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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接班人問題 (3) 文 / 張建偉

    錢仕達在兩排桌案的夾道中器宇軒昂地朝前走著。

    「賀錢大人壽!」兩側官員都端起酒盞,齊聲頌道。

    錢仕達只微微頷首,算是應承。

    他走到了第二進院落盡頭的房簷下,房內立刻有兩個侍女趨步而出,一個端盤子,盤中有酒,一個奉酒盞,捧到錢仕達手上。錢仕達執盞在手,環視眾官員:「大家同喜同壽!」說著,一飲而盡。

    「謝大人!」眾官員端了好久的酒盞,這才終於干了。

    錢仕達哈哈大笑,轉身大步入內。始終跟隨父親的錢寧這時卻不再跟隨,笑嘻嘻地走向兩司官員。

    「行啦行啦,這都到家了,老爺子還要這等虛禮。來人,給弟兄們上酒!」

    侍女們立刻蜂擁而出,陪伴到眾官員身邊陪酒。左右鎮撫司長官在錢寧身邊獻媚。

    「禮不可廢,咱們弟兄是不能跟錢少爺比的。」

    「錢少爺人中之龍,頭角崢嶸,咱們弟兄也就是跟著沾點光吧。」

    「胡說八道!」錢寧笑罵著,一把摟過一個侍女,命令道,「罰他們的酒!你不把他們醉死,今晚上我就把你整死。」

    「是,少爺。」那侍女忸怩著笑道。

    眾人哈哈大笑,無不羨慕這個出身顯赫、美女如雲的登徒子。

    此時,錦衣衛指揮使錢仕達已沉吟著步出第二進院落的後門,進入第三進院落,他猛然抬頭,不禁一改傲然之態,趨步上前。

    第三進院落深處的官邸堂簷下,懸掛著匾額,上書「白虎堂」三個金字。皇長子朱由榿和太監總管魏公公站立在匾額下,正等待著他。待錢仕達快到近前時,魏公公一聲呼喊:「陛下有旨。」嘴裡喊著已是聖旨在手。錢仕達立刻趨前而跪。

    「錦衣衛指揮使錢仕達素有忠心,金石不渝,乃朕股肱之臣。」魏公公宣道,「今逢五十壽辰,朕至為欣喜,特旨宣賀。欽此。」

    「臣……」錢仕達剛出口一個字,皇長子朱由榿已一把奪過魏公公手中的聖旨,站立在錢仕達面前:「起來吧!」

    錢仕達怔住了,他跪著深深地瞅著朱由榿和魏公公,二人俱是肅然地瞅著他。

    錢仕達不禁四顧,院落中空無一人。錢仕達朝著朱由榿深深地伏地,把話說完:「臣領旨謝恩!」含義已是完全不同。朱由榿一把拉起錢仕達,深深地瞅著他:「『金石不渝』,啊?」

    「是。」錢仕達也深深地瞅著這個皇長子。

    朱由榿哈哈大笑,執二人之手而入。

    白虎堂內,正席的椅子上鋪著整張白虎皮,正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坐椅。錢仕達恭敬地說道:「大殿下請上座。」

    「讓我坐這個?哈!」朱由榿望著白虎坐椅,是玩笑的口吻。

    「官邸總不如家裡方便,請大殿下將就。」

    「要我看啊,」朱由榿坐上白虎坐椅,撫摸著扶手處的虎爪,「這比龍椅還要舒服。」

    魏公公一招手,側門處,兩個太監抬著一個箱子,放到三人面前。魏公公再一擺手,兩個太監下去,關上了門。魏公公打開了箱蓋,整箱的金磚,碼放整齊,金光燦爛。

    錢仕達的眼睛睜大了。

    「『金石不渝』,啊?」朱由榿在虎椅上傾身,深深地瞅著錢仕達。錢仕達不禁蹲下身子,撫摸著這些黃金:「事情成了?」

    「江南富庶之區,國家稅賦歲入,半數征在江南。大殿下請旨,我的狗崽子們和錢大人的錦衣衛遵旨收稅。」魏公公說道。

    「在父皇看來,『天下乃朕一人之天下』,江南稅賦,由戶部徵收還是由家裡人徵收,還不是一樣。可家裡人都有誰呀?還不是宮裡的公公們和錢大人的錦衣衛。」

    「戶部竟然一聲不吭,也算是奇事。」錢仕達拿起一塊金磚,掌中掂量一下。

    「錢大人以為他們的嘴有多大啊,有這麼一塊『磚頭』,就堵死嘍。」

    「陛下沒有絲毫察覺嗎?」

    「陛下要什麼,奴才就給什麼,陛下龍顏大樂,奴才順水推舟,沒有辦不成的事兒。錢麼,卻到了咱們手裡。」

    「就怕長此以往,陛下總會察覺……」

    「錢大人總理錦衣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會怕嗎?」朱由榿深深地瞅著錢仕達。

    「這事兒太大,比天還大,不由人不怕……」

    「錢大人,竊鉤者賊,竊國者王。如今本王所竊者,還不是父皇之國,不過幾箱金子罷了。錢大人,這算不得什麼。你為我出了力,這就是你應得的。你出了更大的力,你得到的會更多。」皇長子言之鑿鑿。

