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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生生死死憑誰斷 (3) 文 / 張建偉

    「皇儲大事,父皇自有決斷。」朱由檢一板一眼地。

    「卻是決斷給你了!洋夷大炮,二哥,果然厲害。不光轟死了後金逆虜,還轟出個難產的太子。」

    「父皇並未宣諭立儲。」朱由檢回應道。

    「就快了。代父出征,得勝回朝,太子之位,非你莫屬。」朱由校環顧眾人,「可我今日要說的不是這個。當務之急,是要楊指揮使脫罪。」

    朱由榿連忙接口:「既然有罪,那就脫不得。」

    朱由校雙手一攤:「可我沒死啊。」

    「行刺皇子,死不死都是死罪!」

    朱由校深深地瞅著朱由榿:「大哥真的這麼心疼小弟?」

    朱由榿一怔:「你,你終歸是我兄弟。」

    「多謝大哥!可若是我請他行刺呢?」

    眾人一怔,楊天石也怔住了。

    「這不可能!」

    朱由校面對兩位皇兄:「父皇宣諭,觀虜典兵,此前訓練場上,兩位皇兄可曾見過小弟?」

    朱由榿搖了搖頭:「你根本沒帶過兵,臨時抱佛腳,那是沒用的。」

    朱由校點點頭:「大哥明鑒。所以,代父出征,根本沒我的份,未來的皇儲之位,我也是雞飛蛋打。」

    兩皇兄低下了頭。

    朱由校卻笑了:「可我不在乎,我既不想到戰場上摸爬滾打,也不在乎日後到底誰做太子。」他面向楊漣,「楊大人,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會幫你勸解父皇,堅守國本。」

    「是。三殿下以社稷為重,臣心中敬佩。」

    「可我不能就這麼算啦!」朱由校忽然吼了起來。

    眾人驚愕莫名。

    「父皇觀虜典兵,完全是要兒臣的難看!」

    「三殿下不可如此揣度。」楊漣趕緊勸解道,「國難當頭,陛下做此決策,一秉大公……」

    「錯啦!三個皇兒,父皇明知我最不知兵,卻以兵事決斷未來,就是要兒臣知難而退。父皇是做樣子給天下人看!」

    「三殿下……」

    「楊漣,你怕我父皇,可我不怕!他既要我難堪……」

    「三殿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即使有過,亦不可妄議!」楊漣沒想到案子會審成這樣。

    「楊大人,你慌什麼?」朱由校忽然又嘻嘻哈哈起來,「我不過要把實情告訴你們。」

    「敢請三殿下慎言。」

    眾人都瞅著朱由校。

    「實情是,刀槍無眼,父皇要他最寵愛的皇兒出乖露醜,他最寵愛的皇兒也要給他個好看!」

    楊漣不禁喝道:「三殿下!」

    朱由校不由分說:「我命楊天石當場行刺於我,嚇父皇一個半死!」一行眼淚從朱由校眼中淌出,「父皇果然給嚇住了。父皇終是最疼愛我,怕我真給刺死了。」

    朱由檢站起,下了位子,走到朱由校面前:「三弟,你也不小了,還耍這種小孩子脾氣。」說著,遞給他一條手帕。

    朱由校沒接,怔怔地瞅著,「撲哧」又笑了:「今日人人都對我好。」忽然又是一吼,「可我若是真死了,那才遂了你們的意!」

    「三弟……」朱由檢欲言。

    「可我沒死。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屬貓的,貓有九條命。」

    朱由檢再次遞上手帕:「三弟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最難過的會是父皇。」

    朱由校仍是沒接,搖搖頭:「不是他,是我娘,我娘會最難過……」

    朱由檢也有些難過:「三弟……」

    「我未出襁褓就死去的娘會最難過。可我知道,這麼多年,她泉下有知,一直保佑我一次又一次脫離險境。知道她對我說什麼嗎?」

    「三弟……」

    「我娘對我說,他們殺我娘,就是為了不讓我當上太子,可我娘一定要我當,她不許我死。」朱由校猛然轉向朱由檢,「可如今,太子之位就要是你的了!」

    「三弟!」

    朱由校惡狠狠地瞅著朱由檢:「我娘不會答應。誰搶我的太子之位,我娘就讓誰死!」

    劉公公恰好在側,朱由校猛然抽出劉公公捧著的洋夷短刀,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一刀插向朱由檢的心臟處。

    「你死吧!」

    眾人全都震驚地站了起來。

    只見朱由檢雙手握住刀柄,驚恐地瞅著他的三弟,但漸漸地,他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三弟,你真的想讓我死?」

