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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濺深宮 (1) 文 / 張建偉

    殿外燈不甚明,只映照著鄭貴妃寢宮內投射出的燈光。楊天石在宮門一側侍衛著。一個太監端著一個木錦盒而來,楊天石攔住他。

    「是魏公公吩咐,給貴妃娘娘送燕窩粥。」太監道。楊天石掀開錦盒蓋,裡面果然是一盞燕窩粥。楊天石蹲下身子,熟練地對太監搜身,然後站起說:「進去吧。」

    太監端著錦盒,一步一步朝鄭貴妃寢宮裡走著,腳步發出「沓沓」的聲響。寢宮內,鄭貴妃斜倚在床上,奶娘懷抱著三皇子朱由校在窗前溜躂,神情有些不自然。

    宮門口,楊天石側耳傾聽著「沓沓」之聲,似近又遠,好像不儘是剛剛進去的太監發出來的。他猛地仰起頭。大殿頂部,一個蒙面人輕輕地走動著,他腳步輕盈,始終與下面宮室中的太監保持同步。

    楊天石輕輕地抽刀在手,他機敏地分辨著大殿頂部的聲音,腳尖輕輕一點,人已旋上了屋頂。房頂上空無一人。

    寢宮內,太監端著錦盒,站立在外室門檻處稟告:「貴妃娘娘,燕窩粥好了。」

    鄭貴妃示意奶娘:「小爺先給我,你把粥端過來。」

    奶娘磨蹭著,鄭貴妃不滿地:「快點。」

    「是。」奶娘把嬰兒抱到鄭貴妃懷中,走向門口,去接燕窩粥。

    宮殿頂上,楊天石站立在屋簷邊緣,傾身朝下探望,地面上白色的方格紙窗投射的淡淡燈光映射出一個人影,楊天石縱身而下。

    那人影——蒙面刺客呼啦一聲破窗而入。

    寢宮內,剛剛接過燕窩粥的奶娘大驚失色,粥盞落地,發出迸裂的聲音。尚未離去的太監大叫一聲:「我的娘啊!」

    鄭貴妃見有刺客,雖平日性情刁蠻,畢竟母性使然,她下意識地一個翻滾,將兒子死死護在身下。說時遲,那時快,蒙面劍客已來到鄭貴妃身前,他手起劍至,朝鄭貴妃的後背猛刺過去,一劍穿心。

    楊天石已從窗破處躍入,但終究晚了一步。兩人在貴妃寢宮內交手廝殺,竟是難解難分。

    床榻上,鄭貴妃身下的小皇子露出了腦袋大哭,他使勁扭動著身子掙扎著……刺客見狀,大吼:「快動手!」他吼的人竟是那奶娘。楊天石悚然一驚。

    只見那奶娘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哆嗦著,朝小皇子慢慢挨過去。

    刺客武功高強,楊天石分身無術,忽見那送粥的太監猶在門檻處抱頭哆嗦,便朝他大喊:「快攔住她!」不想早已嚇癱的太監身如篩糠,竟是站不起來。而奶娘此刻已經到了小皇子的腦袋前,雙手舉起了匕首……

    嬰兒哇哇地哭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奶娘。

    「快動手!」與楊天石打得難解難分的蒙面劍客喊道。

    奶娘手中的匕首舉在半空中,遲遲下不去,她哭喊著:「我……我下不了手啊……」

    「快點!不然你我都沒命!」

    奶娘閉上眼睛,再次將匕首舉起,朝小皇子刺去……剎那間,楊天石手中的飛刀扔了出去,「噹」的一聲,火花迸閃,匕首掉在了地上。楊天石的肩膀同時受了刺客一劍。奶娘嚇得「啊啊」大叫,連退幾步。

    刺客一怔,拔劍讚道「有種」,又朝楊天石刺來。楊天石無心戀戰,衝到床邊,一手推開鄭貴妃身體,將小皇子「撈」入懷中,一個前空翻,後背重重落地,孩子安然無恙。

    「你贏不了我!」楊天石虎目圓睜,朝刺客吼著。

    刺客持劍再刺,他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寢宮外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嚇癱了的送粥太監似乎緩過勁兒來,喊道:「快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蒙面刺客似乎對楊天石手下留情,他劍走偏鋒,刺向奶娘,而後拔劍躍起,飛出窗外……

