手中信件:「楊大人,這信中還說,你楊大人就是熊廷弼的靠山,你如何解釋呀?」

    「公公怕是早有設計了吧?」

    魏忠賢深深地瞅著楊漣,忽然喝道:「熊廷弼通敵,給我拿下!」

    太監持梃上前,扭住熊廷弼,熊廷弼掙扎著吼道:「魏忠賢,你一手遮天!你,你不得好死!」

    魏忠賢喝道:「關入囚車,帶走!」

    楊漣上前阻攔:「住手!」

    太監們根本不聽,將熊廷弼押上了囚車,熊廷弼不斷喊著:「魏忠賢,你不得好死……」

    豪格在一旁冷笑。

    楊漣怒目圓睜,面對魏忠賢:「你放了熊大人,老夫與你一同進宮面聖!」

    魏忠賢慢慢走上前,不慌不忙地說:「楊大人要進宮,得公公我先行啟奏。」

    「老夫用不著你!」

    魏忠賢嘿嘿冷笑著:「新皇登基以來,楊大人可曾見過陛下一面?沒有公公我幫你,楊大人要面聖,怕是難哦。」

    楊漣怔住,慢慢垂下了頭。

    囚車上的熊廷弼喊著:「楊大人,不必理睬魏忠賢這狗日的!卑職沒罪,看他能把卑職怎麼樣!」

    魏忠賢厲聲道:「押赴東廠,嚴刑拷問!」

    「慢!」楊漣目光中已有妥協,「你真能幫老夫……」

    「公公我想幫,也總要有個說法。」

    「你想要什麼?」

    「陛下聖恩,公公我得到的已經太多。」

    「你到底想要什麼?」

    魏忠賢湊近楊漣,沉聲道:「老子不想要什麼,老子想不要點什麼。」

    「你!」

    魏忠賢瞅向東林那副著名對聯:「老子不認得字,不知這上頭寫的是什麼。」

    趙琪在側,讀道:「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魏忠賢斜視著楊漣,冷笑道:「就請楊大人燒了它。」