    朱由校搖了搖頭:「皇帝在我朱家,誰當都一樣,我不稀罕。」

    朱由檢微笑著點頭:「好兄弟!」

    朱由檢慢慢從胸口處拿下短刀。

    他的胸口完好無損,而短刀卻只剩下十字刀柄。

    眾人驚訝地「噓」了一聲。

    朱由檢將刀柄舉在眼前,認真地審視著,眾人也瞪大了眼睛。

    楊天石上前,接住刀柄,撥動了一下十字中心的寶石鈕,刀刃立刻彈出,閃閃發光。

    眾人大夢初醒。

    朱由校微笑上前,從楊天石手中接過了十字短刀,他按動寶石,刀刃回落不見了,「十字銀柄,是刀非刀,全憑持刀人一念繫著,洋夷的天主呀,基督呀,大有我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意。」他將短刀復又還回楊天石手中,「我送你此刀,正乃此意。」

    楊漣忽道:「然楊布衣終是被人綁架。」

    朱由校深深地瞅向楊漣:「楊大人,我既是要玩兒,那就要玩得像模像樣。」

    「三殿下的意思,你和天石串通一氣,欺蒙陛下?」

    朱由校笑道:「楊大人言重了。不過是玩玩,就是我父皇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楊漣無奈地搖著頭:「胡鬧,簡直胡鬧!」

    朱由校卻環視眾人:「諸位大人,此案結了。」然後笑對楊天石:「楊指揮使,走,我給你去壓驚。」說著,一把拉住了楊天石的手。

    楊漣喝道:「慢!」

    眾人都瞅著楊漣。楊漣似在沉吟著,終於說道:「聖諭煌煌,總要給陛下一個交代。」

    「一切有我。父皇那裡,我自會請罪。」說著,朱由校大步走到主審桌前,一把抓起聖旨,再走到楊天石跟前,拉起他的手,「咱們走!」

    「三殿下……」楊天石躊躇著瞅向父親。

    朱由校環視著眾人,最後也把目光停在楊漣身上,忽然一聲斷喝:「退堂!」

    錦衣衛白虎堂內,楊天石跪拜在朱由校面前,「三殿下對我楊家三代,恩同再造。」

    朱由校坐在白虎椅上,撫摸著虎爪覆蓋的扶手:「若是沒接到你的飛鴿傳書,你嚇也把我嚇死了。」

    「卑職的鴿子,都經過特別馴養。」

    「若是那只鴿子先到了奉聖夫人那裡,你說,她會如何取捨呢?」說著,竟自深思起來。

    楊天石沒有言語。

    朱由校猛然一機靈,走到楊天石面前扶起他:「好啦,都過去了。」又指指白虎椅,「這個位置,還是你坐。你坐在這裡,我才會安心。」

    「還是三殿下請坐。」

    朱由校瞅楊天石一眼,在室內踱起步來:「我知道,你還是不明白,我為何這麼幫你。其實我也是幫我自己。父皇觀虜典兵,明擺著,我再無太子之望。我要你在教練場上輸給我,可我知道,那才真是個兒戲。眾目睽睽之下,你就是真的輸給我,又有誰人相信?所以,接到你的飛鴿傳書,我並不驚訝,相反很高興,因為我可以幫你,幫奉聖夫人,也幫我那個拜把子兄弟布衣。受你一刀,又死不了,我又何樂而不為?」

    楊天石真的很感激:「三殿下洪恩。」

    朱由校猛然站住,深深地瞅著楊天石:「我還知道,只要我受你這一刀,從此我就有了最忠心耿耿的一家人,輔佐我登上帝位。」

    楊天石一機靈,但仍是垂著頭:「三殿下明鑒,此事已絕無可能。」

    「宮外有你,宮裡有奉聖夫人,宮裡宮外,有你楊家人幫我,那就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楊天石竭力鎮靜著自己:「三殿下要卑職幫你奪嫡?」

    朱由校吼道:「是他們先奪了我的儲位!」

    楊天石無語。朱由校喃喃著……

    「是他們,是他們,是他們先奪了我的……」

    「三殿下,卑職從此任憑三殿下驅使,但我楊家三代對朝廷忠心耿耿,謀逆之事,未曾與聞。故三殿下若要驅使卑職發動宮闈之變,卑職只有死在三殿下面前。」

    朱由校大步走到白虎椅前,整衣端坐。

    「若是父皇宣旨,立我為儲君,你又如何?」

    「陛下觀虜典兵,已然暗示朝野,儲位有歸。」

    「國難當頭,父皇臨時抱佛腳,不過讓我二哥去打努爾哈赤,至於儲君之位,並非定然是他的。」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但不等楊天石說完,朱由校便打斷他。

    「這個我比你明白。什麼朝廷典章制度,都比不上皇帝的一句話!今日晴,明日雨,翻雲覆雨的事情,父皇做得還少嗎?」

    「三殿下的意思,陛下會拂逆朝野……」

    「他拂逆了十六年,就不能再拂逆一回嗎?」

    「三殿下有此把握?」

    朱由校再次走下白虎椅,站立在楊天石面前,斷然道:「我不會讓你謀逆,我會愛惜你楊家三代聲名。可若是父皇立我為儲君而朝野不服,我要你站在我一邊。」

    「但有陛下聖裁,卑職捨生忘死,維護三殿下。」

    朱由校一把抓住楊天石的手。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三殿下放心,為公為私,卑職理當效命。」