    奶娘應聲倒地。魏公公帶領太監、宮女們忽拉拉地進來了。宮女們嚇得「啊啊」驚叫起來。魏公公奔向楊天石:「刺客在哪兒?」

    楊天石將小皇子往魏公公懷中一塞:「公公,審問奶娘!」他說時人已躍出窗外。魏公公將朱由校交到一個宮女懷裡,飛速奔到奶娘面前,眼露凶光:「說!誰派你來的!」

    奶娘嘴角冒著血,神情恐怖地喃喃著:「皇后……皇后……」言迄而死。

    魏公公用手試了試奶娘的鼻息,扭頭問道:「你們都聽到了?」

    宮女、太監們驚恐地點頭。魏公公忽然摸起一塊帶血的宮牌。就在這時,寢宮外傳來一聲呼喝:「陛下駕到!」

    魏公公將宮牌往身後一藏,這時朱常洛已快步而入。

    「愛妃!愛妃!朕的愛妃怎樣啦?」朱常洛喊著。眾太監、宮女跪成一片。

    朱常洛奔到鄭貴妃身邊,不顧屍體上的鮮血,抱起她嚎哭起來:「愛妃!愛妃啊!啊……啊……」

    魏公公神情哀慟,悲聲勸慰:「請陛下保重龍體、保重龍體啊……」

    朱常洛一把揪住魏公公的領子,淚流滿面,面色猙獰:「誰?是誰?是誰?」

    「陛下,陛下,奴才不能說,奴才不敢說……」

    被楊天石震落的匕首就在身邊,朱常洛拿起來,用刀尖頂著魏公公的鼻子:「說!快說!」

    魏公公雙手捧出沾血的「禁」字宮牌,上面「東宮」二字,赫然醒目。皇帝一把抓過,匕首掉落在地上。

    「皇后?是皇后?」朱常洛癱坐在地上,「禁」字牌滑落一旁,他重拾起匕首,在「禁」字牌上狠狠地戳著,猙獰地喊道:「皇后!皇后!皇后!」

    刺客在林間奔馳。楊天石忽然出現在他前面。刺客一劍刺出,旋即擰身上樹,且要右行。楊天石的第一刀飛出。

    「左!」

    刺客眼看中刀,忽改左行,躲開飛刀。刀中樹枝,枝斷葉落。刺客躥過兩排樹,正要左行。楊天石第二刀飛出。

    「右!」

    刺客飛快向右騰挪,再躲開飛刀。如是者再。楊天石一連飛出的七刀,都在刺客即將逃避的方向,使刺客左右失據。刺客大笑起來:「楊天石,我知道你有十二把刀,看你還能玩多久!」

    「你認得我?」楊天石不禁一怔,三刀並出,一刀飛向刺客頭頂上方,一刀向左胸,一刀向右肋,喝道:「下!」

    眼看中刀,刺客不得不躍下樹來。楊天石手中的鋼刀已經橫在刺客的脖子上,將他抵在樹幹上。刺客無懼,嘿嘿地笑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料今日竟是你在宮中侍衛。」

    楊天石一把扯下刺客的蒙面巾,大吃一驚:「是你?」

    「天石兄,別來無恙?」刺客笑道。

    「誰派你來的!」楊天石喝道。

    刺客卻仍是笑:「天石兄,你知道我們這行的規矩。」說著,牙關一咬,毒汁入喉。

    楊天石掐住了刺客的脖子:「告訴我!告訴我!」

    「你一定要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

    「是皇后……皇后……」

    「你胡說!胡說!」

    刺客頭一歪,死了。楊天石的手鬆開了,刺客直直地倒下去。忽然,箭如雨至,楊天石上下左右,被射來的箭矢包圍。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狗日的,你跑不了啦!」

