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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生生死死憑誰斷 (2) 文 / 張建偉

    說著,朱由校一使勁,將客印月拉了上去,有輪子的床輦一陣搖晃,二人跌倒在上面,朱由校緊緊摟抱住了客印月。

    客印月掙扎著:「小爺,小爺……」

    朱由校鬆開懷抱,朝床背上一仰:「還不夠舒服……」

    客印月驚魂未定,覺得朱由校匪夷所思,朝一邊挪了挪……

    朱由校拍著他身邊的床板:「請夫人躺在這兒。」

    客印月脫口而出:「不!」

    朱由校深深地瞅著客印月:「我始終覺得,夫人就是我娘……」

    「是……是小爺的奶娘……」

    「那由校應該吃夫人的奶……」

    客印月的臉騰地紅了:「小爺……小爺已經大了……」

    「我若是從小就吃的是夫人的奶,就不會這樣……」

    客印月驚惶失措:「這……這樣?哪樣?」

    朱由校忽然笑了,一指客印月:「我知道,布衣吃過你的奶。」

    「布衣是我兒子……」

    朱由校一拉客印月,客印月仰面而倒。

    朱由校俯看著客印月:「可楊天石卻不是布衣的親生父親,他就要死了。」

    客印月驚恐得幾乎動彈不得:「他,他既沒殺死小爺,小爺不會讓他死。」

    朱由校深深地瞅著客印月:「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刺殺皇子。我就是沒死,他也得死。」

    「小……小爺,你救救天石……」

    「除非他幫我當上皇帝。」

    「這……這他如何幫得?」

    「你也要幫我。」

    「我?我如何幫?」

    朱由校跳下了床輦,喊道:「有辦法!我總是有辦法的。他們全都欺負我年齡小,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他們一次次地刺殺我,如今就是父皇也拋棄了我,可我有辦法!我會讓他們全都自食其果!」

    這中間,客印月已坐了起來,整理一下衣服,瞅著朱由校。

    「小爺,我該回去了。」

    朱由校也瞅著客印月:「你不相信我?」

    客印月敷衍著:「小爺要做什麼事情,那就定然能夠做得成。」

    朱由校斷然道:「你最好相信。」

    「當務之急,我求小爺救救天石。」

    朱由校笑了:「我若是救了他,你拿什麼謝我?」

    客印月脫口而出:「只要我有。」

    朱由校深深地瞅著客印月:「夫人,這可是你說的……」

    客印月忽然有些慌亂:「可我有什麼?我能有什麼?」

    朱由校恭敬地攙扶客印月下了床輦,朝外走著:「夫人,咱們不急,咱們有的是時間,我會救出楊天石,請夫人放心……」

    客印月忽然跪下:「多謝小爺!」

    朱由校吃了一驚,倒退一步,怔怔地瞅著她。他忽然微微揚手,像極了他的父皇,聲音也柔中有剛:「夫人平身。」

    錢府內廳門開了,仍在喝酒的錢仕達和朱由榿抬頭望去,只見魏公公氣喘吁吁站在門口。

    朱由榿忽地起身:「出什麼事了?」

    魏公公喘息未平:「明日三堂會審。」

    朱由榿坐下了,漫不經心地說:「總要走個過場。」

    「小爺沒死!」

    朱由榿和錢仕達都站了起來:「這不可能!」

    「連根毫毛都沒傷著。」魏公公肯定地說。

    「怎麼回事?」朱由榿注視著錢仕達。

    「大殿下都看到了!」錢仕達也有些不明所以。

    「見鬼啦!」

    魏公公走了過來,深深瞅著他的兩個同夥。

    「明日三堂會審,楊漣主持。」

    「老子審兒子?!」錢仕達驚道。

    「這老東西,搞什麼鬼!」朱由榿瞇縫起眼睛。

    「楊天石招供,順籐摸瓜,就是咱們三個的死期。」魏公公點出了最擔心的後果。

    「楊天石決不能活!」朱由榿瞪著錢仕達,見他垂首不語,又命令道,「你親自去辦!」

    錢仕達抬頭,深深地瞅著朱由榿,但他的主子斬釘截鐵。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錢寧官邸,一錦衣衛推門而入,錢寧喝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令尊大人來了。」

    錢寧一驚,站起:「我爹來做什麼?」

    楊天石笑著從酒桌前站起來:「真讓我說著了,這桌酒果然是送行酒。」

    錢寧深深瞅了一眼楊天石,猛然朝外走去。

    一出大門,錢寧站住了。

    錢仕達正站立在院落中央。

    父子倆深深地對視著。

    錢寧問:「一定要這麼做嗎?」

    錢仕達面無表情:「坑已經挖好了。」

    布衣攙扶著楊漣回到楊府,只見金充及夫婦、金枝和皇后等候在廳堂裡,充滿渴望地瞅著他倆……

    亂葬崗邊上,五花大綁的楊天石站住了,一頂大轎也停下來,跟隨的錦衣衛環護在周圍。錢寧站在楊天石身邊,深深地瞅著他,楊天石只是微笑。

    「走吧。」錢寧說道,錦衣衛們要跟上,被錢寧制止,「別跟過來。」

    錢寧和楊天石朝前走去。

    「你有什麼話要留下嗎?」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楊天石道。

    「沒什麼遺憾?」

    楊天石站住,仰首向天,似幻似真中,那只白鴿——小白,在夜空中翱翔著……楊天石瞅了片刻,又朝前走去……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楊天石走到挖好的坑邊站住,「動手吧。」