    趙琪一旁擦著火石,燃著石棉,楊漣接過了石棉。

    囚車上的熊廷弼喊著:「楊大人,不能啊!」

    東林官員俱跪:「楊大人,不能啊!此聯是我東林真精神,不能燒啊!」

    楊漣痛心疾首,頓足道:「都不要說了!」說著,大步上前,點燃對聯。

    前前後後,此聯竟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燒了三回。

    火光中,楊漣轉身面對魏忠賢:「魏忠賢,請帶老夫進宮面聖。」

    「好好好,不過公公我還有一請。」

    「什麼?」

    魏忠賢一指囚車:「請楊大人親自駕此囚車。」

    熊廷弼喊道:「楊大人,別聽他的!」

    趙琪一擺手,太監們已將車轅上的馬卸了下來。

    楊漣瞇縫著眼瞅向魏忠賢:「魏公公行事,果然與眾不同。」

    魏忠賢笑道:「楊大人誇獎了,請!」

    楊漣冷笑一聲:「好,老夫今日就成全你!」說著,大步上前。

    東林官員大呼:「楊大人,不能啊!」

    楊漣來到囚車前,攬轡上肩,雙手駕起車轅。

    熊廷弼在囚車內滿目蒼淚:「楊大人……卑職大不了一死,大人豈可向這等狗奴才屈膝!」

    楊漣仰天大笑:「老夫卑躬屈膝一輩子,皆為大明江山社稷,今日屈膝,卻是為了救人一命。老夫掂量著,值得!」他灰白的頭髮在囚車前飄著,步履艱難,囚車緩慢地前行著。

    東林眾官員紛紛欲上前幫忙,都被持梃太監們驅趕開去。

    熊廷弼在囚車裡高聲叫罵……

    魏忠賢轎也不坐,悠然地在一邊走著,彷彿是在觀風景。

    行進中,車輪被一塊石塊阻攔,楊漣多次使勁用力,囚車才駛過去,再看楊漣,已是汗如雨下。

    趙琪看在眼裡,似乎有些不忍。魏忠賢卻是一路神情輕鬆,嘴角略帶微笑。

    奉聖宮遙遙在望,御道卻是上坡。車輪漸漸慢下來,楊漣氣喘吁吁,雙手顫抖,汗水順著他花白的鬍鬚灑落到地上,他看上去已是體力不支。

    囚車停住了,開始向後慢慢退著,楊漣奮力穩住車身,抬頭望去,只見「奉聖宮」匾額已清晰可見,他喘了口氣,繃緊攬轡,鮮血從他的肩膀上滲出,但囚車又前行了。

    奉聖宮門前,率領錦衣衛巡視宮門的布衣起初並未在意,但錦衣衛們都停住了腳步朝御道方向望去。

    布衣順著眾人的目光看清了馭車的楊漣,奔跑過去。

    楊漣也看到了布衣,毅然決然的臉上露出微笑。

    布衣呼喊著:「爺爺!爺爺……」

    東廠太監們持梃攔阻,布衣奔跑著拔劍揮舞,太監們瞅著魏忠賢,不敢接招,紛紛閃避,魏忠賢滿臉肅然。

    布衣奔到了楊漣面前,按住了車轅:「爺爺,您這是做什麼?做什麼嘛!」

    車停了,楊漣喘著氣,微笑著:「布衣,是你爹、你爹他,他要幫爺爺一個忙……」

    熊廷弼在囚車內痛罵著:「魏忠賢,你個王八蛋!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布衣步步逼視著魏忠賢:「你,你不是我爹!」

    魏忠賢想解釋:「布衣……」

    布衣猶自罵道:「你,你混蛋!」

    「布衣。」楊漣制止道,「他畢竟是你親爹,來,幫爺爺把車駕起來。」

    布衣抓住了繩轡:「爺爺,讓孫兒來拉!」

    楊漣輕輕推開布衣的手:「爺爺要一個人把車拉到奉聖宮前,爺爺要救你熊伯伯的命!」說著,再次攬轡在肩。

    布衣喊道:「讓孫兒幫你!爺爺,讓孫兒幫你!」說著,抓住一邊的車轅。

    魏忠賢開口了:「楊大人,布衣可以幫你。」

    布衣喊道:「用不著你說!」

    楊漣望著滿臉是淚的布衣,心軟下來:「好好,爺爺讓你幫,讓你幫……」

    「爺爺,咱們走。」

    「好好,咱們走,走……」然而,楊漣剛一舉步,卻身子一歪,癱倒了。布衣始料未及沒能拽住車轅,囚車朝後順坡而下,楊漣被攬轡掛住,隨囚車被拖向坡下。

    布衣大驚,死死按著車轅,喊道:「爺爺!爺爺啊……」

    魏忠賢喝道:「快!快攔住囚車!」

    太監及錦衣衛們紛紛上前,終於制止住了後退下滑的囚車。

    布衣抱住了被拖行數丈的楊漣,淚如雨下:「爺爺!爺爺……」他解下楊漣肩膀上帶血的繩轡,東林官員們也圍了上來,「楊大人!楊大人……」

    楊漣微笑著瞅著布衣:「爺爺真是老了,大明朝這輛破車,爺爺真的拉不動了……」說著望望魏忠賢,「布衣,求求你親爹,放了熊大人。」

    布衣吼道:「我不求他!」

    魏忠賢滿臉鐵青,喝道:「將熊廷弼押送東廠!」

    太監們上前推車而行,背向奉聖宮的方向而去。

    楊漣掙扎著欲起:「等等等等,老夫還能拉,還能……」但一下子又跌倒在地。

    布衣再次抱住了楊漣:「爺爺,爺爺……」

    囚車遠去了,楊漣面向囚車掙扎著跪起,聲嘶力竭:「熊大人,老夫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布衣拚命喊著:「爺爺!爺爺啊!」

