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錦衣衛之功能 (2) 文 / 張建偉
「你有孝心?你們有孝心?哼!你們恨不得校兒早早死了,好遂了你們的意!給朕滾開!」
魏公公和錢仕達趨步而來……
「父皇萬安!」朱由榿叩頭,起身而去,滿面陰沉。
魏公公和錢仕達在宮門口畢恭畢敬地。
「陛下。」
皇帝朱常洛目光閃閃,一忽閃在低眉順眼的魏公公臉上,一忽閃在恭謹如常的錢仕達臉上,最後閃向皇長子朱由榿走去的背影。
他微微揚手示意,身邊的太監喝道:「聖旨下!」
魏公公、錢仕達,還有正在走遠的朱由榿,全都不知是給哪一個的聖旨,於是全都跪下了。
朱常洛在宮門內踱著步子,神色緩和下來,親切地瞅向朱由榿。皇長子把腦袋深深地伏在地面上。
「父皇。」
「皇長子朱由榿素有孝心。」竟是朱常洛親自宣旨:「日常幫朕處理國事,亦能井井有條。江南半壁江山,大明首賦之區,秉要執本,尤須重視。命皇長子朱由榿藩鎮江南,代朕恭親。」
朱由榿一驚,微微抬頭,卻見自己的父皇已大步走出宮門,來到近前。
「為臣死忠,為子死孝,汝代朕巡狩江南,可要小心從事。欽此!」宣完,不等兒子回應,逕直朝廣場中央走去。
執事太監一招手,持梃太監們蜂擁跟上,其中有兩個抬著一把龍椅。
朱由榿站起來,惡狠狠地回應著聖旨。
「兒臣領旨謝恩!」
「大爺……」魏公公小心翼翼地。
「不過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朱由榿猶是惡狠狠地。
「大殿下,此事既已過去……」錢仕達道。
「過去?他過去了,我還沒過去!」
「大爺,此事一了百了,已是萬幸,陛下那裡,大爺還是小心伺候,以待將來……」魏公公勸道。
朱由榿目光閃閃地盯視著這兩個同夥。
「哈!怕了?」
「請大爺(大殿下)好自為之……」
廣場中央,朱常洛忽然站住轉過身來。魏公公和錢仕達丟下朱由榿,朝皇帝那邊趨步疾行而去……抬椅太監將龍椅放置在皇帝身後,朱常洛坐下了。
朱由榿遠遠地看著,輕聲罵道:「狗!」轉身而去。
錢仕達和魏公公趨至皇帝面前,低眉順眼。
「陛下,京師直隸蟠龍鎮附近,方圓百里剛剛生了孩子的奶娘,錦衣衛俱已查明,這是名單,請陛下過目。」魏公公說著捧上名單。
「事是家事,賊是家賊,朕痛心疾首。」皇帝接過名單,但沒看。
「陛下聖明燭照,當機立斷,蕭牆之禍,已消於無形。」錢仕達道。
「既是家事,不足為外人道,朕的處置,也是出於無奈。」
「陛下的處置,得當得很。」魏公公諂媚地道。
「刺客既有江湖黑道之外鬼,亦有扮成奶娘之內賊。錦衣衛護衛外廷,宮門九重,竟是一個門也沒守住。司禮監主管內廷,那麼多內務太監,來的是奶娘還是刺客,竟也不能識別。」
「奴才(臣)失職,請陛下處置。」魏公公和錢仕達俱跪。
「既是家裡頭出了事,」皇帝不看兩人,「朕這個做家長的,總要清理門戶。可家裡人太多,你們說,朕該處置哪一個呀?」
「奴才是奴才們的首領,請陛下處置奴才。」魏公公道。
「臣乃錦衣衛指揮使,請陛下嚴察臣失職之罪。」錢仕達跟著道。
「也只好這麼辦。」朱常洛點點頭,微微一舉手。
「遵旨!」
執事太監一揮手。持梃太監們蜂擁而上,挾起魏公公和錢仕達。兩條板凳已經擺好,二人被扒下褲子,按在板凳上。
