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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們怎樣才能過更好的生活 (1) 文 / (德)曼恩哈特·米格爾

    增長和富裕

    對於增長,人們持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經濟必須增長,這樣才能使富裕水平提高,而經濟停滯就等於退步,經濟衰退就等於貧窮;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增長絕不等同於富裕水平提高,增長既可以使其提高,也可以使其降低。

    人們在這裡爭論的對象實際上並不是增長,而是富裕。增長好比一種運輸工具,前一類人不假思索地認為它一定裝載著富裕,後一類人則希望在發表意見之前能親眼看到裝載了什麼,因此增長對於前者來說從根本上就是好的,對於後者來說卻頂多是中性的。

    哪種觀點更有道理?例如建造房屋肯定意味著增長,如果人們沒有足夠的居住空間,那增長肯定會使富裕水平提高,但如果人們已經有了足夠的住房,那麼通過建造新房屋而使現存的房屋失去價值,這又是什麼呢?人們圍起更多的土地,或者使用耕地、將自然風景區用於工業活動,或者隨著房屋建造形成額外的交通線路而產生噪聲,這些又對人類生活的富裕水平產生了哪些影響?如果把這些全都考慮在內,人們就可以得出結論:儘管這種房屋建造可以產生增長,但並未實現富裕水平的提高。

    通過德國東部地區建設的經驗,很多人變聰明了。儘管固執的增長擁護者在避免所有對「增長」定義的誤解,並宣傳著一種理性的增長,但很多人已經認識到經濟增長和富裕水平提高之間的聯繫並不像之前想像的那樣緊密。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了這種認識,否則政黨就不會在各個項目中都塞滿籠統的增長承諾,也不會張貼那麼多增長的標語。

    僅僅一個數字就能使增長和富裕之間的距離直觀化。目前德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比1950年足足增加了5倍,這顯然代表著增長,但如果同時宣佈人們的富裕水平或幸福也增加了5倍,卻是不恰當的。因為在通常情況下,每種物質上的贏利都對應著相應的虧損,有時還可能是嚴重的虧損,在專注於增長的社會裡,人們只是不樂意談到這一點。比如對安靜街道的擴建帶來了增長,可這之後一位居民在夜裡因為噪聲而無法睡好覺,這位居民的富裕水平難道提高了?

    增長和富裕,這二者之間從未有過真正的共生。增長並不等於富裕,它最多包含了一些富裕的因素。要一一指出這些因素,人們必須首先澄清成本與收益、損失與贏利之間的關係。那位因噪聲困擾而無法入睡的居民,能否根據所有可能引發的疾病來抵消擴建街道的益處?他是否一定要這樣做?怎樣將乾涸的水源、增多的孤兒記在賬上?打算將這樣的成本用歐元和歐分計算出來是徒勞的,但公眾必須有敏銳的意識,2%的經濟增長並不等於2%的富裕水平提高。經濟可以增長,可以停滯,也可以衰退,它對富裕水平的發展並沒有直接影響。

    目前,人們還沒有用相關的科學知識開發出衡量富裕水平的可靠量表,所以一直在使用國內生產總值這一簡陋的工具。至少在經濟高度發達的國家,國內生產總值不能說明人們的富裕水平和幸福狀況,但人們卻堅持用它來衡量,而科學家和政治家就像試圖借助體溫表來確定血壓的醫生。

    為了將富裕水平提高的因素從經濟增長中比較準確地推斷出來,人們還需要另外的信息:第一,以當地乃至全球的資源再生能力為準,對可再生資源的使用保持不變,那麼由於每次的增長活動而一次性被消耗掉的不可再生資源有多少價值?第二,處理目前經濟增長對環境和自然造成的破壞需要多少成本?第三,消除經濟增長給個人和社會帶來的影響需要多少成本?第四,在每次的增長活動中,需要償還之前對資源、環境、自然、人類和社會欠下的多少舊賬?只有當增長大於這些成本的總和時,人們的物質富裕水平以及非物質富裕水平才會提高,否則富裕水平不僅不會提高反而會降低。用公式表示就是:物質富裕水平提高=經濟增長-其在生物和非生物自然界造成的所有成本。而這些成本目前還在不斷增多。

    正因為西方工業國家的幾代人都把這些成本估算得太少,所以才會陷入增長的陷阱。他們像糟糕的商人,把銷售收入當成贏利,並用於投資計劃。為了將這一荒唐的認識演繹得登峰造極,人們還把用於挽回家庭、上下班辛苦、治療壓力造成的疾病以及控制環境破壞的成本全部算在所取得成就的賬上,因為這些全都帶來了經濟增長,於是人們也就把富裕水平提高算在了增長的賬上。