    兩個拿著鐵掀的農民跪下了。

    錢寧低著頭:「咱們兩個,不該是這種結局……」

    楊天石笑了:「你呀,何時也學會了婆婆媽媽。」

    錢寧瞪著楊天石:「我知道怎麼做,你也該知道!」

    「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錢寧忽然拔劍在手,一劍刺去:「那你就死吧!」

    楊天石撲通一聲倒入坑中。

    錢寧將兩塊碎銀子拋向兩個農民,轉身大步而去。到了轎子前,他一撩轎簾,「走!」大轎和錦衣衛們起行。

    那邊,兩個農民挺身謝著,摸到各自的銀子揣到懷裡,開始用鐵掀鏟土朝坑內揚去。

    坑內的楊天石猛然站了起來:「呸……呸!」

    兩個農民睜大眼睛,忽然扔下鐵掀,撒腿就跑。

    楊天石渾身一抖,身上的繩索鬆開了,楊天石抓住一個繩頭,在月光下瞅著,忽然笑起來……

    「這狗日的,功夫見長。」

    轎內,錢仕達深深地瞅著錢寧:「你還是放了他?」

    錢寧坐在父親對面:「你說呢?」

    錢仕達竟然點點頭:「你做得對,咱錢家也該留條後路了。」

    錦衣衛詔獄大堂,聖諭的聲音響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指揮使楊天石忽生變萌,行刺皇子,朕十分震驚。此非常之變,必有非常之由。特諭內閣閣臣楊漣會同閣僚及三法司堂官,會審此案,務必水落石出。欽此。」

    楊漣雙手捧著聖旨,步入大堂,三位閣臣朱由榿、朱由檢、錢仕達,以及三法司的三位堂官跟隨著。楊漣主審位置兩側的書辦們早已站起,迎候著各位大臣。楊漣徑直走向主審位置,閣臣和三法司堂官分赴兩側桌案後。

    楊漣雙目炯炯,掃射兩側,「兩位殿下,各位大人,皇恩浩蕩,不避親賢,特諭楊漣主審此案,請兩位殿下、各位大人協助。諸位請坐。」

    眾人皆坐,聖諭擺放在主審桌案的正中。

    楊漣一拍驚堂木:「帶欽犯!」

    進來的卻是錢寧,他一拱手:「啟稟各位大人,欽犯死了。」

    除了錢仕達和朱由榿,眾人皆大驚。

    楊漣忽地站起:「胡說!」

    錢寧笑道:「楊大人息怒,因為是陛下的欽犯,所以用刑的時候,火候大了點,就這麼打死了。」

    楊漣一陣暈眩,用手指著:「你……你竟敢……」跌倒在椅子上,淚水奪眶而出。

    除了錢仕達和朱由榿,其他皇子和官員們都站立了起來……

    「楊大人……」

    楊漣擺著手,卻是說不出話來。

    朱由榿慢慢站了起來,讚許地瞅錢仕達一眼,再瞅向楊漣:「請楊大人節哀,欽犯既是死了,這案子也就結了。我看可以退堂了。」

    這時,楊天石的聲音傳來:「案子尚未開審,誰說就可結案?」

    眾人大驚。

    楊天石微笑著進入,跪在堂前:「欽犯楊天石恭候審訊。」

    楊漣淚眼矇矓:「天石,你沒死……」竟是歡喜至極的語氣。

    朱由榿恨恨地瞪向錢仕達,錢仕達瞅向兒子。

    錢寧假裝氣不打一處來,朝楊天石揮拳撲去:「楊天石!你個王八蛋!」

    楊漣已然鎮靜下來,喝道:「大膽!」

    楊天石抓住錢寧的拳頭,稟道:「不關錢大人的事。」

    錢寧怔住了,慢慢鬆開了手。

    楊天石言道:「啟稟楊大人,錦衣衛詔獄五毒大刑,確是將欽犯拷打至死。」

    「那,你如何又活了?」朱由榿顯然忘了自己並非主審。

    楊天石笑了:「大殿下有所不知。欽犯雖被打得閉過氣去,卻不是真的死了。錦衣衛將欽犯棄屍亂葬崗,涼風一吹,欽犯又活了。」

    「那你還回來做什麼!」

    「大殿下,欽犯無罪。三堂會審,這麼好的機會,欽犯要為自己辯護。」

    「胡說!光天化日,行刺皇子,罪在不赦!來人,拉出去斬了!」

    「慢!」楊漣喝道:「大殿下,聖諭煌煌,要的是水落石出。請大殿下少安毋躁。」再對錢寧:「錢大人,你先下去吧。」

    錢寧狠狠地瞪了楊天石一眼,下去了。楊漣瞅向兒子:「楊天石。」

    「欽犯在。」

    「大殿下的話你聽到了,行刺皇子,罪在不赦。你怎麼說?」

    「行刺?行刺哪個?」楊天石滿臉迷惑神態。

    朱由榿、錢仕達面面相覷,這小子怎麼裝傻啊?