「打吧。」皇帝輕聲說道。
那執事太監竟一把奪過一個太監手中的木梃,魏公公斜眼一溜,不禁一驚。
執事太監和另一個太監高舉木梃,朝魏公公和錢仕達的屁股分別打去。
「奴才(臣)該死!」魏公公和錢仕達喊道:「再打。」
「奴才(臣)該死!」魏公公和錢仕達仍是喊道:「再打」。
「奴才(臣)該死……」魏公公和錢仕達第三聲「再打」已是喊不出來。三棒子下去,二人皮開肉綻。
朱常洛忽然揚手,執事太監的木梃一歪,打在了魏公公的腿上,「卡」的一聲,魏公公的腿已是斷了。魏公公痛得「啊」了一聲,執事太監假裝一驚,立刻跪到皇帝面前。
「奴才該死!」
皇帝卻一擺手,執事太監起身,喝道:「放下來。」
太監們將二人放了下來,二人已不能跪,只好趴在皇帝面前。
「謝、謝陛下。」
「朕略施薄懲,你們可心服?」
「陛下高抬貴手,恩重如山。」錢仕達忍住疼痛。
「若、若是外人,陛、陛下早已將之推出午門問斬。」魏公公忍住劇痛。
「你們知道就好。」皇帝點點頭,輕輕搖了搖手中的奶娘名單,「入宮奶娘,朕要你們小心甄別,再有刺客混入,朕的懲罰不會這麼輕!」
「是。臣親派緹騎,四方偵緝,一絲不苟,仰觀俯察,定然萬不失一。」錢仕達稟道。
「胡說!十萬百萬也不能失一。」
「是。若有閃失,請陛下殺了臣。」
「真要閃失了,朕殺你有個屁用!」
「臣請陛下聖諭。」錢仕達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此番甄別,朕要的是信得過之人。楊天石何在?」
「楊天石尚未回返錦衣衛。」
「聽執事太監說,楊天石瘋了。」魏公公道。
「胡說!把他給朕找來。朕就要他!」
錢、魏趴在地上,面面相覷。
「陛下,請恕奴才多嘴,陛下恩裁楊漣罷官回籍,楊天石就是回來了,記恨在心,哪裡還會為陛下忠心辦事?」魏公公忍著疼,齜牙咧嘴地陳詞著。
「你懂什麼叫忠心?滿朝文武,只有楊家父子對朕最忠心!朕要楊漣回老家歇著,是嫌他近來過於嘮叨,朕聽得不耐煩,要個耳根清淨!朕告訴你們,就是滿朝文武都背叛了朕,楊家父子也會忠心無二!朕若是沒這等眼光,早已亂臣當道,朕命且已不保!好啦,去找楊天石!」
「請陛下恕臣之罪。在臣的錦衣衛中,天石是人中之傑,他若想藏,十萬大軍亦難尋覓。然甄別奶娘之大事,臣可等,陛下不能再等,請陛下恩准微臣舉賢不避親,讓臣子錢寧去辦。犬子雖非龍駒鳳雛,對陛下卻是忠心耿耿。請陛下聖斷。」
「你家那小子……」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終於點點頭:「他比起天石,頑皮,可壞心不會有。找到天石之前,就派他去好啦。」
「陛下恩重如山,臣領旨謝恩。」
錢仕達竭力想跪起來,但終於還是趴下了。
京師燈紅酒綠的一個去處,杯盞狼藉,錢寧左擁右抱,灌酒貼臉,其樂無窮。妓女們各個爭著上前,巴不得逢迎,以待賞金。
「哎喲我的小乖乖,還是你好。」
「哎喲錢爺,還有我呢。」
「對對,還有你還有你,來來來……」
門「通」地開了,一隊錦衣衛帶刀而入,妓女們尖叫起來。錦衣衛不由分說,揪著妓女們就往外扔,桌翻酒灑,一派混亂。
「奶奶的,你們不認得老子是誰啦!」錢寧罵道。
錦衣衛們根本不理他,照幹不誤,終於將場子清乾淨。
錢寧站起來,破口大罵。