    錢仕達沉吟著,在室內踱步,忽然停步,深深地瞅向二人。

    「竊國者王。大殿下說得不錯。大殿下龍馭天下之日,方是我等再無後顧之憂之時。」朱由榿一聽,又驚又喜:「那人,你找到了?」

    錢仕達點點頭:「曾經是我的人,後行走江湖。我觀察他多年,是個重言諾的死士。」

    「宮裡的事情,我也會安排得天衣無縫。」魏公公說道。忽然,錢寧的聲音傳入:「爹,爹!天石回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錢仕達手中的金磚隨手一拋,穩穩落在箱內原處,他一腳踢上箱蓋,再一腳,箱子滑入八仙桌下的深處。三人立刻正襟而坐。

    錢寧拉著楊天石的手推門而入。二人都是錦衣衛白靴校尉裝束,英俊瀟灑。但二人看到堂內情景,俱是一怔,立刻趨步上前施禮:「給殿下請安!給魏公公請安!」

    錢仕達起身走到楊天石面前,言語親切:「天石啊,你辛苦了。」

    「爹,這麼苦的活兒,往後別讓天石做了。」錢寧在一旁插嘴。錢仕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呀,能有天石一半忠謹,我就有福嘍。」說著,又親切地問楊天石:「那塊傷疤還疼不疼呀?」

    「謝大人關懷,早好了。」

    「你們都不知道吧。」明知人人皆知,錢仕達還是要說出來,這是他籠絡下屬的手段,「年前陛下出行,天石隨行護駕,竟是遇到刺客。天石捨身救主,胸前中了一刀。忠謹之士,忠謹之臣,我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臉上好有光彩啊!」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大人,有密報。」楊天石道出來意。

    錢仕達笑聲頓息,接過密報,臉色立變:「刺殺何人?」

    楊天石搖了搖頭。

    「何人所報?」

    「大人……」楊天石現出為難之色。

    「爹,規矩是你定的。」錢寧說道,「錦衣衛線人都是單線,你倒來難為天石。」

    「哦哦……」錢仕達將紙條遞給走到近前的皇長子朱由榿,對楊天石和氣地說:「事關陛下宮闈安危,是我一時情急。天石啊,今日首善書院開院會講,我放你的假,你爹那裡,去幫幫忙吧。」

    「謝大人。」

    「等等。」魏公公忽道。眾人都瞅著他。魏公公卻對錢仕達說話:「錢大人,差點忘了,陛下口傳諭旨,請錢大人安排楊校尉即刻入內宮侍衛。」

    「一天都不讓歇著。」錢寧脫口而出,「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放肆!」錢仕達呵斥著兒子,轉臉親切地對楊天石說道:「天石啊,陛下還想著你,真是陛下隆恩,我看你不能歇著啦。」

    「謝大人體貼,卑職這就進宮。」

    「刺客之事,我會向陛下親自稟報,你不要多嘴,免得驚了聖駕。」

    「是。」楊天石施禮,轉身而去,錢寧忙跟了出去。

    待門關上,朱由榿將紙條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瞅著:「父皇察覺了?」

    「不過防患於未然。」魏公公答道。

    「那為何特旨欽派楊天石入宮侍衛?」皇長子再問。

    「陛下最信任的,歷來是楊家父子。」這次是錦衣衛指揮使應答,「楊漣是內閣首輔,這不必說了;就是楊天石,陛下也是常常掛在嘴邊,說他是忠心護主的關雲長。今日三殿下出生,保護陛下愛妃愛子的安全,楊天石自是不二之選。」

    「你的那個死士,可能把楊天石一起做掉?」朱由榿此言一出,就是魏公公也是一怔,但錢仕達竟然點了點頭。

    「大殿下放心。此事我來安排。」

    此時,兩個錦衣衛好友已到了錢府練功場,場上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錢寧和楊天石隔一段距離相對而立,前者笑嘻嘻,後者肅然。