    人們從來沒有為環境破壞和原料產地枯竭進行預算,只是去試著準確計算運輸成本,或估算出挽回家庭所需要的費用。把未來幾年乃至幾十年中很多項目所需要的幾萬億資金直觀化(用於氣候防護、水域和耕地復原、自然風光恢復等),不論以歐元、美元還是英鎊做單位,這麼做對於財務記賬來說都是離奇的,到目前為止人們還覺得很不可思議。其實,之前經濟增長率虛構出的富裕水平提高,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因於記賬的形式:人們將成本盡可能地忽視了。只要人們能重視這部分成本,在未來就該對此關注。

    這裡所說的「未來」其實就是當下。目前的經濟方式會越來越難以繼續下去,而且過不了多久將變得行不通。到時候一切就會一清二楚,至少在西方工業國家,很長時間以來經濟增長都沒有提高富裕水平。原料廉價、環境利用基本免費、社會承受力強以及老齡化負擔少的「黃金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這一認識不需要任何人去宣傳,它本身就在傳播。人們將在日常生活中認識到,在加油站、超市、銀行或其他地方,所獲得收入的購買力沒有提高反而降低了,他們的財產在消失,稅款在提高,還必須為自己和他人承擔更多的責任。到那時國家會退到一旁,即使它想做點兒什麼也沒有影響力了。我再說一遍:誰也不會因為宣傳這一認識而被暴打一頓。不必告誡人們去放棄什麼,或是請身邊的人勒緊褲腰帶——當褲子掉下來的時候,他們自己就會察覺。

    改變方向

    當褲子掉下來的時候,人們就會自己察覺。但很多人都在抗拒著,就連那些起碼能減掉幾磅肥肉的人也想拚命保住他們的脂肪。削減?獲得更少的收入?在調查中,只有2%的德國人勉強同意。

    在過去幾十年中,史無前例的增長狂熱使西方人處於一種恍惚狀態,願意盡可能保持這種狀態。他們害怕清醒、害怕大醉之後的難受,於是便試著使用興奮劑——金錢夢想、公共和私人過度貸款等——來維持甚至稍微加強這一狀態。因為大多數人認為只有在這種狀態下,人們才會覺得滿意,國家才有運行能力;只有在這種狀態下,或者說只有在經濟蓬勃增長時,才能以自由的民主統治國家——很多政治家都持這一觀點。

    這些觀點深深植根於個人和集體的意識之中。如果有某項任務要完成,無論是在公共還是私人領域,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錢。更高的出生率?更好的幼兒園、小學和大學?更壯觀的劇院和博物館?更安全的街道?人們首先就會回答:錢。社會也明白對這類問題和其他上千種問題應該給出的回答是「錢」——總是錢,很多的錢,沒有什麼可以不花錢。人們從出生到葬禮以及這之間的所有事——沒有不斷增多的金錢就什麼都辦不成,所以社會也朝這個方向進行了調整。必須有更多的錢,這就意味著必須不斷增長。

    人們現在很震驚:沒有「更多」了,也沒有增長了。儘管物質的噴泉還在充分地噴湧,但這種「充分」卻漸漸減弱了。西方人搾取了太多的地球資源,耗損了太多的空氣、水和土地,所以不能也不可以獲得「更多」了,何況地球上還有幾十億人剛剛從西方國家手裡奪回屬於自己的資源,但西方人卻試著去排斥這些。他們就像19世紀歐洲那些潦倒落魄的貴族,雖不想放棄傳統的排場,但又越來越不可能,所以只能在禮儀上大做文章。現在西方人也只能不斷要求更高的收入、更高的退休金、更多的社會保障金,然後政黨為此不斷作出承諾,但這些要求早就無法實現了。

    不能再獲得更多的物質財富令大多數人難受,但更難受的是還要承擔損失。人們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購買力和財產價值下降,這很容易理解,但卻不現實。因為西方人口結構上明顯的老齡化趨勢會使稅金和社會保險費用不斷增長,只有這樣,才能為越來越多的老年人、病人和需要照顧的人提供援助,同時全球範圍內原料需求和食品需求的迅速增長又將使通貨膨脹更加嚴重。除此之外,用於控制對環境、人類、社會已產生的危害的支出,以及用於預防未來危害的支出均已經體現在賬目中。這些支出目前在公共和私人財務上扮演著重要角色,一旦出現較嚴重的環境災難,支出便會迅速增多,到時肯定要靠人們的錢包來支援,而且西方人也不能期待災難會引起商品價格下降,使購買力提高而得到些彌補,這絕對不可能發生。