    朱由榿忍不住:「楊天石,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人人所見之事,你也要抵賴嗎?」

    「諸位大人,眼睛常常是騙人的。」

    「楊天石,你未曾行刺,如何成了欽犯?」楊漣質問。

    「卑職行刺,人人所見,故卑職成了欽犯。」

    「著哇!你這還不是死罪嗎?」朱由榿仍是忍不住。楊漣一揚手,止住朱由榿,問道:「何人主使?」

    「人人所見卑職行刺,但卑職並未行刺,故無人主使。」

    「胡說!」

    「主謀是你,行刺是你,台前幕後,皆你一人,罪加三等!」朱由榿終不甘心閉口。楊漣又是一舉手,止住朱由榿:「為何要行刺三殿下?」

    「沒有因由。」

    「是否受到挾持?」

    「沒人能挾持得了錦衣衛指揮使。」

    「錦衣衛新丁楊布衣可是你兒子?」

    「是。也是您老人家的孫子。」

    「楊布衣言道,他被人綁架,你是為了救兒子,才被迫行刺三殿下。」

    「怪了,您老人家所知之事,欽犯一概不知。」

    「綁架者叫蕭雲天,乃前錦衣衛因罪革職之人。」

    「更怪了。蕭雲天早死了,還是卑職親手處死的。」說著面向錢仕達,「錢大人,此事錢大人也是知道的。」

    「不錯。」錢仕達點點頭。

    「被綁架者是你兒子,還有一個叫金枝的姑娘,此事一問便知,你又何必隱瞞?」

    楊天石一聽就笑了:「他倆從小青梅竹馬,在一起玩鬧,假的當真的,真的當假的,無論說什麼,都信不得。」

    「這才真叫奇怪!光天化日,行刺皇子,本官在場,諸位大人也都見到。你這個行刺者,卻是既無因由,亦無主使,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難道竟是個兒戲嗎!」

    「楊大人說對了!」朱由校的聲音傳了進來,「還真就是個兒戲。」

    眾人又一驚,全都站了起來。

    朱由校嬉笑著昂然而入,身後跟著劉公公,雙手捧著那柄洋夷十字短刀。

    楊漣上前:「三殿下!」神情激動。

    朱由校恭敬地叫道:「楊大人。」然後面向楊天石,「楊指揮使,我一時興起,讓你受苦了。」

    眾人面面相覷。

    朱由校環視眾人:「諸位大人請坐。」

    楊漣吩咐:「給三殿下看坐。」

    「不必了,我是來救楊指揮使的。我若是不來,你們真把他殺了,楊指揮使成了冤死鬼,我還不後悔死了。楊大人,你也要心疼死了不是?」

    「請三殿下明示。」楊漣肅然道。

    「我就是來做這個的。楊大人請坐,那書場上是怎麼說的?啊,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先說哪一枝呢?自然是最好看的那一枝。」

    朱由校走到兩位皇兄面前,「這最好看的一枝,兩位皇兄,是哪一枝啊?」

    朱由檢道:「三弟竟是無恙……」

    朱由榿接著說:「就是,挨了一刀,屁事沒有,讓我看看。」說著,摸向朱由校的心臟處。

    朱由校深深地瞅著兩位皇兄:「這最好看的一枝,自然是咱們三個究竟哪個當太子。」

    朱由榿、朱由檢同時怔住了。

    朱由校又嘻嘻哈哈起來:「是不是啊?兩位皇兄不說話,那就是了。」

    楊漣阻止道:「三殿下,宮闈大事,不在今日所論。」

    「要論要論,天石行刺,全在此論!」

    眾人面面相覷。

    「諸位大人都知道,多年以來,父皇欲將儲君之位傳繼於我,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是為國本。諸位大人以楊漣大人為首,以國本抗爭父皇一己之私意,達十六年之久。後金入寇邊關,父皇幡然醒悟,以為能者立國,方為保全社稷之道。然父皇多年之私意,一朝更改,豈不被天下人恥笑?故父皇想出觀虜典兵的主意,我們哥仨,哪個能戰勝後金逆虜,便可代父出征,那自然而然,儲君之位便終有所歸。楊大人,我父皇是不是這個主意?」

    楊漣回應:「聖上心事,做臣子的豈可任意揣度?」

    朱由校一下子又嬉皮笑臉起來:「楊大人持重,持重得很啊。可就是這麼回事。兩位皇兄,你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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