    「自即日起,我要宮裡宮外,都是我的人。」

    「宮闈之內,不在卑職管轄,但在宮門之外,三殿下盡可放心。」

    「我要布衣守護奉聖宮。」

    楊天石聽了一怔:「布衣位卑年幼……」

    「我就要他。」

    錦衣衛大門口,布衣見到朱由校驚喜上前,「三殿下!」金枝也驚喜羞澀跟過來,「三殿下……」

    台階上,楊天石喝道:「不可放肆!」一直等候在錦衣衛大門外的布衣和金枝站住了。

    朱由校原本微笑著,忽然一繃臉:「楊布衣!」

    布衣、金枝一怔,但布衣很快答道:「卑職在。」

    「即日起,楊布衣為奉聖將軍,謹守奉聖宮門。」

    布衣怔住了。

    楊天石小聲道:「三殿下,奉聖將軍雖是虛銜,卻是只有陛下方可任命。」

    朱由校不理楊天石,繼續宣道:「楊布衣立刻奉職,聖諭即日下達。」

    布衣行禮:「遵命!」

    朱由校一撩衣襟,朝早有太監們守候的大轎而去。

    金枝喊道:「三殿下……」

    朱由校轉身,滿面笑容:「就快了,改日請金枝姑娘到宮裡去玩兒……」

    錢府內廳,朱由榿、錢仕達、魏公公圍坐桌前,後二者蔫蔫的,朱由榿恨恨地瞅著他們,猛然拍案:「都啞巴了!」

    二人默不作聲。朱由榿再次拍案。

    「說話!我要你們說話!」

    錢仕達瞅向朱由榿:「後金逆虜如此驍勇,卑職沒想到。」

    朱由榿怒道:「我沒要你說這個!我要你們說該怎麼辦!」

    魏公公眨巴著眼睛:「陛下該辦的,他老人家都辦了。小爺會怎麼辦,猜也能猜出來。如今得利的只有二爺一個。剩下的,就是大爺你怎麼辦啦。」

    朱由榿怒道:「都是廢話!我問的就是這個!」

    魏公公接著道:「陛下他老人家的事情,從來都是乾綱獨斷,就是奴才我也沒辦法。想要二爺做不成太子,也只有一個辦法,讓他大敗而歸,或者,讓他根本就回不來。可就是這件事真能遂了大爺的意思,這宮裡頭還有個小爺,儲君的位子,還是輪不到大爺……」

    「我要他們全都死!」

    「二殿下遠征努爾哈赤,千里迢迢,無論勝負,想要他回不來,總還做得到。」錢仕達覺著這個可能性存在。

    「那就讓他死在外頭。」

    「最難辦的事情,還是在宮裡。」錢仕達覺得這個最難辦。

    朱由榿先盯視著錢仕達,再瞅向魏公公:「以往的失敗,沒別的,咱們太婆婆媽媽!要殺人,還管他娘的殺哪一個,弒君之罪?弒君就他媽的弒君!」

    錢仕達和魏公公都忽地站起:「不可!」

    朱由榿盯視著二人:「又是『弒君之罪,罪莫大焉』?只要我當上皇帝,那就不是你們的罪,倒是你們的功!」

    二人怔怔地坐下了。

    魏公公沉吟著:「陛下他老人家已然不久於人世,又何必再有弒君之舉,只要小爺不再與大爺爭奪儲君之位……」

    錢仕達也附和:「不錯,大殿下可以仿唐太宗故事……」

    「逼宮奪嫡。」

    「還是婆婆媽媽。」

    「卻免了弒君之罪。」

    「大殿下亦可堂堂正正登上帝位。」

    朱由榿目光閃閃,盯視二人:「讓老三不再說話,你們有把握?」

    「我有殺手鑭。」魏公公道。

    「不會是魏公公親自動手吧?」朱由榿不屑地問。

    「如同我親自動手一樣。」

    「沒有外人能進得了奉聖宮,連我也不能。」

    「小爺急急火火討要一個會做雕工的奴才,這個奴才恰好在我手裡。」

    「手裡有奴才,不一定是聽話的奴才。」

    「這個奴才一定會聽我的話。」

    「聽話的奴才不一定是敢殺人的奴才。」

    「不要說殺別人,我要他殺了自己,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天底下沒這樣的奴才。」

    「他不光是我的奴才,如今也是我的乾兒子。」

    「你捨得讓自己的乾兒涉此險境?」

    「為了大爺的千秋大業,就是奴才的親兒子,奴才也捨得。」

    朱由榿瞅向錢仕達:「你同意?」

    錢仕達點點頭:「魏公公親自出馬,萬無一失。」

    「你這個乾兒,嘴上可嚴實?」朱由榿又瞅向魏公公。

    「活兒幹完了,他的嘴就再也不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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