    於是人們的呼聲此起彼伏。針對這些情況,社會上已經出現了一種「陰險」的嘗試:根據現實安撫經濟困難的群體,為經濟增長找尋借口。人們的說法是:「能獲得增長固然很好,但你們也看到增長沒有實現。擁有物質財富的人可以不去期待收入和財產的增長,但窮人可不行!窮人的日子一直都不好過,他們還有過上好日子的需求!」

    毋庸置疑,經濟困難的階層在西方工業國家也存在,而且為數不少,但這種嘗試卻失敗了。即使很多人希望繼續追求增長,甚至希望加快發展進程,但卻是行不通的。因為資源、環境、人類和社會已經精疲力竭,至少在西方工業國家中,物質富裕水平的提高已經達到了上限,而突破上限需要人們在物質和精神上的巨大付出,可西方工業國家既不願意也沒有能力去付出。這如同狂歡結束之後酒吧打烊,人們在這個時候不喝酒,絕不是自願的克制。想與不想喝酒沒有任何區別,因為想喝和不想喝的人都站在「打烊」的牌子前。

    也就是說,西方社會如今不能履行「物質財富不斷增多就能實現幸福和安樂」的承諾了。西方社會的命運,將與以前那些達到上限而沒能實現諾言的社會和文化如出一轍。如果西方社會改變方向、追求新的目標,即使與之前的興旺程度不同,也還會繼續繁榮。然而,如果西方社會對此置若罔聞,堅持既定的航向,那它就會走向失敗。有時候,改變方向是極為重要的,無論是對社會還是對個人。

    電視上曾播出過一段視頻:在陡峭的山坡上發生了巨大的雪崩,兩個人像小黑點一般飛快地朝山下奔跑,在雪崩吞噬他們之前,其中一個人突然跑到了側面。之後他作為幸運的生還者出現在採訪中,而另一個人幾乎沒有存活的可能。類似的人類反應也發生在2004年致使多人死亡的印度尼西亞海嘯中。有段時間,大海向後撤退了很遠,一些人好奇地跟過去看,還有很多人坐在海岸上不動,只有一些人朝著陸地的方向拚命地跑——他們這樣做是明智的,在海水撤退的時候跑開,這恰恰是正確的。

    西方社會就處在相似的位置上,它還在堅持之前選擇的方向,就像人們朝海水撤退的方向跟過去,也就是跟在不斷降低的全球資源供應能力和清理能力後面跑,但這樣做會威脅到人類的生存。還有很多人讚成繼續將物質財富增多作為社會存在的基礎,這同樣會威脅到人類的生存。未來的「財富」在質量上將與目前排在首位的物質財富和商業服務大不相同,也必須變得不同。我再說一遍:改變方向不僅值得人們期待,也是必要的,因為目前的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如果人們忽視這一認識,將會給地球和人類帶來難以承受的負擔。

    即使物質將繼續對人們的生活起到重要的作用,但其意義會越來越淡薄。在2008年的一項調查中,德國有55%的人希望得到更高的收入,49%的人希望擁有更多的錢和財產。從目前來看,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能滿足這些願望,人們對這一點也心知肚明,因為大多數人聲稱:「對我們來說,真正重要的事物與收入和財產增多並無關係,我們的幸福並不依賴於此。」

    革新

    西方社會以及所有追隨西方模式的社會,要麼改變方向,從增長的陷阱中走出來,要麼面臨失敗的命運。改變方向確實存在障礙,比如傳統的經濟刺激機制和分配機制,因此人們需要對此進行改革。西方社會目前的機制源於一個時期,那時人們並不富足,但內心卻深信自然資源和自身能力都用之不竭。對於那時的人來說,地球提供的一切似乎都是充足而富裕的,人類解決問題的能力看上去也是所向披靡的。

    「每個人可以並且應該盡量為自己聚斂財富」,這種觀點在當時為人所推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原料對誰都不會有壞處,如果有更多的人彎下腰去開採地球的資源寶藏,那麼大家的富裕程度還會提高。這就是美國「西進運動」的精神,那時北美洲中部的草原有無數野牛,無論當地居民或印第安人擊斃了多少,其他獵人都還能獲得充足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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