    馬拉轎車在一處燈紅酒綠處停了下來,楊天石下馬,美婦也下了轎。

    一群藝妓從燈紅酒綠處擁出:「姐姐,你可回來了!」親熱地上前拉著她的手。

    「姐妹們可好?」美婦熱絡地招呼著。

    「好什麼呀,姐姐不在,生意清淡多啦。」

    美婦笑著輕輕欲打:「貧嘴!」

    「就是嘛,沒姐姐領班,客人都不來啦。」

    忽然,大門口處藝妓們喊著:「爺走好啊,還來啊……」

    只見蕭雲天晃晃悠悠走了出來,楊天石一怔,輕聲罵道:「這狗日的!」就要上前。

    美婦攔住楊天石:「天石一路護持,鞍馬勞頓,進來歇息一下吧。」

    楊天石望著蕭雲天的背影:「不不不,我還有事……」

    美婦不由分說:「姐妹們,伺候著楊大人。」

    眾藝妓笑嘻嘻地圍上來,拉扯道:「楊大人,請進吧……」

    楊天石跺腳,急道:「好啦!」

    眾藝妓怔住了,美婦笑道:「天石啊,我老師白教了你,既是到家了,就進來坐坐,也不算辱沒了你楊大人……」

    楊天石四下張望,蕭雲天已不見了蹤影,他不顧美婦的挽留,一拱手:「告辭了。」

    美婦深施一禮,微微一笑:「楊大人請便。」

    楊天石策馬來到金家,院落空空蕩蕩,所有房間,沒有一星燈火,他轉身而去。楊天石來到自家草廬,他擎著火把,四下照了照,還是沒有人。

    「奇怪。」他飛身上馬……

    草廬後,蕭雲天閃了出來,得意地一笑,他走到青石板前躺下,滿天繁星閃閃發光,臨行前,妻子將蘿蔔子放在手中,一起播種的情景,閃現在眼前,他的眼睛有些濕潤,輕輕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楊家大門被拍得山響,金充及趨步前來開門,呼道:「天石,你可回來了!」

    楊漣臥室的門口,藥鍋在爐火上煎熬著,金妻照看著藥鍋。

    布衣在臥室內,焦慮地為爺爺摩挲著胸口。

    楊天石趨步上前喊著:「爹!」跪在床前。

    楊漣的臉上有了喜色,他掙扎欲起:「好好,這一家子,又團圓了。」

    布衣將楊漣扶著坐起,自己抵在爺爺身後。

    「爹,是誰?誰把爹弄成這樣?」

    楊漣笑道:「天石啊,你就別問了。」

    楊天石怒視布衣:「是誰?」

    布衣喃喃道:「是……是魏……」

    楊天石恨道:「是你親爹?」

    「天石啊,不關布衣的事,你既是回來了,這就好了。」

    「我饒不了他!」

    「不可!」楊漣擺手,「他雖說手段齷齪了些,可他秉承的也是陛下旨意。」

    楊天石恨恨地說:「那兒子就……」

    楊漣喝道:「放肆!」接著劇烈地咳嗽起來,布衣輕輕拍著楊漣的後背。

    「你,你呀,你不回來便罷,回來,就,氣我……」

    楊天石難過地:「爹,兒子不孝。」

    楊漣停止了咳嗽,深深地瞅著楊天石:「她為何沒跟你回來?」

    楊天石一怔:「爹?」

    楊漣微笑了:「我都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他抓住布衣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如今我想的,淨是咱這一家子的事,國家大事,我丟到腦後嘍。」

    「爹,她還不能回來。」

    楊漣仍抓著布衣的手:「我是說,布衣應該跟他親娘在一起。」

    布衣流著淚抱住楊漣:「爺爺,孫兒不孝,孫兒給您惹了大麻煩。」

    楊漣嘿嘿笑著:「不光是你,還有老夫這個兒子,你們爺倆,官當得不大,惹出來的禍比天還大。」

    楊天石跪著:「爹,兒子想方設法,消弭禍事……」

    楊漣無力地擺著手:「覆水難收啊。我寫了個折子,等我死了,你們呈給陛下。」

    楊天石、布衣同聲道:「爹(爺爺)!」

    「陛下念在老夫三朝元老的分上,或許會網開一面。」

    金妻端著藥盞來到近前:「天石,你爹該吃藥了。」

    楊天石站起,恭敬地叫聲:「嫂子。」接過了藥盞。

    楊漣微微搖頭:「這藥,對老夫已經沒有用了。」

    楊天石端著藥盞勸道:「爹,喝下藥會好些……」

    楊漣看看兒子,又望望孫子:「我覺得很累,想洗個熱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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