    「錢寧,我要立刻進宮,沒工夫跟你玩這個。」

    「我偏要跟你玩。」說著,錢寧隨手拿過弓箭,搭箭上弦,「練了一個多月,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飛刀快,還是我的箭快。」說著,瞄準楊天石。

    楊天石紋絲不動。

    「哎,你還是看不起我。」錢寧覺得自尊心大受傷害。

    楊天石無奈地搖搖頭,俯身拾起一粒石子。

    「哎,這算什麼玩意兒?」

    「放箭吧。」楊天石道。

    「好啊,這可是你自己找死。」說著,錢寧一箭射出。

    楊天石忽然「展翅」,身體已經騰空而起,隨手將手中石子擲出,楊天石身體尚未落地,錢寧手中的弓已被石子震落。幾乎同時,錢寧射出的箭從一個端茶而來的侍女耳邊擦過,那侍女「哎喲」一聲,手中的茶盤差點落地。

    「哎,這算什麼玩意兒!」錢寧喊道。

    「鴿子。」楊天石落定答道。錢寧跑了過來。

    「哎哎,快跟我說說,這招是誰教你的?」

    楊天石卻一抱拳:「寧兄,告辭。」

    錢寧想拉住楊天石,卻沒拉住,神色中極為不滿。

    「還兄弟呢,連你師傅是誰也不告訴我!」

    楊天石已走到院落門口,丟下話:「鴿子。」話音一落,人已經出門不見了。

    「鴿子?」錢寧摸著腦袋,還是不懂。

    炮聲響了。

    一間茅草屋飛上天空,又重重落下,震起滿目煙塵,預先放置在茅草屋內的幾隻雞,有的死了,有的落地後一瘸一拐地跑了。

    至少半里外的山前廣場上,內閣首輔、大學士楊漣眼睛瞪得大大的,黑中有白的鬍鬚顫動著,他手中舉著火把,剛才那一炮顯然是他點的,此刻竟「呆」在那裡。他的身邊不遠處,有一門西洋火炮。

    觀看的皇嫡子朱由檢和十來個文武官員也都呆立在那裡,只有翰林學士徐光啟和兵部尚書孫承宗,還有長著紅鬍子、身穿不倫不類「儒服」的西洋傳教士不動聲色。守衛邊關的兵備道熊廷弼興奮地大吼起來:「奶奶的,好傢伙!」

    「楊大人……」孫承宗拿下了楊漣手中火把。

    楊漣一驚,立刻回神,笑起來:「果然厲害。」他說著,撫摸一下尚熱的炮身,「要說火炮,國朝早已有之,當年太祖皇帝大戰陳友諒於鄱陽湖,用的就是火攻。」

    「那楊大人定然知道,我軍死了多少人。」徐光啟從旁提醒。

    「是啊是啊,太祖之軍,亡二十餘萬,可謂慘烈至極。」

    「若用此西洋火炮,我軍可幾無傷亡。」

    「楊大人,這火炮我要定了!」熊廷弼吼道,「以此鎮守邊關,我管保那後金的努爾哈赤死無葬身之地!楊大人,你先給我備二十門。」

    「熊大人,別急嘛。」楊漣問徐光啟,「同樣是炮,何以威力不同,倒要請教。」

    「不敢當。」徐光啟尊敬地雙手捧上兩本書:「楊大人國學泰斗,光啟班門弄斧了。」

    楊漣見兩本書的書名是:《兵機要略》、《火攻要略》,著者俱是「徐光啟」。楊漣翻著書,搖著頭:「不懂。」

    「此西洋格物之學,確是與我儒學大相逕庭,光啟也是初窺門道。然說到這西洋火器,卻是這西洋格物之學集大成者。其火攻,目標無論遠近,無論高低,俱可一擊而中,實因其中包含了西洋之數學、幾何學、彈道學,還有炮術學等諸般學問。」

    「徐大人,你不解釋倒也罷了,你越是解釋,我是越發不懂嘍。然『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西洋火炮對保衛我大明江山有用,卻是不妨拿來一用。」說著,楊漣走向那長著紅鬍子的西洋人:「從澳門來?」

    「是,楊大人。」西洋人操著漢語。

    「佛朗機人?」

    「是,楊大人。」

    楊漣一繃臉:「佛朗機國據我澳門,對我天朝連個招呼都不打,簡直是強盜!」

    「大……大明王朝懷柔遠人……」西洋人慌了,「乃恩賜我佛朗機商人和傳教士一方歇腳寶地……」說著,他用眼神向徐光啟求援。徐光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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