    「錢寧!是我!是我呀!」楊天石一邊躲閃著,一邊喊道。

    「停箭!」

    楊天石不滿地嘟囔著,整整衣服,就要上前。

    「站住!口令!」

    楊天石一怔,立刻答道:「蟠龍!」

    「放箭!」箭如雨至。楊天石再次上下左右躲閃著。

    「錢寧,你個王八蛋,你要射死你兄弟啊!」

    「口令!」

    「不是告訴你啦!」

    「老子今天換了新的!」

    「那我怎麼會知道?」

    「說!你師傅是誰?」楊天石一怔,忽然明白了。

    「鴿子!」他喊道。

    箭停了,錢寧從不遠處的樹後走過來。楊天石連聲罵道:「狗日的!你真是個狗日的!」

    「是爹讓我換的口令。他說刺客既能入宮,恐怕是內賊。天石兄,你沒事吧?」錢寧笑嘻嘻地來到近前。

    楊天石揚手要打,卻「哎喲」一聲。肩膀處的傷口仍在流血,渾身上下血跡斑斑。

    「老天爺,你從鬼府裡鑽出來的?來人!」

    「錢爺?」幾個錦衣衛上前。

    「綁個擔架,抬著天石兄。」

    「呸,老子用不著你伺候!」

    「老子偏要伺候伺候,」錢寧嬉皮笑臉,「就算兄弟我給你賠個不是。」

    「錢爺,這哪有擔架呀?」一個錦衣衛問。

    「廢物!砍樹!綁一個!」

    「哎!這邊還有一個人!」另一錦衣衛喊著。

    錢寧走過去,驚訝道:「是無影腿蕭雲天?」

    「一交手我就應該想到是他,」跟過來的楊天石說道,「可一時情急,竟是腦筋沒轉過彎來。」

    「他不是早就離開了錦衣衛?在江湖上還算有個好名聲。」

    「恐怕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楊天石歎道。

    「可供出何人指使?」

    楊天石無語,但沉重地點了點頭。

    楊府客廳,楊漣拍案大吼:「陰謀!必是陰謀!天石,此事決不可向陛下稟奏。不然立刻禍起蕭牆,陛下大開殺戒,血染宮闈,從此國將不國,大明江山社稷危險萬狀啊!」

    楊天石的肩膀已經包紮好了,他沉吟著站立在父親面前。

    「爹,兒子是錦衣衛,兒子在太祖大誥前發過誓,兒子不能欺瞞陛下。」

    「糊塗!這不是欺瞞,這是……」楊漣竟也說不清了。

    楊府老僕進來稟報:「老爺,二殿下來了。」

    「請。」楊漣剛站起身。

    皇嫡子朱由檢已經進來了,臉色鐵青。

    「二殿下。」

    「給二殿下請安。」楊天石上前行禮。

    「不必多禮。」朱由檢聲音異常,似在隱忍著什麼。

    「二殿下請坐。」楊漣瞅他一眼,又瞅向兒子,指了指內室的門:「天石,你先迴避一下……」

    楊漣隔著桌案,在朱由檢的一側坐下。

    「殿下,這麼晚了……」

    「師傅,師傅啊……」朱由檢撲通一下跪到楊漣腳前,大哭起來,「你救救母后,救救母后吧!師傅,師傅啊……」

    楊漣驚呆了,他一邊扶起朱由檢,一邊急急問道:「殿下,有話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朱由檢說,暗殺現場發現「禁」字令牌。內室的楊天石聞聽一怔。楊漣一時沒聽明白,他問皇帝怎麼說。朱由檢哭著答,父皇要殺母后,要殺母后啊!

    「殿下,殿下,咱們想辦法,想辦法。」楊漣再次把朱由檢扶坐到椅子上,焦慮地來回踱步,嘴裡喃喃地說,「唉,陛下糊塗,陛下糊塗啊……」

    老僕再次稟報:「老爺,大殿下來了。」

    楊漣一驚,朱由檢也猛然抬頭。楊漣指指內室:「殿下……」朱由檢忽地站起,大吼起來:「定然是他!是我大哥陷害母后,他要奪嫡!」

    楊漣趕緊「請」朱由檢進了內室,勸慰著說:「請殿下少安,少安……」

    楊漣剛剛落座,朱由榿笑嘻嘻走了進來:「楊大人,深夜來訪,打擾了。」

    楊漣請朱由榿落座,吩咐僕人上茶。他深深地瞅著朱由榿:「大殿下有事?」

    「事出非常。可瞞不過楊大人。」朱由榿瞅著楊漣,後者點點頭。

    「大殿下怎麼想?」楊漣問。

    朱由榿忽然面露悲哀之色:「唉,畢竟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御弟,我這皇長子,又能怎麼想,又如何敢想?」

    「刺殺現場,好像並未發現二殿下與此有任何瓜葛。」楊漣說道,不動聲色。

    「唉,母子連心,父皇又豈能無疑?」朱由榿仍是難過的樣子。

    「請大殿下恕罪。既如此,你這個做皇兄的,就該在陛下面前釋疑,這才是做兄長所當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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