「他媽的反啦!老子今天宰了你們!」說著,撲了上去。
錦衣衛小首領使個眼色,錦衣衛們蜂擁而上,將錢寧揪住就綁。
「哎!哎!狗日的,你們不要命啦……」
錢寧被錦衣衛們捆綁著,一路推搡著帶回了家,他不停地罵著,直到被押到父親面前。只見錢仕達正趴在床上,御醫正在給他的屁股敷藥。錢寧奔了過去。
「爹!你怎麼啦?你這是怎麼啦?」
「跪下!」錢仕達呵斥道。
錢寧撲通跪下了。
「請錢大人好生歇息,也就幾天的事情。」御醫恭敬地說道。
「請代我敬謝魏公公。唉,不知他的傷如何?」
「腿斷了。不過不要緊。」御醫拱手,「錢大人,告辭了。」
「慢走。」錢仕達欠了欠身。
御醫出去了。錢仕達擺擺手,押送錢寧回來的錦衣衛們也出去了。
「爹,到底怎麼回事?」錢寧著急地問。
「吃喝嫖賭,樣樣你能!可正事呢,你是件件不成!」錢仕達趴在床上,深深地瞅著兒子。
「誰說我不辦正事?錦衣衛的弟兄,哪個不說我能幹?」
「那是因為有你爹!你爹若是一日倒台,看不人人扒你的皮!我問你,要你跟天石一道鴆殺皇后,你為何中途而返?」
「就為這個呀?這事太缺德,兒子不願幹!」
「你過來。」錢仕達笑著招招手。錢寧跪著上前。
「就是嘛,不過玩個婊子,你綁我做什麼。」他以為父親要給他鬆綁。
錢仕達的手可以夠到兒子了,「啪啪」就是兩個耳光。
「哎!爹,你幹嗎打我?」錢寧捂著臉。
「缺德不缺德,朝堂之上,陛下說了算;錦衣衛裡頭,你爹說了算!還輪不到你個小兔崽子說三道四!」
「皇后根本沒罪,爹,兒子能看出來,不信你這老江湖就瞎了眼。」
「霍霍,教訓起你老子來啦?你還嫩了點!老子今天就告訴你,皇后確實沒罪,皇后確是被人陷害,此事沒人比你爹知道得更清楚。可陛下說她有罪,她就得死。你爹認定她有罪,錦衣衛就得執刑。錦衣衛是什麼?是陛下的狗。陛下讓你咬誰你就得去咬誰,陛下讓你咬幾口你就得咬幾口。陛下交代的事情,錦衣衛去辦了,錦衣衛就是陛下的狗奴才。陛下沒交代的事情,可錦衣衛看出了陛下的意思,主動迎合著去辦了,錦衣衛就是陛下的好奴才。一個狗奴才,一個好奴才,這就是錦衣衛!《太祖大誥》裡頭,這些個意思說得冠冕堂皇,可哪有你爹說得透徹?你爹把《大誥》裡頭的意思領會最深,所以你爹官升得最快。你懂了嗎?」
「升得快……」錢寧不以為然瞅著父親敷著膏藥的屁股,「哈!」錢仕達自然看得出兒子的意思。
「你爹是陛下家奴,陛下出了家事,你爹自然責無旁貸。」說著,錢仕達一伸手,解開了綁著錢寧的繩索,「你知道天石在哪?」
「不知道。」錢寧搖頭,仍是跪著。
「起來吧!」
「是。」錢寧站起來,坐到床沿上,瞅著父親的傷,「爹,很疼吧?」他伸手欲摸,又怕父親疼,停住了。
錢仕達也有些動情。
「兔崽子,婆婆媽媽的!你沒聽御醫說不礙事。」
他的聲音溫和下來:「你是我兒子,爹才把話給你說個透底。外人面前,那還是要冠冕堂皇,懂嗎?」
「爹的本事,兒子一輩子也學不好。」
「你是塊什麼料,爹有把握。吃喝嫖賭算什麼,你爹年輕的時候,一個樣!重要的是,要能把握住機會。今日爹在陛下面前給你爭來個事情,就看你幹得好幹不好。」
「又要我去殺哪個?」
錢仕達笑了:「錦衣衛不光是殺人。你帶上一隊緹騎,給三殿下找個奶娘來。」
「錦衣衛找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